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节
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神情肃穆冷硬,就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剑一样,杀气寒光迫得其他人不敢靠近。 只有在捧起那些骨灰罐时,这些杀气寒光才退去,才像一个人。 领了旨意、捧起骨灰罐之后,唐玉便带着缇骑们离开了,目光半点都没有再给围观的官员。 “……”秦均安动了动嘴巴,想提醒缇骑们那些头颅还在兵部门口,却还是难以开口。 缇骑的动作已经表明一切,他们根本就不会主动搬走这些头颅,这个给兵部的震慑,即便是有旨意下来了,依然还是在。——或许正是因为有了旨意到来,这些缇骑才敢这么做。 再者,秦均安自持身份,以他三品的官阶,还比汪印都高,这些缇骑有什么资格与他对话? 这种顾虑与不屑在他脑海中盘旋,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缇骑们早就走远了。 秦均安满腔怒火还来不及发泄,便听到前来表彰缇骑的内侍说道:“秦大人,皇上有召,令你立刻进宫。” 皇上宣召进宫?定必是为了彭城之战和汪印震慑一事。 秦均安心中有数,当下也不敢作任何耽搁,吩咐了两个属下的官员想办法将堆在兵部门口的头颅搬走,便跟着内侍进了宫。 进入紫宸殿之后,他正想开口向永昭帝陈诉,想控告汪印在兵部前面的震慑,想控告汪印折辱军中士兵……但是他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永昭帝沉声问道:“江南卫士兵调动……兵部可知情?” 江南卫士兵调动?这个,秦均安自然是知道。 江南卫出动士兵前去各处救灾,事急从权,江南卫士兵出动之后才向朝廷补发了请求,但是太子都说无妨,秦均安自然也顺应了。 这些,都是在皇后是哪个昏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他作为兵部尚书也毫无办法。 秦均安也听说了江南卫副将邢铭出现在彭城,他完全想不明白邢铭为何会出现在那里,邢铭明明就应该在松江府救灾的! 他转瞬便想到了皇上最在意的便是彭城之战,问江南卫的调动也是想知道彭城之战的细节,当下推卸道:“皇上,江南卫救灾之时补上了文书,文书呈送给了太子殿下,殿下是盖了印的。” 殿下所盖的印,能够盖过江南卫出兵的印是怎样的印,是什么印,当然无需直白说出来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秦均安心中惴惴,很快就低下了头,等待永昭帝的答复。 因而,他没有看见永昭帝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全是震怒,震怒之余还有难掩的失望。 秦均安是他亲命的兵部尚书,是他信得过、认为有能力可以担当得下军中事务的官员,但是现在……在他昏迷过去的时候,秦均安做了什么? 秦均安准许了江南卫的调动,对于彭城士兵那么大的举动毫不知晓,乃至在汪印震慑的时候也无能为力,不管秦均安是迫于太子监国才有这样的表现,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都只说明了一点:秦均安是无能之人。 无能之人,这是他亲自挑选的兵部尚书,在他昏迷的时候没能稳住军中,在其统领之下,竟然出现了彭城之战,在其统领之下,军中出现了重器而不能知。 这一切,让永昭帝怎么接受? 他绝不接受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兵部尚书是如此无能之人,无法接受自己身为帝王却没有辨贤之人! 朕,眼光不行…… 作为英明神武的帝王,他怎么能接受这一点? 他深深陷入眼眶中的双眼半眯起来,只恨不得将秦均安立刻夺职,将这个污点从他眼前抹去。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窦大用。原本邵世善擢为尚书左仆射之后,本应是兵部侍郎窦大用接任的,窦大用也是他最为信任的人,当初他下令将汪印调去雁西卫,还是窦大用上的建议。 但是,窦大用以病请辞,甚至宁愿提早致仕,也不愿意接下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因此,他最后才提拔了秦均安。秦均安,是在让他太失望了! 永昭帝合了合眼,而后说道:“秦均安,从今日开始你就在家养病吧,兵部一应事宜,你交给徐偃师吧。” 秦均安是不能用了,这样无能的人,留在兵部就是祸害! 至于徐偃师……这同样是个无奈的选择,但是幸好,徐偃师颇识时务,暂时还能缓解兵部的困境。 对于秦均安被夺职这个事情,正往城西汪府赶回去的汪印还不知道,他此刻所想的只是尽快赶回去。 当他赶回去的时候,汪府前面已经支起了白幡挂起了白灯笼,一片缟素。 第1007章 脆弱 汪府中门已打开,入眼的满是刺目的白色。 汪府那些四时不断的鲜花仍盛开着,只是上面铺上了一层白幡,遮住了原本的五颜六色。 汪印一步步走着,觉得双脚似绑上了重铁,那么沉,沉到他几乎难以迈动脚步。 以往姹紫嫣红鲜花开遍的汪府,现在是一片缟素……汪印合了合眼,心绪有些恍惚,此刻竟只有一个念头: 鲜花盛开颜色缤纷多好,本座不喜欢白色,不,本座实在讨厌白色。 白色有什么好呢?此刻汪府入皆白,只是代表了一场大丧,代表一场巨大的悲痛。 汪印抬头看了看挂在廊上的白灯笼,脸色比平时看起来苍白了些,周身气息似比平时淡漠了些。 这样的他,似乎和往常没有太大的不同。 “半令,你回来了。”早在大门处等候着的叶绥沙哑声音说道,眼眶已经红了。 她的心疼痛得揪在了一起,却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语。 