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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付行云用手背擦过眼角,撩起帐篷的卷门,探出头去,见有几个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旁边几个帐篷里的余向晚他们也出来了,满脸疑惑。他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说道:“好像有一个小朋友丢了,说是走到海滩这头来了,正在找呢。”

    付行云和闻逝川对视一眼,连忙从帐篷里出来。他们这才发现为什么今天晚上这样冷了,原来不知不觉变天了。白天阳光还很好,刚才他们进帐篷前天上也没什么云,满天星斗清晰闪烁,而现在天上都是云,月亮也不见了。海风比起白天的时候强劲许多,海浪一下下地往沙滩上拍,还隐约听到了闷雷声。

    “是哪个小孩走丢了?”闻逝川问。

    “lia,”工作人员回答,“棕色头发绿眼睛的那个。”

    付行云心头一突,余向晚他们也围了过来,闻言也一脸紧张,檀子明说道:“海滩这么大,我们也一起帮忙找找吧。”

    工作人员七嘴八舌间,付行云总算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去了离海边不远的民宿过夜,半夜,lia说自己有个东西落在海滩了,非要出来找。他有轻微的孤独症,很固执,如果不顺着他出来找,估计大家也都别睡了。工作人员牵着他出来,谁知道转个眼他就不见了,海滩上黑漆漆的,愣是找不着。

    节目组知道了这个事,毕竟也是朝夕相对了几天的孩子,也大家一起着急了起来,分散着人去找。

    大人们焦急的呼唤声打破了海滩的寂静,风很大,呼喊声很容易被海风吹散。走着走着,付行云发现自己走到了白天他和闻逝川偷偷抽烟那儿,这里几乎就是沙滩的边缘了。一眼看过去黑漆漆的,根本没见到孩子的身影。

    付行云一回头,发现只有他和白鹭在这边,他皱着眉头说道:“这边也没有,回去那边找吧。”

    白鹭答应了一声,正要往回走,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付行云蹲下去凑近一看,倒吸一口气,地上躺着的是lia抱在怀里从不离身的玩偶,是只破旧的粉色长耳朵兔子。此刻,玩偶正躺在沙滩上,脏兮兮的。

    付行云忙直起身子,极目远眺,他推了推白鹭,急忙说道:“应该就在这儿附近,快回去叫点人来,在这边找找。”

    白鹭尖叫一声,手指指向海的方向,大叫道:“那个是不是?!”

    付行云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海滩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正摇摇晃晃地往海里走,此时正是海风强劲的时候,他还不停地走,海水估计已经没到他的腰上了。

    白鹭声音都在发抖:“你快去快去叫人”

    “来不及了,”付行云往那头跑过去,回身大喊道,“快叫人,快点!”

    白鹭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你别下水,千万别,马上就有人过来了!”

    她尖细颤抖的声音在风里被吹得七零八落,付行云一秒钟也不敢等,直直朝着海那边那个若隐若现的小小身影跑过去,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他一边跑过去一边喊lia的名字,但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只是犹豫了半秒。

    付行云的脚已经踩到了水里了,海浪汹涌,小孩子瘦小的身躯不堪抵挡,已经站不稳了,只要他摔倒,海浪就会把他卷到足以没顶的深处。付行云来不及多想,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往海里走去。

    海水冰冷,拍在付行云的腿上,不远处的lia似乎被绊了一下,一下子就消失在下一个拍过来的海浪里。付行云脑袋一片空白,往前两步,一下扎进冰冷咸腥的海水里。他水性虽好,但在夜半汹涌的海里也很难把握方向,他伸手不住地往前摸,有时候好像摸到了一点衣角,下一秒又丢了。

    海水涨得极快,就这么一会儿,他的脚就已经触不到底了,喝了好几口水,脑袋嗡嗡的,总算在水里抓住了小孩子软软的身体。

    付行云呛了几口海水,胸口闷闷的,手脚发软,但他还是憋着一口气,将已经失去知觉的小孩拉到自己怀里,努力把他托出水面。隐约中,他听到岸上有不少人的呼喊声,他还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好像是闻逝川。

