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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还能刁难自己,也许就有商量挽回的余地。 他心头反而拱起希望的小小火苗,努力忽略已经被他撕碎的和离书的阴影,朝着门房摇摇头示意无碍,指指不远处停驻的马车。 门房会意,点头哈腰送顾凝熙重登马车,嘴里殷勤说着:“主子一有吩咐,下的就来请您。您稍候,稍候。” 顾凝熙撩袍,撑住车轸翻身而上,却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幸而自己稳住了身子,再试一次才平稳进入车厢,朝车旁陶府门房颔首后,放下车帘。 门房心里更加纳闷,不知道顾司丞这般精神不济,所为何来。 识画没随主子爷上车,勾住门房肩膀,称兄道弟套起话来,想打听夫人昨日回娘家至今的动向。两人在晴日烘晒下,你来我往说得十分热闹。 听着下人们隔窗交谈声,虽然音量不大,也像是一锤一锤砸在静坐的顾凝熙额角一般,他慢慢弯腰,将头抵在膝盖上,双手抱住脑后,想要与世隔绝。 眼皮上下打架,但是顾凝熙却无法入睡,脑中闪现短短一日经历的冲击变故。 他昨日艰难许诺莫启和莫七七兄妹,要纳义妹为妾,午间回府告知娘子,却将娘子气跑。 心里牵挂着娘子,尤其是阅过她留下的和离书,只觉字字泣血,然而顾凝熙还是痛定思痛,去了莫家小院,等着送莫启最后一程。 曹大夫说是“还有一两日”,果然精准。城里更夫敲梆子宣告丑时到,算做正月初八,莫启从昏厥中醒来,精神骤然好了许多,嘶声叫着“七娘”。 在他房内靠着椅子打盹的顾凝熙惊醒,忙令依墙躺平呼噜连天的小厮,去请莫七七过来。 莫七七不好与一屋男子们一同过夜,再者熙哥哥说她身上有伤,合该多休憩,只能在亥时,晚到不能再晚的时辰,从哥哥床前离去,回到自己屋中。 顾府气派又温柔的丫鬟流光留下来照应她,莫七七坚持不让流光睡在地上,于是两个女子并头睡在窄窄的木板床上。 不久前被贼人糟蹋,就在此地,如鲠在喉,莫七七觑空,将一整套沾血的厚实铺盖、包括垫缛全部送厨灶里烧掉。 但是家底单薄,并没有什么多的备用,她便和流光共盖着春秋时节的薄被,并不能挡住夜深寒凉,又担心哥哥,根本无法入睡,睁眼呆看房顶而已。 听到窗外男声轻唤“莫姑娘”,莫七七便一骨碌起身,衣衫完好,直接下床趿拉鞋子便奔向兄长屋内。流光揉着眼随后跟上。 莫七七进屋,带来一阵细风,烛影摇曳变幻。 莫启正拉着顾凝熙的手,倾诉自己科举未成却青年夭亡的不甘心,话语中断,对着她招手:“七娘,过来。” 就在他床前,莫启郑重将莫七七的手放入顾凝熙掌中,咳着说道:“能够结识义兄,是我们兄妹的福分。我走后,七娘就托付给义兄了。望你护她一生。” 顾凝熙长叹一口气,强打精神应下,手却骤然抽回,背负在身后。 莫启顾不得这等小节,莫七七撅嘴瞥了熙哥哥一眼,转而紧紧握住哥哥的手,鼓励莫启撑住,念叨明日大夫还会再来问诊。 莫启摇摇头,自嘲道:“七娘,我曾经拦过你对……的情意,没想到一语成谶,这就要死了,你别记恨哥哥。” 即使莫启顾虑顾凝熙在场,咽下小半句,莫七七也听懂了,将莫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如雨下回应:“哥哥,是我不懂事。我,我不要熙哥哥了,我只要你活着!” 顾凝熙方才已经默默闪避到一边,闻言豁然凝视莫七七,不知其话真假,心头微泛涟漪,能回到义兄妹多好! 他突然很想将天下名医都请来为莫启诊治,活死人肉白骨。然而想到曹大夫都回天乏术,他手握成拳,使力收紧。 莫启勉强使出力气,轻抚妹妹柔嫩脸庞,叹息自己看不到亲人穿正红嫁衣的景象了,没等旁人接话,他好像自己想起莫七七果真为妾则永不能穿正红,苦笑一声,呛咳半晌。 稍微缓过口气,莫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都是哥哥不好,带你背井离乡,又要中途撇下你了,我对不住你,七娘。” “七娘!记住哥哥的话,你要谨守为人妾室的本分,不要得陇望蜀,莫惹义兄夫妻失和。” “千万莫要忘记哥哥,以后给我上坟烧纸,就靠你了,七娘。” 莫七七又想抬手捂住哥哥的嘴,不详之语一字都不要听,又怕再也听不到莫启的叮嘱,凝神竖耳,一句话不敢插,边听,边剧烈无声摇头,像是小儿玩耍的拨浪鼓。 最后,看看近在眼前泪眼婆娑的妹妹,又望一眼烛火阴影下垂首不语的义兄,莫启凄笑言道:“我不放心也得放心了。”第二个“放心”伴随着他最后喷出的一口黑血。 莫七七发现哥哥的手失了劲道,从她手心滑落、重重磕碰在床沿,失声尖叫道:“哥哥、哥哥!” 她上手摇晃病人身躯,却绝望发现莫启已经断气。 顾凝熙涉猎群书,医书著述也算略懂,方才便明白莫启是回光返照,此时伸手探过莫启鼻息,闭目一瞬,心底告别这位难得聊得来、可惜缘分浅薄不够四个月的年轻友人。 听着耳边温润男声说:“节哀。”莫七七转身扑到顾凝熙怀中大哭:“我哥哥死了!他怎么能死呢?”她心中想的是,明明莫启比前世多活了,为什么不能活得再长久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