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节
皇上不会在乎彭城士兵和缇骑死了多少,一千两千在其脑中只是模糊概念罢了,国朝有将领士兵将近百万,死这么一点人算得了什么? 但是,皇上一定会在意彭城这个军事要冲,一定会在意士兵无令而动,也一定会在意那些杀伤力巨大的重器! 除非……皇上不想继续当大安朝的帝王! 有哪一个帝王不想继续坐稳皇位呢?没有人会。 因而,就算皇上刚刚醒来再精神萎靡再神志不清,也不会忽略半点能够摇动皇位的威胁。 现在彭城之战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只要皇上还不是耳朵聋,那么就应该知道这个威胁有多大的,要是处理不好,分分钟动摇皇位。 他要让皇上知道,彭城士兵和江南卫士兵可以无令而动,那么皇上手中所掌握的那一块军中鱼符,就完全没有了作用,现在这些人可以隐秘伏杀他,那么将来也可以这样对待皇上; 他要让皇上知道,军中已经出现了重器,但是却无人上报,这些重器并不能为皇上所用,皇上身为天子却完全被人蒙蔽了耳目,事情不会是孤例,即便是皇上也可能会被架空; 军中的事之所以无小事,就是因为轻微颤动都有可能影响朝局,历代帝王之所以要将军中势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就是为此。 彭城之战已经昭揭有军中势力已经开始脱离皇上的掌控,皇上还能忍吗? 第1004章 请求 永昭帝不能忍,任何威胁到皇位的事情,他都不能忍。 但是,他知道自己刚刚醒过来,对于朝中局势、对于彭城之事,都没有全面细致的了解,汪印的话语此刻也不能让他下决定。 更重要的是,此刻永昭帝根本定不下旨意。 彭城之事,他还得召其他重臣来相商量,也需要暗卫进一步查探,他还得好好想一想,彭城之事改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揉了揉眉心,想起了裴鼎臣和邵世善禀告的事情,因而这样问道:“听说,你将那些彭城士兵的头颅和缇骑的骨灰放在了兵部门前?半令,你意气用事了,此举大为不妥,将那些东西搬走吧。” 兵部乃六部之一,统领着军中大事,汪印将头颅和骨灰那样摆放,分明是在威胁兵部,汪印此举太过了! 汪印想为那些死去缇骑讨一个说法的心思,永昭帝也知道,但是他还是觉得汪印这么做太鲁莽了。 以往,汪印也不是如此冲动行事的人,将头颅和骨灰堆放兵部,除了泄愤之外,还有什么用呢? 他召汪印进宫,首要的便是解决这一事——那些头颅和骨灰那样放着,对兵部不好,对朝廷也不好。 为了朝局着想,汪印应该忍着才是。 永昭帝原以为自己这样说了,汪印肯定会点头称是,不想汪印却跪了下来,摇头说道:“皇上,请恕臣无法做到这一点,请皇上还缇骑一个公道、以正军中纲纪!” 他顿首叩道:“皇上,缇骑同样是军中的士兵,却死在了彭城士兵的伏杀中,彭城士兵的种种举动已经等同谋反,若是不尽早处理,势必会影响其他军中势力,到时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难以预料。” “皇上,彭城都尉林济时定必有人,他为何要这样做、那些兵器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可以慢慢查,相信也一定会查出结果,但是缇骑之死、彭城之战,臣恳请皇上先表明态度,请皇上体恤那些死去的缇骑!” 永昭帝放下了手,直直地盯着汪印:“表明态度?那么,你想朕怎么个表明态度法?” 因面容极其枯瘦,他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显得眼睛又深又大,这样直勾勾地看人的时候,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瘆人。 汪印却不怕,他既然胆敢将那些尸体骨灰放在兵部前面,就想到会有面对皇上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过退缩。 “臣恳请皇上下一道旨意,表彰缇骑英勇无畏、为国朝捐躯!”汪印这样说道,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请求。 他进宫来,想要讨的,便是皇上这道表彰旨意,旁的,都不需要。 “表彰缇骑?为国朝捐躯?”永昭帝重复道,枯瘦的脸容上看不出喜怒。 “是,请皇上允许!”汪印再一次请求道,仿佛不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 永昭帝仍旧在死死地盯着汪印,半晌才道:“倘若朕不下这道表彰旨意呢?” 此刻永昭帝真的想知道,如果他不下这道旨意,汪印会怎么办?如果他直接令左翊卫士兵去搬开那些头颅和骨灰,缇骑胆敢阻拦吗? 汪印,还能怎么办?难道胆敢抗旨不成?朕倒要看看,汪印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汪印缓缓抬起头看着永昭帝,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苦笑道:“皇上才醒来,臣还没来得及汇报,沈肃调兵……是听了太子的命令,缇骑查探到沈肃与太子往来密切。” 听到这些话,永昭帝神色微微一变,眼中倏地闪过了一丝暴戾。 沈肃与太子往来密切……这个事情,他还没有听到别的朝臣禀过,他们竟然往来密切! 永昭帝相信汪印说的话是真的,缇骑专司消息刺探,又加上汪印这段时间一直在江南道,会查到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况且,汪印没有必要说谎。 不管汪印说这些话是为了替缇骑请求表彰,还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沈肃与太子往来甚密这个必定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永昭帝想起了刚醒来时的场景,想起了韩珠节暗中向自己陈述的宫中情势,再看看裘恩已不再跟前伺候,就连紫宸殿的内侍宫女几乎都全部换了,他便知道了是如今宫内朝中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隐而不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汪印现在将这个事情挑明了! 