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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鸾 第94节

    要命的是一开始还能平视的谢兰胥,在鸣月塔的那两年越长越高,荔知要努力抬起手臂,才能让油纸伞不打着他的发冠——

    他的发冠。

    荔知忽然发现,他还戴着她送的那个银杏捧珠的发冠。

    如今谢兰胥已经是郡王身份,再戴镀银的发冠着实有些不合适了。入京以后,他得的赏赐,拿的俸禄,够他换一百个玉冠金冠,他却还是戴着她送的和京都奢靡风气格格不入的银发冠。

    “终于看见了”谢兰胥接过她手里的纸伞,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谢兰胥……不会是特意为了让她看这个发冠,才会故意让她撑伞的吧

    “看见了……”她茫然回答。

    谢兰胥淡淡道:“今晚,我被刑部尚书嘲笑了。”

    茫然的荔知对上并不茫然的谢兰胥的双眼。

    “他问我家里是不是只有这一个发冠。”谢兰胥神色认真,缓缓道,“你说,我该把他埋在哪里”

    常人干不出来这事儿,但谢兰胥不一定。

    荔知不想去试探谢兰胥的下线,连忙拉住他撑伞的手。

    “我知道了,明日我就去街上替阿鲤挑几个好看的发冠。”

    “只有发冠吗”谢兰胥幽幽道。

    那你还要什么……

    荔知吞下蛄蛹到喉咙口的反问,笑道:“从上到下都有!”

    “好。”谢兰胥在荔宅大门前停下脚步。

    他招了招手,停在对面的马车夫立即跳下马车,从车厢里搬出一个个沉重的木箱,吃力地搬进荔宅大门。

    谢兰胥当着她的面,接连打开了所有木箱。

    璀璨的金光一时蒙蔽了荔知的眼睛。

    “这些是什么”

    “万俟传敏的私藏,还有回京后皇帝给的赏赐。”谢兰胥说。

    荔知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装满财宝的木箱在门前堆成了小山。

    “还有这个。”

    谢兰胥从怀中掏出银票、房契……几乎所有荔知能想到的纸质财产。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叠成一沓,都放进了荔知手中。

    “阿鲤这是在做什么”荔知呆呆道。

    “买从上到下的所有。”谢兰胥认真道。

    “可是用不了这么多……”

    “用不了你就留着。”

    谢兰胥顿了顿,抬眼望向一边,荔知只看得清他上扬的下巴尖。

    “……你记住,”他说,“我不会负你,你也不可负我。”

    第78章

    翌日下朝, 谢兰胥刚走出大殿就遇上了谢敬檀。

    “敬王这是”

    “向母妃请早安,这便要出宫了。”谢敬檀笑道。

    两人互相揖了揖手,一副你不知我的打算,我也不知你知我的打算的样子, 和和气气地并肩往春雨门走去。

    “之前本王提议的事, 郡王想得怎么样了”谢敬檀神色若常,像是在闲拉家常。

    “正要找机会答复敬王。”谢兰胥说, “朝秦暮楚非我风格, 敬王的好意, 我只能心领了。”

    谢兰胥的回答大出谢敬檀意料。

    他难以置信道:“难道你不想查出是谁在背后诬陷太子谋逆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我不想再去掀起风雨。这对国家, 对社稷无益。”谢兰胥说。

    谢敬檀像看怪物那样看着他。

    “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就不想为他洗清冤屈吗”

    “敬王慎言。”谢兰胥说, “我相信皇上明察秋毫,不会冤枉栋梁。”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既如此, 我也不必多费唇舌了,今后就各凭本事吧!”

    谢敬檀冷着面孔,拂袖而去。

    谢兰胥像无事发生那样,平静地走向官署方向。

    宫中很难保有秘密, 特别是皇帝关注的人身上的秘密。

    大殿外发生的一幕很快就被宫中的耳目传到御花园中。皇帝正坐在千鲤池前垂钓, 四周放着热气腾腾的炭火,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正在小心按摩。

    化身左右手拿着鱼竿的是皇帝的心腹太监高善, 他一动不动站在池塘边, 握钓竿的手纹丝不动, 很符合那身石雕一般冷冰冰没有生命的气质。

    一名内侍趋步上前, 躬身在皇帝身旁小声禀告了什么。

    皇帝闻言,有些惊讶地笑了,高善则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这鲤鱼钓不起来呀。”谢慎从说。

    “皇上说的是。”高善答话,身子弓得更低,“这冬天的鲤鱼啊,聪明得紧,轻易不上钩。”