半令哪里是和平常没有太大的不同?实在是太不同了! 她能感觉到他心里巨大的发泄不出来的悲伤,她能感觉到那种几乎要压垮人的痛苦,她知道此刻她的相公、她眼前这个人正在承受着什么。 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她帮不了她。 封伯死了,朱离死了,那么多缇骑死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半令心里的痛。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回来之前、在那些缇骑骨灰回来之前,将汪府这里布置好。 汪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复又看了那些白灯笼一眼,最后目光才落在叶绥身上。 他走前几步,来到了她跟前,然后弯下了腰,将头缓缓抵在她肩膀上,轻轻地说道:“阿宁,我好痛啊。” 说罢,他合上了眼,头仍旧抵在她肩膀上。 叶绥的眼泪瞬间就滑落下来,心底有什么汹涌上来,冲上了她喉头,让她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她伸出手轻拍了拍汪印的背后,一下一下,动作缓慢轻柔,一句话都没有说,脸上泪如雨下。 阿宁,我好痛啊。 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样一个之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这样一个过去强大到几乎无坚能摧的人,这样一个旁人评说心狠手辣令人震慑的人,现在却露出了如此浓重的悲伤,脆弱得似乎不堪一击。 他明明身形高大力有千钧,此刻将头抵在她肩膀上,就像一个小小的孩儿,如此无助而可怜。 他是人人畏惧的缇事厂督主,现在却只是个伤心悲痛的可怜人。 那么深那么重的悲痛,在回到汪府之后,在见到汪府这一片白之后,终于忍不住泄露了出来。 叶绥的身后,站着庆伯吴不行等汪府一众人,他们全部都已经身穿缟素,脸上同样满是悲痛。 他们静静地看着汪印,有些人眼中已含了眼泪。 现在的厂公,和他们过去所见到的厂公太不同了,厂公在他们心目中是强大到能承受住一切的,但现在…… 那个明明是弯腰低首的人,那个明明露出脆弱的人,此刻在他们眼中显得更加高大了,也更加难以击败。 落泪如何不丈夫?脆弱如何不厂公?唯有感情至深,才能悲伤至重。 这就是他们的厂公…… 第1008章 汪府有丧 汪印的脆弱和悲伤只持续了片刻,他很快就直起身子,脸上慢慢恢复了平静,说道:“阿宁,辛苦你了。” 现在府中都布置好了,处处都挂上了白幡白灯笼,想必阿宁回到府中之后就没有停过。 在府中为封伯和死去的缇骑治丧,这是他们在回来路上就商量好的事情。 封伯和他一样,都无亲无故,不,应该说汪府仆从和缇事厂缇骑就是亲人;而大多缇骑的亲故都不在京兆,汪府和缇事厂都是他们最亲近的地方。 为他们治丧、悼念他们,这是汪印应该做的,也是他想做的。 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死了许多事情便了了,这个道理,汪印懂。 但是这么多人死于一场不应该出现的战争,这么多人死于非命,这么多人应该被人记住,至起码,要被他和活着的缇骑记住。 叶绥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我不辛苦”,她只是下达指令而已,有什么辛苦? 真正劳心老力的,是府中的仆从们。是他们马不停蹄地在京兆各处购买白幡白灯笼等物品 汪府没有备着这些东西,便是准备着,这么多人同时去世,寻常人家也不会有这么多治丧用品。 叶绥不知道仆从们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将这些东西准备齐全的,但是她知道,仆从们在张白幡挂白灯笼的时候,个个都红了眼眶。 这些仆从都是从缇事厂退下来的,他们与缇骑的关系本来就十分亲近,平时联系也很多。 哪里想得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缇骑同时死去了?彭城之战,彭城之战啊! 特别是庆伯,他是奉了汪印的命令带着郑云回提早离去了,这一路上返回京兆,他们全副心神都在保护郑云回上,既不敢暴露自身,也不敢打探任何消息。 他们是平安返回京兆之后,才从缇事厂那里得知了彭城出现了激战的消息,只知道死了很多人,但是庆伯怎么都没有想到,死去的人之中有他的老友封伯。 他怎么能想得到呢?封伯的武功,只在厂公之下,可能与终年时候待在缇事厂大牢的年伯差不多,是远在他们这些暗卫之上的。 缇骑们不敌,因而在这场激战中死去,这是可以想到的事情,有了战争就会有牺牲,这都是自然之事,但怎么会是封伯? 封伯……过世了,这怎么可能?这绝不能接受! 在听到叶绥说这些话后,庆伯心头大震,一向冷硬的人也红了眼眶,却在听到叶绥的吩咐后,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将仆从都动起来,让他们布置灵堂、以迎封伯和缇骑的英灵归来。 如今厂公回来了,那些缇骑们呢? 汪印整肃脸容,沉声吩咐道:“都去门外等着,迎接他们归来。” 皇上的旨意已经送去兵部门外了,唐玉他们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府中的白幡就是为了迎接他们归来。 汪府有丧,不必给什么人报丧,只需要记得这些人就足够了。 在汪印叶绥领着一众仆从出现在门外不久,远处就响起了一阵阵的马蹄声,那些缇骑和英灵,即将回来了。 没有人会想到,汪府的灵堂,竟然会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