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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厌放低声音:“可否与我说说他的故事?” “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是关于他的。” 方潜继续先前的动作,拿过火钳,往灶底下加了几根干柴,接着,又夹起一颗红薯,塞进火堆深处。 谢厌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番举动似曾相识。 这时,方潜开口了:“北云岫大人的一生,就如烧柴,燃得炽烈,却不是为了自己。年幼时我曾问他因何执剑,他说,为平天下不平之事。” 话语伴随着灶下劈啪作响的柴薪燃烧之声,幽蓝色的烟尘逐渐弥散,顺着半开的窗飘飞向外,被风雪夜色一卷,消失远去。 方潜时不时拨弄柴火,苍老的声音中,透出深切怀念。 武之一道,方潜天赋平平,饶是刻苦,至金刚境二层,已算走到了头,因而没在北云岫身旁待太久,所述之事,多半是北云岫早年的经历。 但方潜年岁已高,记忆日渐衰退,讲起话来跳跃度很大,又会时不时地重复先前说过的事情。这一回,谢厌却是耐性极好,静静听他啰嗦剑圣第三次在莲花山救人,静静听他从北云岫沪海除妖一段跳跃到剑圣于歇夜城单挑邪门歪道。 当火堆中传出的红薯香愈发浓郁,方潜倏然止住话头,倾身过去,将红薯给掏出来,不嫌灰大、不怕烫手,一分为二,递了半边给谢厌。 白色热气四散开,咬了一口红薯肉咽下,方潜继续道:“曾有一次,我替大人升起一堆火,顺手往火堆里埋红薯的时候,见得大人脱掉湿衣,心口处露出几点胎记,是白色的,像散落的莲花瓣。我联想到他使剑时,所踏之处,时不时会结出冰莲,不由猜想,大人是否乃莲花修炼成的神仙。” 谢厌暗挑眉梢,在心底回忆了一番剑无雪,可他没注意过少年的胸口有无胎记,便决定待会儿回家,找个理由把他衣裳扒掉。语气却是依然散漫:“这世上早已没了成仙之法,精怪更是化不出人形,你家大人足生莲花,乃是剑法所致,至于心口胎记,那是人家爹娘留给他的。” 方潜偏头思忖,尔后点点脑袋:“公子说得对。” “你家大人时常吃烤红薯?”谢厌问出另一个自方才起就有些在意的问题。 “大人并无偏爱之物,他来自昆仑,浑身上下皆是冰雪之气,在人世,这样太冷了。我希望大人能够温暖起来,但太愚笨,能想到的最温暖的食物,唯有烤红薯。 这东西呀,捧在手里暖和、吃在嘴里香甜,便烤熟了拿到大人面前,并说:‘天寒雪冻,大人可愿尝尝这红薯,看上去虽不起眼,但吃起来甚是香甜,身体会热和,心情也会跟着高兴’。 当时我以为大人会拒绝,没想到他接了过去。自此,就常常往火堆里埋这东西了。” 不过说着说着,方潜带笑的声音透出些许疑惑,他偏头看向谢厌,问,“你怎知我家大人时常吃烤红薯?” 谢厌慢条斯理勾起唇角,敛下眸光,一点点把红薯外皮撕掉:“我猜的。”低头尝了一口,又道:“红薯很甜,多谢款待。” 话毕起身,不再叨扰,告辞离开。 说留刀站在原处等他,见他推门而出,回到院中,大步走过去。 谢厌发现这人神色不如之前好,歪了歪头,打量他片刻,问:“发生何事?” “一炷香前,我的那张求亲帖被人烧掉了。”说留刀不着痕迹挑眉,低声说道。 谢厌微愣,轻轻“啊”了一声,抬手托住下巴,思忖片刻后道:“许是我家小少年偷偷干的。”语气风轻云淡,听不出半点责备之意。 “他为何要这样做?”说留刀握住伞柄的手不动声色收紧,语气疑惑,实际上是明知故问。剑无雪心底在想什么,或许与他相处习惯的谢厌轻易察觉不出,但作为局外人,一眼便看穿。 “小孩子的心思惯常难猜,我一般不往这方面费工夫。”谢厌摊了摊手,回应散漫。 说留刀平静道:“你对孩子太纵容了,改日我再送一张过来。” 谢厌却说:“既然被烧掉,便不必了吧。” 说留刀一愣,旋即沉下目光,克制几次,才不至于声线发抖,抑或语气过为冷冽:“你的意思,是打算彻底拒绝我了?” 谢厌从说留刀手中取过伞,缓慢一笑,“说留刀,若是早个几百年,兴许我们能成为朋友,或是知己,甚至,我会同意那些条件、与你合作。但现在已经晚了,我早没了曾经的壮志豪情,对这尘世,没什么向往。 “你曾说我挑剔,喝茶饮酒惯爱清淡,但其实,粗茶一碗、烈酒一壶,递与我,我不会说什么。因为这些东西,在我眼中,毫无区别。” “人无分别,虫兽无分别,山水无分别,花与叶无分别;是站在高处,是行于低谷,更是无甚差别。” 声音轻极幽极,淡淡的,透出一股毫不眷恋的漠然。 红衣起落在浮白风雪中,行来的深浅足记渐渐被遮盖,霜发翩飞,在虚空拉开一道又一道虚化的光弧。 谢厌弯着眉眼,凝望咫尺间的说留刀,但眼底微光凉薄,缥缈着,与这世间隔出一线。 一簌雪,从枝头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中州,扶疏城。 剑无雪快速翻完整本追踪术,掌握了十八中追查之法,离开谢厌的房间。未曾想却是有两个人蹲在廊上,跟生长在角落里的蘑菇般,仰着头注视跨过门槛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