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榨干?辛越狐疑打量他一眼,没有想到张将军的路子这般野。 顾衍未说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张起思立时收起玩笑心思,端正肃容,深觉这顾侯爷不但自己不经玩笑,也不让人把玩笑话摊在夫人跟前说,分明比他还小了十几岁,但在他跟前,真是一次长辈的派头都摆不出来啊。 顾衍撑起一旁的油纸伞,六十四骨的伞面撑开,将他们笼罩在一片素色之下。 似雾非雾的毛毛雨中,辛越挽着顾衍的手臂,低头慢行,雨点堕入地面,混着泥土溅起泥浆碎点,在小靴子一滑,又渗入地面,留不下一丝痕迹。 辛越终于想起来了,微微仰起头,离他耳朵近一点:“上回让他呈的请罪函,他呈给你了吗?” 顾衍想起那一封比辛越的话本子更显情思绵绵的所谓“请罪函”,轻笑一下:“没有。” “真是太不像话了。” “对。” 辛越:“让他再写一封,必得情真意切!” 顾衍默了默:“我想……还是直接罚俸比较快。” 在前面引路的张起思原本还在暗笑,此刻闻言额上冷汗涔涔,抓紧加快了脚步,将二人带入一处平平无奇的民家院落。 院落极朴素,一应家用物事全无,院中仅孤零零地栽着一棵杏花树,中间的屋子修得深长纵阔,两扇木门又宽又厚实,门前檐下放一把长板凳。 杏花零落,被烟雨浸出冷意。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张起思立在杏花树下,看到那两道并肩而入的身影时,突然地恍惚了一下。 这很不正常,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情场浪子,恍惚是最要不得的,须得时刻保持清醒,否则便会被浪头打翻,堕入情海,永不得翻身。 他突然想到,这份差使或许得早点了结了,他也有一桩前缘需要理理清楚。 顾侯爷不是不晓得浪漫,只是他的浪漫大多同本性有关,而他的本性当中,公事又是很重要的一项。 所以辛越在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织机后,其实未有多震惊,脑子反而灵光无比,拽了下顾衍袖子:“这就是,崔家立身之本?” “是。” 谢天谢地,纠结了好久的问题终于揭开。 她晓得崔家的立身之本同几点有关:产量、速度、质量,百年如一日地保持一流的水准,若是在两江乃至整个大齐打不响名头,那真是说不过去。而让他们保持水准的,除了人,这个极为缥缈的影响因素之外,就是织机。 江宁凡是布帛商,且有一定规模的,家里都有几台花楼织机,这种织机极其复杂,通身有近两千个组件,长一丈六尺,隆起花楼,中托衢盘,下垂衢脚。使用的时候要有两人,一个力气大的提花小厮坐立花楼架木上,用手提拉花束综,下面配色和引梭打纬的通常为女子。 故而“你耕田来我织布”这句戏词在江宁传唱得并没有多么广泛,因为人们普遍都晓得这是骗男人的,耕田和织布都要男人出力。 织机复杂有复杂的不便,也有它的好处,如今卖得最广的几种云锦、流光缎、桐花缎,都是从这种花楼织机中织出来的。 更复杂些的—— 裘翡缎,艳丽可比孔雀羽翼,且不同光线、不同姿态下折射不同光线,美轮美奂。 天丝云,用极昂贵的金线和天蚕丝织成,流光溢彩,一匹千金。 辛越为何懂这些,惭愧,不是她懂,是顾衍热衷于给她定衣裳,看样式,她耳濡目染了些许,晓得这些华贵的布帛,一年仅供十来匹的布帛,都是出自崔家。 出自眼前这种,崔家改造过的,新花楼织机。 结构更为复杂,组件更小又更多的织机。 崔家十分狡猾,这种织机是他们的命脉,张起思在前面解释道:“崔明广那小子根本不是把织机放在同一处地方造出来,东买一个配件,西买一个配件,组装的地方南北都有,最后凑成四大块送入崔家老宅,由丘蒙这老头和他的三个弟子组装起来,我说呢,这些年,没一个人搞得清楚崔家的织机究竟怎么造出来的,真是狡兔三窟啊。” 辛越莫名地想,狡兔三窟,如今是烤兔四吃了才对。 辛越的手在其中一台织机上轻轻滑过。 干燥、清冷,空气中细小的木屑纷飞。 辛越之前同顾衍说过的,不能让劣布驱逐良布,市面上真正巧夺天工的好布才是江宁,乃至大齐布帛市场的命脉。 这是崔家的立身之本。但如今,顾衍把它捏在手里了。 张起思已经源源不断地讲了小一刻钟,将这织机的巧妙之处讲得细致无比,头头是道。 这两日他连红鸳、碧缇的约都推了,就是为着领一队兵蛋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督造这些玩意儿,没想到后头的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你也不晓得他听没听进去,但是,但凡你敢开口问你是不是不听我说话,对方就能把你打得听不懂人话。 这个斗不过,算了,另一个更是左看右看,一点一点往外挪,还以为他们俩都没看到。 张起思脸上泛青:“夫人,您听明白没有?” 辛越一手放在门框上,正要开门溜走,茫然回头:“听明白什么?” “下官方才说的,织造之法!”张起思难得急眼。 辛越更加茫然:“我还要学这个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