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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姝色 第8节

    *

    直到走出殡宫,霍砚才将捂着白菀眼睛的手放下。

    霍砚束袖的银护腕被她捂的温热,白菀收回手,提了提裙摆,脚上的绣鞋沾着血污。

    霍砚在她脚下扫了一眼:“太子妃不怕死吗?”

    白菀抬起脸,晦暗中霍砚俊挺的脸看不清神色,她弯唇浅笑,弧度半分不变:“怕,但是掌印应该会来救本宫的。”

    “应该?”霍砚挑眉,眼神定定的瞧着她颈上的一线血红。

    伸手抹了一把,白菀吃痛躲开,便见霍砚笑得越发张扬,他舔了一口沾血的手指,神态迷魅,像足了妖邪。

    霍砚就像她曾养过的一只猫,长毛鸳鸯眼的波斯猫,很漂亮,浑身柔软如云。

    却脾气不好,乖戾非常,伺弄它的丫鬟或多或少都吃过它的铁爪。

    唯有白菀,那只猫很黏她。

    若即若离,它便会起兴趣,越不让它靠近的人,它却偏偏粘着不放,霍砚亦是如此。

    只可惜那只猫后来被白蕊抱去玩,不见了踪迹。

    白菀想起白蕊那愤恨的眼神,又朝霍砚笑了一下。

    这回,她得把霍砚看好,丢了猫事小,丢了霍砚,可是会没命的。

    “太子妃”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略带沙哑的嗓音。

    白菀转过身,来人远远的站着,像是顾及自己身上的血污,不敢过来。

    一直不见踪影的清桐从他身边跑向白菀,见在她心里苦堪比洪水猛兽的霍砚在也不停,眼睛鼻子通红,像是哭了许久。

    “太子妃,”清桐拉着白菀的手抽噎着。

    白菀朝她安抚一笑,继而看向阴影处的少年将军。

    霍砚看着白菀,她的眼眸中微微发亮。

    “杨小将军。”

    霍砚眯了眯眼,顺着白菀的视线乜过去,对面站着的,是杨家的二公子,杨景程。

    杨景程被她一唤,有些不自然的垂下头,拱手朝她作揖:“多亏太子妃派清桐姑娘往将军府传话,才得以将这场祸事掐灭。”

    说着,他躬下身,郑重的向她道了一声谢。

    白菀也朝他屈膝福身:“当不起小将军这声谢,毕竟出力的都是你们。”

    霍砚略字挑眉,盯着白菀的后背目色沉沉,她是怎么知道端王准备今夜逼宫的?

    白菀余光扫过霍砚,他就在那静静地站着,好似并没有什么不耐烦,她却不敢再和杨景程多说。

    “本宫有些乏了,小将军且回吧,”说着便往步辇走去。

    杨景程杵在原地,定定的望着白菀那纤细柔弱的背影。

    他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为什么太子和白蕊会有私情,为什么她要一个人拿命来赌,奈何那奸宦寸步不离。

    杨景初恨得咬牙切齿,正欲转身回去,却见亦步亦趋跟着白菀的霍砚蓦然回过头。

    他在霍砚毫无温度的逼视中,如坠冰窟。

    “多谢掌印救命之恩,”霍砚将她送上步辇,临走前,白菀开口又道了一句谢。

    霍砚欲转身离去,闻言脚下一顿:“那,也谢太子妃救命之恩?”

    灯火明灭中,白菀好似看见霍砚在笑:“那便算两两相抵罢。”

    霍砚为什么会闯进太子府白菀不清楚,话本里并没有提到这件事,只说霍砚确实在这一夜身受重伤,以至于姜瓒才能得了喘息之机,安然登基。

    他为什么要杀了庆和帝?

    白菀去看霍砚的眼,所及之处一片昏暗,她看不清。

    *

    “啪!”

    寂静的椒房殿内传来一道响亮的耳光声。

    随之便是皇后压低了声音的斥责:“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皇后面上带着罕见的恼怒,眼里缀着火。

    姜瓒站在皇后面前,他还未来得及更衣,一身血污狼狈不堪,脸颊上是一个泛红的巴掌印。

    他自知理亏,咬紧牙不肯说话。

    “你是未来的天子,你为了个女人,弃数百命妇的性命于不顾?你知不知道,那些命妇身后站着什么人?那是文武百官!”皇后怒拍桌面,痛心疾首:“你让朝臣寒了心,你这个皇位也坐不稳!”

    姜瓒自然明白这些,此时他心中亦是后悔不已,他也不知为何,望着白蕊那可怜兮兮的眼,便说不出让她去死的话。

    他只能将这归结于他爱之深。

    “事已至此,儿臣无话可说,”姜瓒垂下头,如同锯嘴葫芦。

    “你当然无话可说,”皇后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把他脑子里的水打出来:“那个白蕊到底有什么好?迷得你神魂颠倒丧失理智!”

