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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狼为患 第122节

    就是这些没用的东西,没能及时将老师从火场中救出来。

    彼时老师明明就与他们隔着那么一点距离,明明一个转身就能发现……

    浓烟滚滚,火舌舔舐,他在睡梦之中呼吸不畅时,该有多疼多害怕?

    宁倦阴沉地盯了这些人半晌,正要下令,余光扫到一边还在抹眼泪的陈小刀,脑中忽然响起那日在城门口分别时,陆清则和他说的话。

    永远不要迁怒、残杀无辜的人。

    但对该下手的人,亦不要心慈手软。

    要杀对的人。

    他当时望着陆清则的眼睛,点头应下了。

    宁倦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又松,反复几次之后,冷冷开口:“所有人下去领杖三十,往后别再出现在朕眼前。”

    说完,目光吹落到郑垚身上:“郑垚治下不力,事后同领三十杖,罚奉三年。”

    听到这道御令,包括郑垚在内,所有人都蒙了蒙。

    不是这个惩罚太重,而是太轻了,当真就是责罚一下。

    他们都是跟随去过江右的,再清楚不过陛下有多珍视陆大人,现在陆大人遭此劫难,他们护卫不力,居然没有见血。

    还是郑垚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众人叩首:“臣等领罪!”

    宁倦没有再看他们,叫来长顺,吩咐陆清则的后事。

    他答应过陆清则了。

    若是他没有做到,老师会很失望的吧?

    虽然亲眼看到了陆清则的棺椁,长顺仍是有一丝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陆清则病骨支离的,看起来总是一副活不过三日的样子,但这么些年过去了,陆大人依旧好好的。

    现在,陆大人,没有了?

    往后再也见不着了?

    见宁倦的脸色看起来格外平静,看不出分毫的其他异色,长顺死死揪着小帕子,吸着气将陛下吩咐的全部记下。

    宁倦要陆清则的后事在养心殿举行,以无比盛大、堪比皇家的规格。

    这合不合礼数,长顺已经无暇思考。

    陆大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合不合礼数的?

    他很清楚宁倦的脾气。

    陛下现在还能克制着,是因为陆大人的后事还没有安排好,等安排好了陆大人的后事,那些现在还在暗中发笑,觉得陆清则死了,拔去了眼中钉肉中刺,日子又能舒坦了的人,还能有安宁之日?

    消息一传出去,朝廷里果然就此事又吵了起来。

    许阁老直接带着一批大臣求见,强烈反对让陆清则在宫中举办后事,同样赶来的还有陆清则的下属,纷纷赞同陛下的提议,现在宁倦越是予以陆清则殊荣,他们胸口的郁气就越能化解。

    什么低不低调的,陆大人人都没了,他们无所谓了!

    往日里,宁倦会听陆清则时不时递上来的奏本劝谏,毕竟这些朝臣,许多都是一开始就支持他的,若是刚坐稳皇位,就收拾他们,未免不会叫人寒心,不肯再真心做事。

    但现在没有陆清则的劝了,这些人又如此不知好歹,宁倦不会再手软。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人怎么看他,史书上又会如何记载。

    听着下面的争吵不断,宁倦没什么表情地扣下了茶盏的盖子,“当”的一声,众人才暂时一消停,纷纷看来。

    “从今日起,罢朝七日。”

    听到宁倦嘴里吐出的几个字,众臣哗然,许阁老面色发臭,还想再说,宁倦却已起身,直接离开了南书房,长顺皮笑肉不笑地躬了躬身:“许阁老,请走吧。”

    一群言官哪儿肯离开,当即就准备跪在乾清宫外,长顺看了两眼,也不叫侍卫拖人,让人去准备了几盆水,倒在这些人跪的地方。

    数九寒天,一盆水泼下来,很快就结了冰,浸透了衣衫,风再一吹,那寒意也不是单纯跪在雪地里能比拟的,跪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只能在心里怒骂着这阉人的恶毒,暂时退却了。

    宁倦漠然地忽略了言官跪地劝谏的消息,走向养心殿。

    步入养心殿时,他忽然想起什么,扭头望向更深处的深宫方向。

    那里有那座才新修好的宫殿。

    美轮美奂,雅趣盎然,上面的题字是“隐雪轩”。

    那是为陆清则精心准备的囚笼。

    他谋划着,想等陆清则从漠北回来,就将他囚藏起来。

    老师心软,总会被他磨得同意。

    待在那里面,陆清则不会再受到外界风风雨雨的干扰,能被他好好地保护着,不会再受到伤害。

    宁倦盯着那边看了许久。

    久到身侧的侍卫忍不住小声问:“陛下?”

