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其貌不扬 第60节
沈清河眼中不觉滚出热泪,用力揉着她的肩头道:“我知道你的心啊乔儿,我时时刻刻都知道,可正是这样,我才更不能容忍我自己连累到你。虽说我对朝廷有些功劳,但罪臣之后,无论使出再多关系能耐,最坏的结果,都是砍头啊。” “那就砍啊!”施乔儿含泪喊出一句,死死揪住沈清河衣襟,“反正我也只有一个头,谁爱砍谁砍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接万贵妃嘻嘻,今天就四贵人了~ 第60章 入狱 施乔儿被沈清河好一顿哄, 直到傍晚时分才堪堪止住了泪。 今年团圆饭比往年都要丰盛,施虎特地把曾在宫中做过御膳的酒楼大厨雇了来,厨房的人一大早就开始忙活, 出来的成果也确实不负众望,连施乔儿这般伤心的境地, 硬是没耽误指挥沈清河给她夹哪道菜。 一晃眼过了三日,沈清河照旧该上学堂上学堂, 并未因施虎那几句话而惶惶不可终日。倒是施乔儿整日提心吊胆, 一双眼珠子恨不得时时粘在沈清河身上才好, 沈清河在学堂待了多久,她便要惴惴不安多久, 天将黑便到门口等他回来,直等握住他的手方安心下来。 沈清河也知娘子心情, 故而每日下了学即刻早早归家, 好让娘子心安。 直到八月十九日当天, 施乔儿晌午小憩时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使她遍体生寒。她当即觉得不对劲,忙命四喜吩咐套马备车,衣裳也没换,随便披了个衫子便要去城外找沈清河。 主仆俩急急忙忙往门外赶, 路上与回来的猴儿撞了个满怀。 平日里甚为机灵胆大个孩子, 此刻居然抹着泪跑回来,看见施乔儿便哇一声大哭:“不好了娘子!先生在学堂授课时被一群官府的人抓走了!” 施乔儿心里咯噔一下,虽事发突然, 但也不是没预料到过这种情形, 心慌之后当即冷静下来道:“哪个官府?” 猴儿仍是哭着, 想了下哽咽道:“大理寺!我听他们说他们是大理寺的人!” 施乔儿一点头,手哆嗦着抓住四喜的腕子道:“我现在先去大理寺,你去将此事告知我爹,让他尽快想出对策。” 四喜点头,此时话不宜多说,反握了下施乔儿的手便跑去找老国公了。 施乔儿想让猴儿安生待在家,但小孩非要跟她一起去,她也没多犹豫,带着人便上路。 大理寺衙署坐落在京城西北角,终年阴冷无光,仅是站在大门口便能感受到扑面寒意。 施乔儿下了马车直奔大门,冷不丁被左右衙差拦住,那二人满面冷厉,朝她一声冷喝:“大理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猴儿浑身一激灵,下意识躲在了施乔儿身后。 施乔儿长这么大除了她娘,还没被谁用这么大声音恐吓过,当即心头肉便颤了颤,但拳头在袖中一握,心一横道:“大胆!你们两个也配与我这般说话!既不让我进去,那就把你们的大理寺卿给我叫出来,我倒要问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有什么资格无故抓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二人本就习惯看人下菜,一见这小女子气势如此厉害,恐怕身份得罪不起,连忙抽出一人进去禀告了。 不多时,施乔儿便被带到了里面。 大理寺卿岁数不小,头发花白,下巴一把山羊胡,佝偻个背,估计是在这一行待久了,看人时眼里直冒利光,寻常小偷小摸,若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小腿肚子都得打颤。 施乔儿不是小偷小摸,施乔儿也颤。 老头在上座呷了口茶,同施乔儿心平气和道:“三姑娘也真是冤枉老朽了,老朽哪里是无故抓人呢?沈氏女乃沈涧生母,证据确凿,刑部早在前日便批了流放了,我们此次将人拿来,也只是为了复审罢了。” 施乔儿眉头一皱,立马觉得不对劲:“流放?” 这刑部连人都没召见,一声不吭把案子给定下了,古今哪有这样的道理?看来幕后还真有推波助澜者,还不止一个。 老头笑了一声,捋着自己那把山羊胡道:“本该是处以极刑的,但沈涧毕竟曾为朝廷立下剿匪大功,故而功过相抵,判为流放。” 施乔儿这下小腿肚子不抖了,因为她要气死了,她现在只恨自己没留同二姐一样长的指甲,否则非要把这老头子的脸给划烂。 “功过相抵判为流放?”施乔儿冷笑一声,“我还要代我相公多谢你们法外开恩不成?一把岁数在这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流放那么舒服你们怎么不去流放?哦对了,就你们这把岁数,哪里用得着上路,出个城门就蹬腿了。” 老头子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指着施乔儿“你你你!”了半天气得没说出一句话。 