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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124节

    抬头看着这颗星星,便觉夜晚踟蹰路上,也不会害怕孤单与路长。

    王世勋问她:“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沈若筠指着长庚星给他看,“我有感觉……姐姐就要回来了。”

    王世勋今日见了狄杨,也有同感,“那我们一起接她回来吧。”

    又等了七日,狄杨遣人送信,说是耶律桀正联结了辽邦许多皇亲重臣,欲行逼宫事。

    治平二年六月二十九日,耶律璇长子耶律桀率狮虎军逼耶律璇退位,杀龙虎军将领可成,副将吉利阚。耶律璇只得传位与他,耶律桀接管龙虎军,继位称帝。

    沈若筠与王世勋带着一队人马,在下京道与中京道交界处等着,望眼欲穿间,终是见一队车马前来此地。

    沈若筠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却又被王世勋挡在身后,“小心些。”

    沈若筠也担心辽人使诈,只好按捺着想要策马上前的心。等见了车队为首之人正是狄杨时,目光就只落在那马车上。

    她询问狄杨,声音都打颤:“姐姐在车里吗?”

    狄杨笑道,“你看看便知。”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马车车帘被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揭开一道缝隙,沈若筠听到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在轻声唤她:

    “阿筠。”

    第一百一十章 归来

    “姐姐!”

    沈若筠快步上前,险些踩到自己的裙子,王世勋眼疾手快地扶着她,“慢些吧。”

    沈若筠点头,却还是几步扑到车前。沈听澜已经掀开了车帘,看着妹妹。沈若筠一时如在梦里,连眼睛都不敢眨。

    “姐……”

    也不知是不是分别太久,记忆都出现了偏差。还是沈听澜在辽国受尽磋磨,让她不似沈若筠记忆里的模样。只那双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还同她每次看向自己时一般,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暖意。

    见沈听澜要下车,沈若筠忙去扶着她。沈听澜脸上有种病态的白,从车上下来,连咳了两声,身体颤抖的幅度,透出不必扶脉便知的虚弱。沈若筠见状,忍不住掉泪,又拿手背擦了。

    “耶律璇这个老贼……”沈若筠恨恨道,“我也要……”

    “阿筠。”沈听澜见她落泪,颤巍巍地伸手揽住她,“好了,不哭了。”

    沈若筠小时候,沈听澜每次从冀北回来,她都喜欢黏着她。抱腰拦腿,都是常事。后来长大了,也最期待姐姐回来,每次都有很多事要告诉她,怎么也说不完。沈听澜会记住她讲的所有事,连她养的阿砚爱吃青瓜都记得……从无不耐。她若讲得困了,就靠着姐姐,一觉睡到天亮。

    眼下又被姐姐抱着,沈若筠再难忍住泪意,靠着她呜呜而泣。

    “你怎么能……信他们的话呢……”沈若筠想到和亲一事,更为悲戚,“说好要在一处的,你怎么能……”

    若是当年知道姐姐会被朝廷推来辽国和亲,她便是挣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叫此事发生。

    “是我不好。”沈听澜见妹妹如此,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阿筠……”

    王世勋在一旁,见沈若筠哭得涕泗滂沱,泣不成声,也忍不住掉了泪。上前劝沈若筠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迎将军回营里吧。”

    沈若筠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又去给狄杨行大礼。

    狄杨哪肯受,忙扶起她,“二小姐莫要谢我,应谢自己才是。辽国上下十分惧怕夔州军的火器,又有治时疫的方子,才有今日。二小姐在冀北隙穴之窥,护持百姓,实有沈家先祖之风。”

    “都是得诸位贵人相助矣。”

    狄杨与他们告辞:“将军已送到,我就先回去了。”

    沈若筠咦了声,“你不跟我们一道走吗?”

    狄杨眸中带笑看她:“二小姐,我们还会再见的,不是么?”