    他一口气从胸腔深处吐出来,在汹涌的海水里吐出一个徒劳的泡泡,失去了意识。

    付行云小时候呛过一次水,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住在家里,有终日打骂妻儿的爸,还有个日日以泪洗脸的妈。他也不记得是怎么着了,反正他爸喝多了,看他不顺眼,直直把他往洗衣的盆里摁,他呛得不行,差点被呛得昏过去。

    自那之后,他就有点怕水,看到游泳池就想咳嗽,喉管和肺里有幻想出来的刺痛。

    后来教会他游泳的是闻逝川,他们那会儿经常和闻逝川的乐队朋友去海边,他是旱鸭子,离海水远远的,只敢像个小屁孩一样玩沙子,郁闷地把沙子从这个坑铲到那个坑。

    闻逝川从海里出来,微长的头发全部湿漉漉地贴着,直挺的鼻梁上还有水珠。人烟稀少的海岸,他们都没有换泳裤,只是穿着家常的大裤衩就扎进水里去了。闻逝川的裤子也湿了个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胸腹肌肉上都泛着水光。

    “去游泳吧,我教你。”闻逝川说。

    闻逝川拉着他的手,一点点地,耐心地将他引到海里。付行云起先还怕得不行,紧闭着眼睛,整张脸都皱着,整个人挂在闻逝川身上,腿夹着他的腰,一点儿都不敢松。闻逝川慢慢地哄他,托着他的腰,让他浮在海里。

    渐渐地,付行云会游了,也不怕水了。

    从前他视水为猛兽,现在在他眼里,水是可爱可亲的,只因为闻逝川,水变成了柔软的怀抱,全心全意地拥抱着他。他永远记得,他第一次浮在水里,睁开眼时,一下子就撞进了闻逝川笑得眯起来的眼睛里。

    “醒了!醒了——”

    “快去叫医生来,醒了——”

    付行云的眼睛刚睁开就被灯亮得再次眯起来,有一只手快速地遮到他眼睛上,付行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闻逝川。等他渐渐适应了亮光,那只手才慢慢挪开,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闻逝川。

    闻逝川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他,头发都是乱的,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

    医生飞快地来了,迅速地帮付行云检查了一下,闻逝川、孟清还有节目组导演围着医生,他们说的都是英语,付行云还迷蒙着,一句也没听懂,但从表情上看,自己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医院,好几个人都围在他旁边。

    白鹭坐在旁边,光着腿没穿鞋,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说道:“你救得很及时,孩子没事。”

    付行云松了一口气,微微撑起身子,沙哑着声音问道:“你脚怎么了?”

    她缩了缩,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跑的时候跑丢鞋了,被扎了一下。”

    余向晚在一旁嘟哝道:“沙滩上都是你流的血,吓死人了。”

    檀子明年纪小,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抬手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下包围着医生那仨人,小声说道:“闻哥才吓人,拉都拉不住,和救生员一块一头就扎进水里了”

    果然医生的意思是付行云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孟清把团团围在床边的几个人都赶走了,嘱咐他好好休息,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门,只留下闻逝川一个人在里头陪着他。闻逝川坐在了付行云床边的椅子上,眉头还皱着,还是那样盯着付行云,付行云莫名生出点心虚来,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

    “对不起”他小声说道。

    闻逝川双手握住他垂在床沿的手,弓着背,低头将脸埋进他的手心里。付行云感觉到闻逝川的嘴唇在颤抖,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烫,落进了一滴泪一般,但他不敢确定,他从没见过闻逝川掉眼泪,不像他自己,常常像个漏水的龙头。

    付行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闻逝川的头发,上面还有些沙子,干了之后的海水让他的头发硬硬的。

    付行云突然说道:“那个电影,我已经拒绝了。”

    “你去吧。”闻逝川的声音闷闷的。

    付行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接着说道:“我不去了,如果你”

    “你要去,”闻逝川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他说,“你值得——”

    付行云愣了,他伸手去摸闻逝川红红的眼角,仿佛摸到了一点湿润。闻逝川握住他的手,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汹涌的情感在他的胸膛里左冲右突,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表达,恨不得能在付行云的心头狠狠地咬一口。

    付行云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吸了吸鼻子。

    长久以来,他们一次又一次,用爱去惩罚爱,现在,他们总算学会了用爱去拥抱爱。

    孩子不是熊,跳海是有原因的,下章说。

    这下总算彻底和好了!但不会一下子完结的,还有剧情没写完呢!