施家三姑娘胆小温顺是出了名的,本以为轻飘飘三两句话便能将人吓跑了,没想到竟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施乔儿又是冷哼一声,死盯着那头老山羊道:“我什么?我的话不够利索吗?不利索的话,大人不如稍等,我父亲兄长眼下正在来的路上,由他们和你说如何?” 这下轮到老头子小腿打哆嗦了。 平心而论,傻子才会和镇国公与骠骑将军作对。 可这沈涧得罪的人太多了,光一个铸币新策,明里暗里动了多少人的荷包,加上东南剿匪归来后又无视了不少权贵巴结,大家伙心里头都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呢,如今见他有难,一个个可不是等不及要落井下石。 “咳咳,”老头清清嗓子,面带讪色,一本正经道,“罪名虽在,但案子如今毕竟在大理寺,合该由我们复审,流放嘛,虽合理,不过确实也有些重了,该从长计议。” 施乔儿面无表情:“从长从短的,大人不必和我说这些,我一个女儿家也听不懂,我今日过来主要便是想见我相公一面,还望大人开恩。” 老头面上又露为难:“这……” 施乔儿冷不丁一抬眼:“不方便?用刑了?人给我打死了?” 老头痛心:“三姑娘这是说什么话!我们大理寺与刑部之流不同!审讯犯人严禁强行逼供!” 施乔儿冷嗤一声,心想这就比上了。 大理寺牢房分阳房暗房,沈清河被关到了阳房中的一间,虽带个“阳”字,可因为担心犯人逃脱,窗口开得还没个巴掌大,只堪堪能挤进一缕微光而已。 施乔儿由狱卒领着过去,一路上难闻的霉味熏得她鼻子疼,脚边还时不时有老鼠爬来爬去,吱吱叫声听得她毛骨悚然。 这些她都忍下了。 但当隔着牢门看到沈清河的那一刻,她终究是再也忍耐不住,捂着嘴巴小声抽泣起来。 沈清河于那一缕微光中闭眸静坐,神情从容不迫,气度依旧温和,仿佛即便身处烂泥之中,也不会引起他什么波澜。 直等熟悉的抽泣声传入他耳中,立马将他从无人之境拉入红尘俗世。 “三娘!”他起身奔向牢门,手掌穿过栏杆紧紧抓住施乔儿的手,紧张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脏污不堪,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施乔儿更加泣不成声了,看着相公的脸,抽噎着道:“不是我该来,难道就是你该来的吗?” 看她样子,沈清河心疼不已,忙轻声安慰:“没事的,我以前在外面,坟地都睡过,这些对我来说不过尔尔,何况还能遮风避雨,算是不错了。” 施乔儿气得狠了,照他手上便拍了下,哽咽着发火道:“再是苦中作乐也没有你这样的!我才不管呢,我今日回去便给你带几床被子送来,还有油灯蜡烛驱虫香,即便是在这,也要尽量舒服些,万不能让你挨冷受饿,还被虫子咬。” 说着,心中越发难过,眼里的泪更加汹涌。 沈清河又是欢喜又是苦涩,用袖口给她抹着泪道:“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不要哭了好么?你一哭,比把我关在这还让我难过呢。” 施乔儿嗔他一眼:“说些什么话,若非你在这样一个鬼地方,我哪里会哭?” 这时狱卒提醒:“到时候了!还请沈夫人不要让小的难做啊!” “这才多久?”施乔儿小暴脾气一上来,扬头便要呛回去。 却被沈清河捏了下手,温声与她说:“好了,回去吧,听话乔儿,我不会有事的。” 施乔儿哼哼了一会儿,极不情愿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头上的银簪一把拔下给他:“以后我每天都会来给你送饭,你不要吃他们这里的东西,水也不要喝。如若不能避免,吃喝之前先用这个簪子试试,如果发黑,那必定有人下毒,万不能入口的,知道了吗!” 沈清河见她如此一本正经交代自己,心头一暖接过簪子,摸了摸娘子的脸颊道:“知道了。” 施乔儿仍是难过不已,临走又啪嗒掉起泪:“相公我当真离不得你,你不在,我今晚必定是连觉都睡不好的,你等着,我回去便去想办法,一定快快将你从这里救出去。” 小夫妻难舍难分,直到狱卒再三催促才相互道别。 带人回到家中,施乔儿一问才知,老爹在听到四喜带去的消息以后,马不停蹄便带着二女婿入宫面圣去了,估计为的就是她家可怜小沈。 同时,施乔儿还得知另一件事—— 在她出去的这一下午,她那姗姗来迟的大姐夫终于到家了! 施乔儿此时病急乱投医,也不管他朱传嗣一个兵部的能不能将手伸去大理寺,帕子往眼上一掩,哭哭啼啼便跑到大姐院中,肝肠寸断似的那么一喊:“姐夫!姐夫求你救救我家相公吧姐夫!” 朱传嗣本抱着大半年没见的老婆孩子一顿亲,听到小姨子的动静,在夫人腰上乱动的爪子立马收回来,清清嗓子走出门外相迎,端出一副正经样子:“别慌别慌,知道的晓得你在求姐夫救命,不知道的以为你给姐夫哭丧呢,有话好好说,刚听你姐夸完你现在稳重许多,这就又开始了。” 施乔儿急了:“那也得分事情稳重啊!我相公都被抓入大牢了,我怎么稳重?