    “你说……”谢慎从望着平静无波的池面,喃喃道,“他是真的心无怨恨,还是装作释然想让朕放松警惕呢”

    高善意味深长道:“装也装不了一辈子,是假的迟早会露馅。”

    “至高者,孤。”谢慎从叹息道,“他们不坐到这个位子上,是不会明白朕的苦衷的。虎毒不食子啊,朕又何尝愿意人至中年,痛失长子呢”

    高善识趣地保持沉默。

    “朕内心其实有些庆幸……庆幸琅琊郡王没有咬住朕的鱼钩。”谢慎从说,“若不是最坏的情况,朕还是想给老大留一条血脉。”

    “皇上现在可以放心让琅琊郡王辅佐凤王了”高善问。

    “说放心,谈不上。”谢慎从摇了摇头,“他太聪明了,凤王不如他。朕健在的时候还好,就怕朕一走,凤王压不住场子。”

    “皇上还年轻呢,还有大把时间教导凤王。”高善恭敬道。

    谢慎从虽然谦虚自己长出了白发,但还是不免沾沾自喜。

    历代的皇帝,有谁像他一样五十七了才长出白发呢

    他和自己的儿子站在一起,不知情的还会以为是两兄弟呢。

    “罢了,这鱼钓不上来,暂且随他去吧。”谢慎从起身道,“高善,随朕去绛雪宫看看鹿美人。”

    “喏。”高善低头应是。

    鱼钩从池中飞出,留下波澜层层。

    池水经过一夜沉淀,结出一层薄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冰越结越厚。

    偶尔可见冰层下一闪而过的鲜艳鱼尾。

    一晃眼,到了除夕。

    怡贵妃精心准备了向异域舞女学习的惊鸿舞,想要在除夕宫宴上惊艳四座,抢回流失在外的皇帝宠爱。

    苦心排练一个月,还未开始便输给了宫宴上鹿美人无声的一个反胃欲吐。

    皇帝召来御医当场把脉,得知鹿美人已怀上龙胎两个月,当即龙颜大悦,擢升鹿美人为婕妤,要她好生安胎。

    除夕宫宴还在继续,可主人公都不在了。

    皇帝带着新出炉的鹿婕妤回宫郎情妾意了,嫉妒狂怒的怡贵妃在瑶华宫中,一把剪子剪碎了鲜红的舞裙。

    “娘娘,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怎么行!”

    “是啊,娘娘!”

    一干心腹宫人都围绕在满脸泪水的怡贵妃身边。

    怡贵妃扔掉剪子和破碎的红裙,泪水打湿了她精心画了一日的妆容。

    “奇耻大辱!一个小小的美人,竟然敢这样羞辱我!”

    “娘娘——”

    “我原以为她年纪小,出身低,没见识,却没想到她心思如此恶毒!一场除夕宫宴,全被她抢走了风头!”怡贵妃哭诉着,圆圆的脸庞上写满了委屈,“自从她侍寝之后,三天两头地勾引皇上往她那里跑,哪有把我这个贵妃放在眼里!”

    贴身伺候的宫人见她如何,不免帮她想着法子出着主意。

    “娘娘,要不要叫凤王来……”

    “别!”怡贵妃擦着眼泪,“本宫还要为吾儿遮风挡雨,哪能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

    “当然不是现在,奴婢的意思是说,娘娘可以带着凤王,多去找一找皇上。李充仪抱着那丑了吧唧的六公主都能哄走皇上,皇上偏爱凤王,肯定更有成效。”

    “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让他纠缠在后宫争斗中。”怡贵妃哽咽着拒绝了宫人的提议。

    “那……”

    其他宫人都绞尽脑汁,想要为怡贵妃想出办法。

    怡贵妃乃是崔朝末代皇帝给那时的太子钦点的太子妃,改朝换代后,当今皇帝以贵妃之位将其迎娶,并盛宠至今。

    虽说怡贵妃在宫里的风评不怎样,但瑶华宫的宫人还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这个主子。

    因为怡贵妃不像别的主子那样生气了要打人,动辄板子或者一丈红,怡贵妃生气了,只会把气发在物件上,要不就是坐在榻上呜呜地哭,等着宫人一拥而上安慰。

    而怡贵妃高兴的时候,金镯子玉耳坠这样的赏赐那是像下雨一样下,因此大家都乐意在瑶华宫做事。

    怡贵妃进宫时带的陪嫁嬷嬷让众人退下,她安抚着背对自己生闷气的怡贵妃,试探道:

    “娘娘,要不然……”

    “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