    宁倦慢慢地收回视线:“永封隐雪轩,禁止任何人出入,凡擅入者,格杀勿论。”

    话罢,他跨进了门槛。

    长顺命人准备得很快,灵堂收拾妥当,陈小刀正跪在灵柩前,边烧纸边小声说:“公子,你有没有见到大将军?你和他结个伴儿,路上也不会被欺负……今儿是你的生辰……”

    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

    宁倦的脚步一停,茫然地想,是啊,今天是陆清则的生辰。

    几日之前,他还期待着这一日,想着今日陆清则便能回来了,自此以后,怀雪就是他一个人的怀雪,不必再顾忌那些尘俗的目光,想怎么叫陆清则,就怎么叫。

    往后陆清则的每一个生辰,他都要在这样的空寂中度过。

    宁倦的脚步忽然有些摇晃,走到棺椁前时趔趄了一下,眼前一暗,竟然就这么半昏了过去。

    不眠不休地赶了三夜的路,遭此打击,就算是宁倦也站不住了。

    长顺紧急将徐恕请来了宫里,给宁倦施了一针,又强行灌了药。

    宁倦意识模糊却清醒,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

    分明躺在温暖如春的寝宫里,身下是柔软是床榻,他却仿佛回到了从前待在冷宫里的时候,冷意像是透过破洞的窗缝,从四面八方渗过来,他一个人裹在冷如薄冰的被子里,无论再怎么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都会被寒意侵蚀。

    那双温暖的手不会再探过来了。

    长顺看着宁倦惨白的脸,忧心不已,小声和徐恕说了说宁倦的情况:“……郑大人说,陛下那日见到陆大人的遗体后,生生呕出口血,但到现在也没有哭过……”

    徐恕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

    从前他只觉得这对师生感情当真是好,而今看到宁倦的样子,这哪是师生情谊能说得通的。

    陆清则不仅是宁倦的老师,还是他喜欢的人。

    那种失去所爱的锥心之痛,徐恕再了解不过,在这种感同身受之下,得知这段悖德情愫的震惊都被盖了下来,没那么令人大惊小怪了。

    徐恕摇头道:“这是心病,我也医不了。”

    他隐晦地低声提醒:“仔细看着点陛下。”

    宁倦其实都听到了,只觉得有些可笑。

    对陆清则下手的人还没查到,他怎么可能寻死觅活。

    等徐恕离开了,宁倦慢慢翻身下床,长顺赶紧来扶:“陛下,您怎么起来了,再休息一下吧?”

    宁倦没搭理:“郑垚也该回来了。”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哪些人会对新政有意见,哪些人想对陆清则下死手。

    他没有理由动这些人,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藏起陆清则,这些人就对陆清则下了手。

    宁倦预估得很准,他才刚起身喝了徐恕开的药,郑垚就带着查到的名单回来了。

    郑垚的脸色不太好看,将名单呈给了宁倦:“陛下,涉事者颇广。”

    陆清则的政见有利于百姓,但很得罪京城的达官贵人、王公贵族,每被分走一丝利益,他们就对陆清则记恨一分。

    即使那些利益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但他们就算是将家中满溢的米粮倾倒给圈养的畜生吃,也不会分给饥饿的灾民一口粮。

    宁倦扫了一眼,不出所料,他心里的名字都在名单上。

    郑垚低声问:“陛下,您准备怎么做?”

    “搜查证据,”宁倦将名单随手一抛,写满了名字的纸张飞飘而下,落到郑垚的眼前时,帝王冰冷的声音也随即落下,“一个也不要放过。”

    这是要抄家。

    郑垚无声打了个寒颤,叩行一礼,领命而去。

    外面又下雪了。

    宁倦披上外袍,回到了养心殿。

    陈小刀哭累了,已经被带走了,余下的人诸如范兴言,也只是能来上柱香,没有被允许在灵堂多待。

    老师喜静。

    周遭终于没有其他人了。

    宁倦走到棺椁边,坐了很久,天色愈黑,周遭静得仿佛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他闭上眼,将脑袋贴在冰冷的棺木边,却嗅不到一丝让他安心的熟悉梅香。

    “老师……”

    宁倦有些恍惚。

    他已经忘记上一次和陆清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没有争执,没有互相试探,是在多久以前了。

    这几个月,陆清则一直被困于朝廷的争端与他的步步紧逼之中,受尽委屈。

    他眼眶发红,轻声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陆清则停灵的第一夜里,锦衣卫得令,四散在京中各地,踹开了第一个宅门。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前些日子,诏狱才关满了卫党和逆党,尽数斩杀之后,空了还没多久,又再次热闹起来。

    等到白日的时候,郑垚才歇了口气,但得知消息,曾在私底下一起谋划的所有人却变了脸色。

    从昨日陛下亲自扶棺入城,将陆清则的灵柩停在养心殿,不合规矩地举行皇家规格的丧葬之时,他们心里就有些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