    小云是一定会去演那个电影的,我一开始就想好的。

    打下“你值得”三个字我又有点鼻酸了,真好哭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57章 一期一会

    付行云很担心落水的小孩,他去看的时候,lia一直在睡,即使醒来也是默默不言,抱着腿坐在窗边,仿佛自带了一个屏蔽外部环境的保护罩。旁边一直有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陪着他,怕他再跑丢。

    闻逝川和工作人员聊了几句,把来龙去脉都问了清楚。

    lia来到孤儿院之前是跟着妈妈过的,他的妈妈有严重的抑郁症,带着孩子去到了海边,把长耳兔娃娃给他,让他在海滩上呆着不要动,自己则走进了海里,再也没有回来。

    付行云心情复杂地看着孩子,小声问他:“你想妈妈了是吗?”

    孩子没有理他,只是看着窗外,付行云留意到他怀里并没有那个娃娃,工作人员说娃娃落在沙滩上,找不到了。

    付行云落水后很快就被救起来了,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虽说医生让他多休息几天,但为了不耽误真人秀的拍摄进度,他休息了一天就回归节目组里了。孤儿院这部分的内容马上就要结束了,节目组给他们结了三天辛勤工作的工钱,钱不多,他们可以花半天时间,用这些钱采购一份礼物,送给与他们相处最多的孩子,其余孩子的礼物由节目组来送。

    他们在海滩附近的商业街里逛,路边开了很多绣球花,雨后的空气很清新。

    付行云满心想着要再买一个兔子玩偶,但要找到外形相似的并不容易,其他人的礼物都已经买好了,他还在找。闻逝川简单粗暴地用所有的钱买了一大袋子糖果,打算送给一个金发的小女孩,没有小孩能拒绝糖果,他甚至还留了一点点钱,买了一小束粉色绣球花,和糖果装在一起。

    就在付行云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在一个旧货商店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只粉色的兔子,和lia原本的那只有八成相似,甚至还要更簇新一些。他眼前一亮,连忙将那玩偶拿起来,价钱牌就放在玩偶的旁边,比付行云手上拿着的钱要贵一点。

    见他苦恼,闻逝川躲着摄像机,悄悄说:“我还有点现金。”

    付行云想也不想,摇摇头。他有种奇怪的执着,总在一些小地方格外执拗。他有些茫然地又顺着商业街走了两遍,除了旧货商店里那只他买不起的兔子,再也没有相似的玩偶了。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付行云看着路边拉琴的街头艺术家,又看着嘴里叼着棒棒糖走过的檀子明,心中一动。

    “把你吉他借给我。”

    想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是另一回事。

    付行云会弹吉他,也会唱一点歌,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那时候在酒吧里打工,在后厨帮忙的同时,还会偶尔帮没空前来的驻唱歌手救救场子,弹弹吉他唱点老歌。他嗓音并不出色,吉他也只是弹得普通,更多的时候,酒吧里的人并不看他,只是把他当作喝酒时的背景音。唯一会认真看他弹琴听他唱歌的只有闻逝川,那时候闻逝川还在泡他呢,天天在酒吧里蹲着,什么也不干,就看他。

    时隔这么久了,付行云也就在拍电视剧的时候装装样子弹过吉他,连指腹压在琴弦上的触感都变得陌生了。

    夕阳投在商业街的石子路上,来往的人并不多。付行云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一腿曲着,另一条腿舒展,低垂着眼睛,夕阳在他的睫毛上跳跃。节目组的摄影师架着摄像机拍他,闻逝川也在不远处拍他,拿的是自己带的手持摄像机。