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准他了,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说着又嘤嘤哭起来,帕子掩在眼上就没挪下来过。 朱传嗣一个头两个大,心想你老施家怎么净出大情种,语重心长道:“来龙去脉我都听你姐说了,这事儿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罪臣之后这个名头确实能害死人。但是三妹你也得知道,你家相公对朝廷的功劳是实打实的,现在又正值用人之际,虽然他始终不愿入仕途,但这么个人才若是折损,于国于民皆为不利。老五回京一知道这件事,急得结巴都好了,如今估计也已在入宫面圣的路上,好好将心放回肚子里吧,你没看出来吗,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想到将他依法处理,若是较真,清河现在八个脑袋也被砍完了。” 施乔儿听完这一席话,心稍稍安了些,不过仍有点惴惴道:“可刑部给我相公判了流放,大理寺如今正复审呢,他们若是没能驳回,就此同意了该怎办?” 朱传嗣叹口气:“那不还有督察院吗?督察院倘若也与他们狼狈为奸,流放砍头之类的大罪最终都还是要由陛下亲批的,陛下只要不是心血来潮想给自己找些刺激,这案子他就不会批准,不然到我老丈人那又是个事儿。说白了,清河连个闲官都不愿意当,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没有谋逆之心,再是罪臣之后又能如何,他能对那位有什么威胁之处呢。” 施乔儿转过想来,泪早止住了,喃喃说:“其实道理我也懂,我也知道我相公大抵不会因此送了性命,可我就是看不得他在牢里受苦,关上几个月说出来何其轻巧,但我当真放心不下他,我恨不得今天便将他从里放出来才好。” 朱传嗣笑了:“三妹这话说的,即便到头来结果不疼不痒,中间有些形式该走还是得走的,这么多人盯着国公府,盯在清河身上,倘若因为我老丈人一句话直接放人,这文武百官怎么看?朝廷改姓施了?” 施乔儿顿时炸毛:“这话可不兴说!姐夫你把嘴闭结实些!” 朱传嗣一乐:“你看,你心里这不也明白着吗。” 施乔儿垂头丧气。 她明白,她只是感到太无力了,总觉得不该这样的。 “算了,等我爹他们回来再说吧。”施乔儿道,“姐夫这一路辛苦,这两日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得尽快收拾些被褥给我相公送去,还得回家一趟,把他留在家里的卷牍也收拾了,连同这里的一块给他,好让他在里面也能忙些想忙的。” 朱传嗣欣慰点头:“三妹去吧。” 但等施乔儿刚刚转身,朱传嗣便又是一声:“啊三妹等等!” 施乔儿扭头望向朱传嗣,目光不解。 朱传嗣道:“我回来路上捡到一名小友,说是来京城找人,那人的家就在乌衣巷子,你现在的新宅离乌衣巷也不远,权当帮我个忙,将那小子一并带上吧。” 施乔儿点点头,觉得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望了望朱传嗣身后:“你那小友人呢?” “在前面吃饭呢,我带你去找他。” 少顷,前宅小膳厅中。 施乔儿一脸见鬼似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个浑身脏兮兮,一身布衣打补丁,左手拿着大鸡腿,右手握着猪肘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肉的……小和尚。 施乔儿瞧着对方锃亮的头,低声问朱传嗣:“是我近来鲜少出门未能跟上时兴?现在和尚能吃肉了?” 朱传嗣笑眯眯:“无伤大雅,你不觉得吃肉的和尚很有个性么?” 施乔儿:“……” 她觉得她姐夫有病。 里面的小师傅吃饱喝足,一抬眼看到外面二人,起身背起地上的黑漆箱子便跑出去,双手合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款待和一路而来的照料,小僧便不留此多打搅了,我要前往乌衣巷了。” 施乔儿这时候定睛一打量,发现这小和尚也就和猴儿差不多岁数,衣裳和脸虽脏,但眼睛清清亮亮的,若洗干净,想必也是个可爱孩子。 朱传嗣对小和尚笑笑,很是和蔼的样子:“小师傅多礼了,我来此正是想告诉你,我身边这位夫人与你同行一条路,她家便离乌衣巷不远,不如将你捎上一段,省了赶路麻烦。” 小和尚眼一亮:“如此倒是很好。” 说完又是合掌对着施乔儿行一礼:“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 施乔儿顿时对其生出几分好感,弯眼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如今太阳都快下山了,快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