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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厌生沉默地应下。 与他漂亮外貌相反的,是他过分沉默的性情。他做事总是很勤款,也很认真,似乎不懂得偷懒。木匠交由学徒的活计,旁的学徒总是撂给他做,他也不恼,默默地将不归他的事宜一并给做了。虽然眼睛瞧不见,他的手却很巧,摸索着做出的木工,让村中人都挑不出错来。 簪星看着看着,心情十分复杂。如今眼前这个乖巧老实的鬼厌生,和后来丧心病狂的鬼厌生,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簪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鬼厌生十岁的那年,有一日夜里,做完今日的活计,夜已经很深了。他想去村里稻田边捉一点泥鳅。正是秋日,收割后的闷热天气最适合捉泥鳅不过。他每月工钱不多,若想吃点肉不太容易,自己捉来泥鳅,能改善一些伙食。 水稻边的水塘,月光冷盈盈地洒满一地清辉。燥热的夏日刚过去不久,鸣蝉还未完全消失,野地里一片吱吱声中,他听到有压低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人无声的挣扎。 鬼厌生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发出声响的方向。 他虽眼上绑缚着白色布条,却仍能看清万物,不知是不是这金瞳附带的好处。于是在一片阴暗夜色下,他轻而易举地就找到正被人按在野地里奋力挣扎的少女。 野地里的人也瞧见了他,顷刻间伏低身子,大掌覆上少女的口鼻,试图掩盖这头的动静。 鬼厌生是一个“瞎子”。 他本该看不见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厌生(1) 小村里的月色似乎并未赶走夏日的炎燥,黏腻的滞闷从空气四面八方传来,附上人的心头。 捉泥鳅的竹筐就倒在一边,竹筐很深,爬虫在其中奋力扭动身体,一下一下,污泥溅得到处都是,如难以摆脱漩涡的溺水人。 正被人凌辱的少女自魔掌脱险,救人的少年却陷入了麻烦。 害人的是个中年男子,村子里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没人相信他竟会这么做。男人亦是嘴硬,口口声声狡辩道:“我没有强迫她,是她先勾引我的!我什么都没做!” 稚气未除的少女何曾遇到过这般无耻之徒,辩解几句便说不动了,只默默地流泪。 村人怀疑的目光笼在受害者身上,原先的义愤填膺转瞬便成了指指点点,她证明不了对方的恶行,甚至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少年脸上缚着白布,静静看着地上痛苦的人,始作俑者满脸得意,这世道就是如此,流言蜚语杀人刀,刀刀见血。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江意如也是如此,在村落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便被流言蜚语包裹了这么多年。这些年她郁郁不快,心病难医,以至于最后郁结于心,香消玉殒,未必不是这个原因。 鬼厌生道:“是他强迫这位姑娘的。” 周围霎时无声。 懒汉看向鬼厌生缚着白布的脸,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嘲笑,嘴上却道:“他知道什么,他听错了,他是个瞎子,怎么能相信一个瞎子的鬼话呢?” 月光越发模糊了,一层一层的热浪袭来,像把他关进了一处密不透风的牢笼。 他说:“我看得见。” 女孩子低低的抽泣声停止了,懒汉脸上的笑容僵住,无数村人的目光凝在他身上。 他慢慢解开布条,露出一双金色的、形状美丽的眼眸,他道:“我不是瞎子。” 稻田边的水塘里,倒映出月亮的影子。原本清亮的月亮,因厚厚云层的遮蔽,落在乌黑的水塘中,溅满了泥泞,被拉长、被扭曲、被模糊成一道怪异的阴影。 恐惧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有人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深刻的厌恶与憎恨:“妖怪......他是妖怪!” “呼啦——”一声,仿佛泄水的闸门被拉开,滔天洪流朝他铺天盖地砸来。那神情得意的庄稼汉、德高望重的村长、素日里关心友爱的四邻,顷刻间都用一种痛恨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听见无数声恶毒的诅咒与痛骂,自远而近不断飞到自己跟前,刺入他的心里。 “他是妖怪!你看他的眼睛——” “我早说了不对劲,他那个娘就不对劲!生得一副妖里妖气的模样,一看就邪气!” “他为什么要藏在咱们村里,为什么要装瞎子?”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害人!前些年村里发旱,收成不好,说不定就是他害的!”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四邻眼中再无一点过去的亲昵与关爱,他们举着明晃晃的火把,拿着屠刀与钢叉,气势汹汹地朝他靠拢,好像要将他跺成肉泥,百般践踏,直到灰飞烟灭,碎裂成灰。 少年茫然站在原地,漂亮的金瞳中倒映明晃晃的火把,凄凉又美丽。 直到一双手将他拉住,有人拽着他往前跑,声音尚带惊恐与哭腔:“快跑——” 那个他救下来的少女,将他从疯狂的村民手中救了出来。 火把在长野中划出一道追逐的痕迹,如风在燃烧。 簪星沉默了下来。 “这些人都疯了。”耳边传来顾白婴冷凝的声音,他就站在簪星的身侧,望着被村民追逐的两人,目光如冰:“一群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