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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国本为重啊——”陈琸下唇颤抖,疲态尽显,“再是如何宠幸重臣,怎可仿了那汉哀帝?” “朕同周三小姐说的话——”李遇沉声道:“阁老都听说了?” 现在值守广明宫的人换了陈琸之前安排下的那一批,他在广明宫的所言所行,没有想过可以瞒过陈琸的眼睛。 他决定接白鸥入宫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在乎过。 陈琸并没有直面皇帝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汉哀帝在位七年,年仅二十五岁便英年早逝,陛下可知为何?” “贪色纵情掏空了身子,史书工笔,声名狼藉;除了一则‘断袖风月’,还有几人会记得他也曾征兵十万讨伐边疆,大胜而归的丰功伟绩?” “阁老这不是记得吗?”李遇笑道:“哀帝的故事,朕也读过。” “喜欢断袖风月的,自然只记得断袖风月;留意政治军事的,自然也会记得哀帝文治武功。人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千秋名声的事儿,朕又如何左右得了。” “不过是百年名声,一朝没尘,是非善恶,明者自辨罢了。” “好好好!哈哈哈——”陈琸凄然一笑,良久后才道:“好一个‘百年名声,一朝没尘’;好一个‘是非善恶,明者自辨’。” “为人臣者,自古武死战,文死谏。” “陛下若全然不顾百年名声,定要仿了那汉哀帝——” “那老臣不才,也唯有觍颜仿一代贤相魏征、宴婴之辈,以死相谏!” 陈琸言罢忽然挣脱起身,直冲梁柱而去,当真是一副要血溅广明宫的架势。 “阁老——” 李遇情急之下起身拦阻。 “陛下欲仿哀帝,老臣无言面对先帝啊!”陈琸跪倒在地,泫然而泣,老泪纵横,“先帝啊!老臣教导陛下不利,有负所托,这就来向您请罪了——” “阁老!”李遇同小姚二人合力,几番挣扎才将陈琸扶起,他长叹道:“您糊涂了。” “您心心念念着皇嗣和朕是否真有断袖之癖,可曾认真想过,朕即便真的分桃断袖,又为何一定要同周慕云说那样的话?” 见陈琸眼底哀痛之中露出疑惑,李遇才接着道:“当日白鸥行刺一事,还有后来送进广明宫的那十几名女子;无论朕如何谦卑恭顺,太皇太后对朕的试探,从未停止过。”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此为何意?” “因为她知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从来不曾真的对朕放心过,就连江南灾情当前,也能被她当做与朕博弈,逼朕娶周慕云过门的筹码。” “可是阁老,您真的愿意看见周氏诞下李氏皇族血脉的孩子吗?” “您口口声声天下社稷为重,君为轻,以江南数万人性命与朕博弈的外戚势力,留得,留不得,您心中当有数。” “陛下……”陈琸颤声。 “周哲翎试探朕,朕又怎么会放心她。”李遇说话间眸色渐沉,“这次朕闹得满城风雨,她都不曾露面,但那并不是说她沉得住气——” “因为她还是着周家三小姐来寻朕了。” “这一番试探,朕可以肯定,太皇太后抱恙为真。”李遇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可究竟病到何种程度?” “周氏是世家之首,而周哲翎才是周氏真正的掌权者——” “朕想剪除外戚,趁其疲弱,是最好的时机。” “时机错过难再,朕不想再隐忍下一个十年,殇宁全境和百姓,也禁不起再一个十年的折腾;但此事事关重大,朕也不可以卖一个万一——” “需得一剂猛药,探得周哲翎虚实。” 李遇言罢,深深一叹。 就算所有人都可以等,他的白鸥哥哥也等不了。朝中有太多双眼睛盯着白鸥,待城一事不知道还能瞒多久,若是有一个万一,他拦不住白鸥—— 白鸥一旦再次挂帅待城,即便战场明刀易躲,唯恐朝堂暗箭难防。 他自知没有上战场为白鸥挡刀的身手,可白鸥说过要把后背交给他,那就不容有失。 “陛下……”陈琸颤抖着伸出那只已经布满老人斑的手,握住李遇的,“老朽昏聩……老朽……汗颜呐!” “陛下青出于蓝……”陈琸点点头,“先帝与殇宁列祖列宗,可以瞑目了。” “阁老言重。”李遇也伸出手,轻拍陈琸手背安慰。 窗外的梆子又再想起,寅时已过,卯时将至,夏至日长,天就快亮了。 不知道白鸥会不会醒,李遇心里有些急了。 “小姚。”他转身吩咐道:“卯时宫门一开,就尽快送阁老回府歇息。” “朕还要紧着早朝。”他又对陈琸说道:“就不送阁老了。” “陛下……”对着李遇转身离开的背影,陈琸最后颤声道:“那您与那白将军……” 陈琸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李遇完全明白他想问什么。 他知道,陈琸是一个太板正的人,皇室血脉,怎容混淆。 “朕,永远记得阁老昔年的教诲。”李遇并未回身,双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周家外戚与士族门阀植党自私,朕和殇宁,都容不下他们;但到底何人配坐着天下?” “贵民、重社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