    已经有路人驻足了,付行云有些紧张,低头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一点汗,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一首他以前唱过很多次的老歌。

    “全世界我只想你来爱我,

    我把心情谈得那样** ,

    谁能证明什么事能够天长地久”*

    一开始,付行云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扫弦的时候,连琴音都是抖的。他趁着句与句的间隙,匆匆抬头,在众多的陌生身影中准确地找到了闻逝川。众多的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镜头里,唯有闻逝川的镜头,如同情人的眼睛。

    他静静地趁着最后一抹夕阳,缓缓地唱完了这首缠绵的情歌,有不认识的路人给他鼓掌,往摆在地上的、敞开的琴盒里投了一些硬币,不多,但正正好补上了缺的钱。付行云抱着琴,站起来认真地鞠躬。

    付行云把买回来的长耳朵兔子送给了lia,付行云见他盯着兔子看了好久好久,最后张开手臂,把兔子抱进了怀里。

    和孩子们告别,他们在一起的旅途也快要结束了。

    最后的几天,他们一行人要分道扬镳。闻逝川和付行云要去参加电影节,而余向晚和白鹭要改道去看开得正好的郁金香,檀子明想要独自一人逛遍阿姆斯特丹的博物馆。这是在出发前由他们各自定好的最后行程。

    除了白鹭,他们都不是初相见,之后回国后或许也会常见,但不知道为何,这并不算诀别的分离让他们产生了莫名的惆怅。他们所坐的车正在驶离海岸,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要兵分三路,各自出发。

    在车上,导演给他们做了最后一次采访。节目的名字是“一期一会”,问他们如何理解。

    余向晚在来之前是认真做过功课的,她说:“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缘分。”

    付行云和闻逝川都不是爱说爱闹的性格,和闹腾的人分开之后,他们俩这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而且他们身上自带了不必明说的默契,有时候都不需要多说话,彼此也就都懂了。整个旅途一下子就变得静谧舒适。

    他们要参加的这个电影节,在国内外也算小有名气了,比起闻逝川之前参加的电影节,正式了不少。为此,付行云还特意带了妆发造型团队,黑色高领毛衣外搭西装外套,黑色的毛衣领一直遮到下颌下,将他整个人衬得高挑修长,脸白如玉。

    与他相反,闻逝川并不太适合板正的装束,黑色的衬衣穿在他身上,必须解掉最顶上的一颗扣子,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臂,这才好看。他手腕上戴着那一块不再走动的手表,装饰着璀璨星月的表盘正好卡在凸起的腕骨上。

    在休息室里,付行云对着镜子拨弄自己的头发。

    闻逝川正在旁边摆弄他的手持摄像机,这个摄像机他摆弄了一路了,细细碎碎地拍了许多付行云的镜头。付行云在整自己的头发,闻逝川就在旁边对着他拍,付行云伸手盖住镜头,嘟哝道:“有什么好拍的,别拍了。”

    镜头被付行云盖住,闻逝川顺势放下,俯身把付行云毛衣的领子拉下来,在他后脖子上亲了一口,亲得很重,连亲带咬的,留下了淤红色的吻痕。付行云来不及揍他,工作人员来敲门提醒他们时间到了,他只能整整衣领,脸上泛起了红。

    电影节上展映了好几部电影,还有简短的采访。令付行云意外的是,他居然还斩获了一个小小的奖项,这是他从来未有的体验。他认认真真地把翻译过来的颁奖词一句一句记在心里,他上台去拿奖,闻逝川在台下不间断地拍他。

    展映和颁奖结束之后,在露天场地举办的酒会上,付行云带着翻译,和几个不同国籍的演员聊天,他喝了些酒,脸上飞红,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闻逝川也抓住间隙拍他,有欣赏闻逝川电影的评委和他攀谈,笑着打趣,问他为什么一直在拍。

    半开玩笑半认真,闻逝川用英语回答道:“这是我的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