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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像以前。我们在傍晚时分穿过麦田,一起回学校去上夜课。落日、漫天朱红的晚霞、黑麦、芥草、星星,共同组成了我们相爱的那十五年。”符阳夏说,他的话漂浮在空中。 季宋临脱掉工作服外套,放在木板上。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灰青色的背心,露出他肌肉匀称的两条手臂,脖子上挂着银色的链子,下面就是他的姓名牌。季宋临把链子塞进背心里。 放水洗干净了手,再把衣袋里的橘子拿出来,放在窗台上。季宋临坐在椅子上把那个装满花的小桶提起来搁在桌板旁,小心地抱了一束花出来,摊开后开始修剪它们。他用小刀削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来,看到符阳夏站在另一边眺望田野的尽头。季宋临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那只不过是我最爱你的十五年。” 他们上一次一同穿过田野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皮肤也是紧绷绷的。当他们再一次走在一起,在傍晚从田埂旁经过时,仿佛当年的那轮太阳一直没有沉没,而他们的脸上已经长满了皱纹。 数十年的光阴带来了另一种改变,短短一段路途就走了三十年。符阳夏能懂季宋临的意思,那一瞬他感觉自己抖落了这三十年枯燥生涯中落在他身上的沙砾和尘土。 “你有想过我会来这里吗?”符阳夏问,他觉得身上热,拆掉武装带后把制服的纽扣解开了。 季宋临没有抬头,他专心致志地削着花枝,他的手很大,又瘦,拿着小刀时却异常灵巧。他默默地削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想过。我觉得你会回来的,其他人也许不会,但你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得没错,其他人确实一个也没回来,只有符阳夏回来了。来到他的梦中,来到他的现实世界里。 符阳夏没去问他为什么这么想,也许他以后也不会去问,他想给自己保留一点悬念。季宋临把削好的花放在一边,问道:“你呢?你有想过我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我不敢去想。当年我回去之后就整夜整夜失眠,我去找过军人失眠症诊所,心理医生也帮不了我。有时我睡下去,但睡不长,午夜的噩梦总是把我惊醒。我不敢去想你,一想起就让人发疯。医生让我在白日清醒的时候去疏导焦虑,但他不知道有些焦虑无论是糊涂还是清醒都疏导不了的。遥远的过去,相隔了这多年......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山海可平,”季宋临拿着花和剪子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纵横交错的田埂,“难平的是人心。” 符阳夏脱掉了外套和腰带,和刚才脱下来的大衣放在一起。他只留了一件绿色的制式衬衫,领带用银色的夹子别住,他仔细地挽上了袖子。两人一直无话,季宋临拾掇着他的花,快修剪完了。 季宋临过了会儿问:“你是2018年被选为军委副主席的吗?” “是的。” “嗯。”季宋临点点头,看了符阳夏一眼,“那你实现年轻时的愿望了。” 符阳夏笑起来:“如果我没爬上这个位置,那么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 季宋临看着他,看他被风吹起的领带和衬衫。现在的符阳夏依稀还有之前的影子,像是暗示与符号,表明他还没有彻底地变成另一个人。季宋临又问:“你今年多少岁了?” 符阳夏算了算,回答:“59了。是不是已经很老了?” “你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年轻很多。” “你呢?” “我不知道。我在这儿度过了三年,但另一边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符阳夏默然了几秒,说:“那就算3年,你也刚好59岁。” “我们终于一样了。”季宋临笑着回答,眉尾和眼梢的褶皱划着一道道痕迹。 “我终于追上你的年龄了,用了整整32年。我用32年去追赶那9年的时间差,我好像跑赢了时光。” 季宋临低着头,默不作声。小桶里的花只剩下最后几枝了,桌上堆了一叠修剪好的带刺的花枝,季宋临把红月季和黄月季分开摆放。他沉默着思考,思考符阳夏的话。用32年去竭尽全力地追赶,最后终于追上了;一花圃的月季用一年的时间等待那一个日子,最后终于等到了。 他恍惚惊觉岁月就这样过去,无数人来到他身边,陪他走过一段路,然后又离开。衰微只及皮肤,他的灵魂好像还停留在32年前的某个时间段里。 符阳夏想去建在农场旁的两层木板楼里去看看,季宋临放下手里的活陪他进去,擦干净手后把符阳夏手里的衣服接过去,专门找了衣架单独挂起来,给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军委副主席的制服不能弄乱弄皱。屋子里很宽敞,干净而凉爽,季宋临去打开了窗户,再给他开了一瓶啤酒。他让符阳夏自己转转,然后出门去继续摆弄桌上的花了。 窗台上摆着几个蓝色的陶瓷碟子,里头放着晒干的橘子花。符阳夏闻了闻,香味淡去了,但还能闻到。他环视这一层楼,西北角有架木头打造的扶手梯,通往二楼,开放式的二楼围了一圈栏杆。符阳夏闻到木头的香味,他打量着放置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大方桌,上面堆着不少纸,还有线缝的皮质封面展览册。 几个空玻璃瓶和没开封的易拉罐放在方桌侧面的圆形台子上,两个宽檐帽叠放在旁边。桌子上罩着酒红色印花的桌布,下面堆放着金属箱,符阳夏一看就知道那是装有武器弹药的箱子。盖着盖子的木桶稳稳当当地驻扎在一排立柜前面,里面装的是黍米。立柜侧方悬着一面挂镜,敞开的一排窗户吸纳进充足的光线,正好照在镜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