    皇后由来便知道她这儿子心有所属,奈何成大事者总要有所牺牲。

    当太子未立,而白菀被钦点为太子妃时,所有人都知道,得白菀者得天下。

    姜瓒有心大位,自然得去争一争,不过是娶个妻子,便能夺得皇位,何乐而不为?白蕊还曾帮着劝他,在白菀那里几次三番说姜瓒的好话。

    皇后原还对她颇有好感,直言待姜瓒登基,选她入宫为妃也未尝不可,届时一切都成定局,哪怕姜瓒再厌恶白菀,废后再立白蕊也是可以。

    他们千算万算,却算不过姜瓒脑子打铁,竟然能做出这种愚不可及的事。

    皇后叹了口气,她只这一个儿子,能怎么办呢。

    “若是那些命妇均死了,倒也好说,死人总不会开口说话,可如今活下来大半,朝臣也存活不少,甚至还有未曾入宫的,比如将军府的杨家,她们的嘴可捂不住,届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不说白蕊那丫头在京中如何自处,且看你这皇位还能不能稳固如初,”

    倘若处于方才那个境地的人是她,皇后自问,她是做不到如同白菀那般镇定自若的,她很能揣动人心。

    那丫头,是真真教得好,母仪天下的皇后,该是她那样才对。

    思及此,皇后一万次怀疑姜瓒的眼光,白菀到底哪里比不上白蕊了?

    “孤是未来天子,何惧区区流言蜚语?”姜瓒冷笑连连,倘若不是白菀多事,能桎梏他的朝臣早死了个干净。

    皇后乜他:“大行皇帝可不止你一个皇嗣。”

    流言蜚语杀人刀,或许不痛不痒,却能轻而易举覆灭百年氏族,比如当年的霍家。

    姜瓒一窒。

    是啊,他头上两个兄长,死了一个端王,还有齐王,瑞王,康王,还有庆和帝视如宝贝的九皇弟,每个人都是他的绊脚石。

    见姜瓒明白过来,皇后终于松了口气,劝道:“太子妃于她们有恩,对你而言也不算坏事,她们向着太子妃,便是向着你,你不要不把内宅女子当回事,有时候,往往枕头风比什么都厉害,只是你今日所作所为,必然寒了太子妃的心,去哄哄吧。”

    “她才是你的妻子,日后的皇后,”皇后语重心长的拍拍姜瓒的肩:“以往,母妃觉得皇后谁来当都行,只今日看来,一个贤内助才最紧要,白蕊可以为妃,你可以给她宠爱。”

    姜瓒深知皇后说得没错,庆和帝的宠妃千千万,可皇后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

    清桐憋着泪给白菀卸钗环。

    露薇出去备水,清桐再也忍不住,自后抱着白菀,委屈的哭出声:“太子妃是不是不要奴婢了?”

    白菀的肩颈被清桐锢着,察觉到肩上传来一阵濡湿,便知道这丫头是真的伤心了。

    揉揉她的发顶,笑意盈盈,不同与对外面具似的假笑,这一抹笑带着暖意,有发自内心的喜悦:“怎么会,我赌这一把,谁知道会不会赢呢,总不能让你陪我去送死。”

    “送死我也愿意,”清桐抽泣着喊道:“下回不要将奴婢支开了。”

    白菀耐着性子哄她:“我身边只得你一人可信,你总不能让我把这要命的事交给旁人去做吧?”

    正说着话,便听露薇推门进来,眼中雀跃璀璨:“殿下过来了!”

    姜瓒不陪着受了惊吓的白蕊,来她这儿做什么?总不会还惦记着圆房吧?

    白菀敛眉藏住眼下的思绪。

    清桐抹着泪直起身,给白菀梳头。

    象牙梳穿过如缎的青丝,镜中娇娥颜如玉。

    姜瓒一进门便瞧见这一副场景,不由得有些怔愣,白菀是当真生得好,却偏偏不见一丝妖媚气质,像一朵高洁的莲,让人只敢远观。

    她确实有母仪天下的资本。

    露薇殷勤的给他斟茶,把姜瓒惊醒了,端起茶碗掩饰他的失态。

    白菀取下耳朵上的珍珠耳铛,看也不看他,嘴上温柔似水:“殿下万安。”

    姜瓒斟酌着话语,想和白菀单独谈谈,偏偏那两个婢女一个像木头桩子似的,杵在白菀边上,面容冷淡目不斜视,另一个嘴脸殷勤,的在他身边跟前跟后。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姜瓒开口道。

    露薇还未表示出不愿,清桐倒是大着胆子开口道:“太子妃今夜受了惊吓,离不得奴婢,殿下可有何要事?”

    竟是在催姜瓒快些走。

    姜瓒闻言,脸色陡然阴沉,站起身质问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白菀才取下另一只耳铛,转头看向姜瓒:“殿下这会儿是来向臣妾的丫鬟问罪的?”

    姜瓒没想到,白菀说话温温柔柔,却像一把软刀子。

    他一脸僵硬:“你可曾伤到何处?”

    白菀乖顺的摇头,垂落的青丝跟着晃动:“劳殿下挂心,臣妾尚且安好。”

    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这不过是敷衍之词,姜瓒却深以为然的点头:“孤瞧着也无甚大碍,今夜之事算孤对不住你,你倘若心里有计较,便冲着孤来,蕊儿是无辜的。”

    听听,真是令人感动的深情。

    “殿下所作所为自有殿下的道理,臣妾省得的,”白菀抬起手撩起鬓边垂落的发,露出手腕上的小叶紫檀手串。

    姜瓒先是看见白菀在灯火映衬下,盈盈发白的侧脸,紧接着便被那手串夺去了目光,随后他神态自若的移开眼,语气自然:“明白便好,日后你是皇后,总要大度些的。”

    说罢便径直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