    沈若筠明白他的意思,重重点头:“会的。”

    王世勋也拱手送他:“夔州军北伐计划不会变的。”

    狄杨倒是想起一事,与王世勋道:“耶律桀作为新帝登基,两军士气高涨,但辽国臣子仍旧格外惧怕火器。王爷不如先假意接受辽国求和,在下京道与他们分地而治。辽人从汴京掠来无数宝物,可以借此索银索粮索要马匹……拿他们的钱粮再打他们,也叫他们从内部分化,争执起来。”

    王世勋会意,“这样也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若筠嘱咐狄杨,“与虎谋皮,总是危险的……你也小心些,狄枫也在等你呢。”

    狄杨笑道:“好,我等着与你们团聚那一日。”

    回去夔州营地的路上,沈若筠陪着沈听澜一道坐马车。

    她轻靠着沈听澜,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鼻眼泛酸:“姐姐,我真的好想你。”

    沈听澜哑声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不是这样的。”沈若筠摇头,眼泪连串滑落,“以前是你与祖母照顾我,你们撑着沈家,叫我无忧无虑地长大,又为了我的安危这般牺牲……以后就换我来撑着沈家吧。”

    沈听澜替妹妹擦眼泪,“我听狄杨说了些你的事,我家阿筠真了不起。”

    “是我不如姐姐。”

    沈听澜进了夔州军军营,全营都与她行冀北军军礼,唤她将军。沈若筠知道这是王世勋授意的,十分感激,但当下还不愿让沈听澜接手行军事务,只想好好给姐姐调理调理身体。

    不说旁的,她被关得太久,眼睛都有些畏光。

    不秋与苍筤见了沈听澜,俱是欣喜掉泪。两个人提了好些热水进营帐给她沐浴,沈听澜似是疲累至极,靠在浴桶上阖目就睡着了。

    沈若筠小心地摸着她的脉息,见她胳膊上仍旧布着许多抓痕,有一道横向伤疤落在手腕处,心疼得不敢去摸。她的身体亏空厉害,加之以前积年累月的操劳,沈若筠不敢去想她在辽国是如何熬过来的。

    沈听澜闭目呢喃,“阿筠……”

    见姐姐睡梦里也在叫自己,沈若筠有些明白了,心酸落泪,又匆忙将眼泪擦了,将她唤醒,“姐姐,水有些凉了。”

    沈听澜嗯了声,自己系了袍子。沈若筠拿了干帕子替她擦着头发,越想越心酸。

    “我那时不愿见你,就是怕见你哭,也怕你做傻事……”沈听澜见妹妹又哭了,与她解释当年事,“……怎么你小时候不爱哭,偏长大了,倒有这般多的眼泪。”

    晚上,两个人同榻而眠,沈若筠终于明白自己没有做梦,由伤心过渡到家人在身边的欣喜,靠着姐姐,讲着分别后的事,“第一批辽兵来侦察大昱布防时,我在庄子里呢,那里的地下粮仓被我改成了工事,故而沈家庄的人都无事。我怕大军再来,便对外说阖庄与辽人同归于尽了。后来汴京没了,我又去了杭州,见了外祖母,舅舅舅母都极好,还认我做女儿,故我后来都用苏家女的身份。夔州军用的火器与猛火油都产自青州,我在那里建了一座山庄。”

    “南边那些人还想要这个,”提起此事,沈若筠语带嫌弃,“所以我与王爷就将赵殊与他儿子送回去了,也给他们添添堵。”

    “还有……”

    话到嘴边,沈若筠却不好意思与姐姐说沈蓟之事,打算等姐姐去了青州山庄再告诉她。

    沈若筠诊出沈听澜有萎黄病,军营里药物不大齐全,新鲜菜蔬也少,便有心想带她回青州住一阵,再请艾三娘来,一道替她调理身体。王世勋也有此意,与她道:“我要与辽人索银粮,估计数月都不会起战事,你只管放心带将军回去。”

    见她仍有顾虑,王世勋又劝她:“你放心回山庄吧,一别这般久,两个孩子必是想我们,也替我看看珩儿。”

    沈若筠放不下夔州军,叮嘱他:“辽人无耻狡诈,虽有狄都知为内应,但也得小心为上。我先回去一趟,等诸事妥当,再回来与你一道北伐。”

    “好,我等你回来。”

    路行二十余日,沈若筠带着沈听澜回到青州,没去山庄,先去了城里的长庚医馆。

    自长庚医塾开学,狄枫多在真定府,此处都是艾三娘与包澄在经营。

    沈若筠扶着沈听澜进医馆,艾三娘正在里面整理各类药丸余量,一见来人,险些碰倒一片瓷瓶,喜上眉梢,上前来迎,“将军!”

    沈听澜见了故人,笑着道:“三娘将医馆开到冀北了?”