太子啊,太子专权,彭城之战原来与太子有关吗? 第1005章 为刀 永昭帝的传召虽然来得突然,但汪印对宫中的情势很了解,更清楚皇上是怎么样的心思。 皇上醒来后训斥了太子。 这句话是在他进宫之前,缇骑禀报的。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包括宫中的情势和皇上的态度。 其实这个也无需怎样仔细揣测,在皇上昏迷期间,太子就好像笃定皇上不会再醒来一样,在朝中进行了种种夺权之事,就连紫宸殿中的内侍宫女几乎都全部换了,其心如何,已经昭然若揭。 皇上醒来虽然只有半天,但想来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也正是因为皇上刚刚醒过来,才会对太子只是训斥没有做其他事情。 太子的心思在皇上昏迷期间表现得太明显了也太急切了,这一次,皇上绝容不下太子。 过去汪印想保太子,是想保朝中安稳,不想国朝因为争夺太子而引发动荡,不想国朝步大雍朝的后尘。 但是现在…… 太子肯定保不住了,这么蠢的太子,也没有必要保了,倘若继续保这样的太子,国朝因此而起的动荡,比争夺太子还要激烈。 更重要的是,先前封伯从江南道观察使顾祖玢口中得知,沈肃的确与太子有往来。 但是沈肃与太子的联系有多深,是不是深到可以让沈肃为了太子去设计这一场彭城之战? 这一点,汪印现在还不能下最后结论。 但是,他很清楚,彭城之战之所以会出现,与太子现在种种专权离不开。 他已经将那些彭城士兵的尸体和缇骑骨灰放在兵部门口,就绝不轻易搬走。 不仅要为缇骑讨回公道,还为了接下来的事情。 在京兆这样的朝局下,只要说出彭城之战与太子的关系,皇上的心就会有倾向,决断就会不远。 永昭帝听了汪印的话语,枯瘦的脸荣显得更加难看。 若不是他眼睛还会转动,身上还穿着黄袍,那枯瘦的样子就和枯尸差不多。 见到永昭帝沉默,汪印再一次请道:“皇上,臣恳请皇上表彰牺牲的缇骑们,以平息军中动荡。” 永昭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平息因太子而起的怒火,还是在汲取什么精气神。 良久良久,他才摆摆手,说道:“彭城的事情,朕肯定会查个清楚明白。现在你先将兵部门口那些骨灰和尸体都搬走,影响不好。” 裴鼎臣和邵世善都提到这个事情了,证明此事影响太大,汪印此举也太不妥了,首要解决的便是这个事情,不然,兵部官员都无法进出。 不想,汪印却摇头沙哑着声音说道:“皇上,请恕臣不能这么做。” 永昭帝缓缓吐出一口气,盯着汪印冷冷道:“你想抗旨?” “不,皇上,并非臣抗旨,而是臣实在做不到。皇上没有看到彭城那里的战况是多么的激烈,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伏杀,缇骑们死得太惨太冤了!” “倘若臣没有暗中让二十一殿下提早离开,那么可能二十一殿下也会出意外,所有彭城士兵都动起来了,是整个彭城都为别人所用了。” “就算皇上要责罚臣,臣也一定要说,如果不立刻处理彭城的事情,如果不表明对此事的禁止,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士兵被人利用,就会有更多伏杀,最后京畿卫、宫城都不能避免!请皇上定夺!” 永昭帝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也紧了紧,其上青筋更突出,一口气艰难吐出来:“汪印……你……你好大胆!” 汪印竟然暗指天下皆反,那就是他这个帝王失德,这怎么能忍? “皇上,缇骑死了一半人,缇事厂元气大伤,以后要为皇上办什么事情,怕会力不从心了。皇上,缇事厂是皇上手中的刀,现在有人想要折断皇上的刀,皇上,臣不能那么做!” “皇上,缇事厂这把刀,仍然能帮皇上杀敌,请皇上体恤!” 永昭帝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一下子就伏平了,他上下打量着汪印,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是了,缇事厂是一把刀,是朕手中的刀。朕以为它已经生锈了,却还是有人在打这把刀的主意,是不是这把刀其实没有锈到底? 只要使用得当,生锈的刀也是可以杀人的。 永昭帝想到了自己刚醒来,想到了当前的朝局,深陷的双眼竟然焕发了一丝神采。 这把生锈的刀,倒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当永昭帝的旨意送到兵部前面的时候,秦均安简直难以置信。 皇上竟然表彰在彭城之战中死去的缇骑!称赞缇骑们为国捐躯、勇猛杀敌,不愧于士兵的责任和使命,还给予了缇骑和缇事厂许多上学! 汪印只是进宫一趟,皇上就下了这样的旨意,汪印是深得圣眷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皇上之所以如此迅速下决定的原因,秦均安不知道,但是他明白了皇上对意思。 彭城之战死了许多缇骑,也死了许多彭城士兵,但是皇上独独表彰赏赐了缇骑,缺提都没有提彭城士兵,即便那些死去的彭城士兵头颅还堆放在兵部门口! 很多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皇上下了这个意思,就表明彭城之战汪印才是正确的一方,换言之,就是彭城士兵做错了,所要追究的乃是彭城士兵的责任! 彭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都尉林济时已经死了,会追究谁的责任?谁要为这件事负责? 当缇骑们只是将那些骨灰罐搬走时,秦均安看着那一堆仍旧放在兵部门口的头颅,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 皇上,竟然……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他! 第1006章 污点 当永昭帝的旨意送到兵部后,缇骑们便迅速地动了起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摆放在兵部前面空地的骨灰罐捧起,将其抵放在怀中,然后牵着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