    “将军羞煞我也。”艾三娘连忙摆手,“都是二小姐置的产业呢,当下在冀北已经开了七家了。”

    沈若筠忙道:“我一人哪有这般厉害,都是三娘与狄枫的心血。”

    三人叙了会旧,艾三娘忙取了手枕,替沈听澜扶脉。见她手上那道割腕的伤疤,十分心疼,强忍着泪意。

    沈若筠递了帕子给她,艾三娘接过擦了,低声念了句,“回来就好。”

    艾三娘诊完脉,又与沈若筠细细商讨对症之药与日常饮食注意事项。

    两个人斟酌药方,又一道配药、制药,忙到掌灯时分。沈若筠索性在医馆后的小院里住了,打算明日再回山庄。

    次日晨早,刘翰知道她回了青州医馆,前来见她。

    沈若筠听到不秋来报,猜测刘翰是有事与自己说,便请丫鬟引他到小院石凳喝茶,自己去见他。

    “刘知州是有要紧事么?”

    刘翰正欲与她言,忽见沈听澜从屋里出来,瞬时瞠目结舌,还以为是大清早自己不清醒,伸手揉了揉眼睛。

    沈若筠见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低声笑道:“你未做梦,确实是将军回来了。”

    刘翰忙上前,给沈听澜行冀北军军礼:“将军。”

    沈听澜叫他不必多礼,刘翰却已是涕沾衣襟 ,“之前苏娘子没来时,我万万想不到,还有再见将军之日;后来苏娘子来了,又与琅琊王一道收复冀北失地,北上伐辽,我这才敢奢想此事……没承想这般快,就再见到将军了。”

    “刘大人,一别这般久,你竟还留在青州。”沈听澜晨早刚起,又见了故人,人也显得精神,见他称沈若筠为苏娘子,忍不住笑道,“你昔日总会遗憾,说她不曾来过此地……怎么她来了,你却错认她是旁人?”

    沈若筠知道刘翰早已猜出自己身份了,只是不曾明说,今日也是个机会,便笑着与他介绍,“刘大人,我姓沈,是归德将军沈钰的二女。”

    “我自知你的孩子姓沈,心下便暗暗猜测你就是沈家二小姐。”刘翰擦了泪,“后来我见你在冀北办医馆、造火器、收复冀北城池……便知不会错了。归德将军那般好的人,故而他的女儿才会这般钟灵毓秀。”

    沈若筠被夸得不好意思,“我行走在外,身份多有不便,并非有意隐瞒大人的。”

    刘翰忙道:“我是知道的,二小姐不必与我言歉。”

    沈听澜听出些端倪,看着沈若筠。沈若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小声与姐姐解释,“那孩子是我与周沉和离后有的,我想着是我们沈家的孩子,便将她生下来了。到今年十月就满两岁了,糯米团子一般黏人,姐姐见了便知。”

    沈若筠提到女儿,想起快半年未见了,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沈听澜总觉得沈若筠自己还是孩子呢,此时听她将和离生子一事说得这般轻松,便猜出她与自己说了这许多事,独未提此段,必是十分艰难,才会下意识回避。

    “周家对你……”

    沈若筠见姐姐眼神凌厉许多,忙与她道:“没什么要紧的,姐姐别与他家生气,不值当的。”

    倒是刘翰,此时才记起自己来此所为何事了,拍了拍脑袋与沈若筠道,“上个月,周家二郎来此与我打听你了……”

    沈若筠皱眉,“他打听了什么?”

    “先是与我套话,问我可见过苏娘子,有何样貌特征。”刘翰道,“我留了个心眼,推说只远远见过,记不清长相特征。”

    “后来他又想去山庄,被我拦了。我说青州山庄有兵丁巡逻,若有人擅闯,下场都极惨。”

    沈若筠一怔,猜测周沉这是认出自己了。上次见周沉,她故意在脸上做了大片伤疤。刘翰若是见过这个“苏娘子”,必会说自己戴了锥帽未看清长相,或说脸上有疤。

    她估计是在真定府办医塾时,来往见得人多,露了些破绽。只那时医塾尚在筹办,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日日花一个时辰给自己贴疤呢?又因招收的学生都是女子,她有心想鼓励这些女子不必拘束,连锥帽都未戴。

    沈若筠估计周沉虽被调离冀北,但因着仁和堂在北边的生意受长庚医馆影响较大,故近期来往过真定府,知道了些关于她的事,起了疑心,遂来青州调查。

    当时骗周沉她已身死,为的是叫他不要来寻自己,再坏自己的事;也是防止他利用沈家,糟蹋了沈家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