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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内埋了“澧酒”,但是何时能派上用场?他心里一点底都没。 自来心高气傲的渊主大人顿时不能忍。 伶俐脚爪轻抬,咒语弹入虚空,谢灵欢将这具化身内积聚的灵气悉数化作妖力,凭空制造出妖族渡劫化形的假象。 “啊——!” 谢灵欢振动翠羽,特地择了个花清澪能看到的角度,扑腾着翅膀哀嚎不休。宅院上空潮湿云息漩涡般滚动,裹住这只尺余高的“妖鸟”,云息内雷鸣电闪隐约可闻。 妖力波动,如网般向四面八方蔓延,终于惊动了花清澪。他自结界中睁开眼,蹙起两道青黛色长眉。玉雕般的指尖轻抬,点在灵力结界之眼,结界如水纹般悠悠地荡开。 咦,他随手捡回来的这只小鸟妖,居然好死不死地,赶在地府内化形? 地府内,须没有真正的雷劫。 花清澪不动声色地推门走出内舍,隔着一丈远,凝视正在院落里痛楚翻腾的小鸟妖。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小鸟妖勉力抬起头,漆黑瞳仁内一片水润,鸣声越发哀凄。“美人,我怕是要死了。” 这句话,与上界碧落天当年那只鱼妖的呓语,不经意间重叠,刺痛了花清澪的噩梦。他冷笑着啐了一口。“死便死吧!你早日死了,也省得祸害为父!” 谢灵欢:…… 他完全没料到,花清澪张口就做了他“父亲”。这是哪门子的路数? 谢灵欢赶紧翻滚到他脚边,朱红鸟喙一翕一张,吐出长串细而圆的血珠。“美人,美人……” 花清澪垂下眼,冷冷地注视脚边被血迹染污了翠羽的妖鸟,眸光中孕藏风暴。 有那么瞬间,谢灵欢分明窥见他眼眸变红,比血更红艳。 是天魔印。 谢灵欢心内咯噔一声,如同再次亲历三千年的那场红雪覆落,披满他肩头。细长鸟眸中的光彩黯淡下去,这次,他是真的有点伤心。“美人,你视我……当真毫无留恋?” 花清澪不答,完美如玉雕的手指扣诀不发,指尖微微地、不自然地蜷屈了一两下。 谢灵欢眼眸微转,突然间似哭似笑,伶仃脚爪枯枝般坠下。他放弃了挣扎。妖鸟身裹在云息电闪中,最后的哀鸣也渐转微弱,几不可闻。“美人,就算你当真待我无心,在下……也很欢喜。” 扣在指尖的噬魂诀到底没能念完。花清澪垂眸,静待那只妖鸟渡劫失败,云息滚落,颓然地降落于院落内。轰隆隆,平白地多了个坑。 妖鸟坠入深坑,血迹被地府内无处不在的冥气吸食干净。 花清澪垂在眼前的秾卷羽睫动了动,鼻息声若有若无,居然依稀有了些活气。他诧异地内观心魂,果然,在妖鸟渡劫失败后,自雷劫中孕育出的灵息便大半入了他体内。 哪怕不在人间,雷劫依然蕴含天地法则,于修行者是莫大的好处。 倒是他白得了便宜。 花清澪抬动脚步,走到窄而深的坑前,再次蹙眉。寻常修仙者遭遇雷劫时,当场落下的雷无一不威势赫赫,至少得劈得方圆百里无人烟。怎地这只小鸟妖渡劫的雷,不偏不倚,只堪堪地毁了他一个院子,连屋檐都未遭殃。 忒奇异,恰像是算计好了的。 花清澪沉吟,青衣内手臂暴涨,穿屋过舍,径自取过那柄红罗伞。伞尖轻挑,深达数十丈的坑壁噌噌噌肉眼可见地缩成寸许,一息后,那只小鸟妖便被勾在伞尖。 红罗伞轻巧地转了个旋儿。伞尖挂着的那只小鸟妖羽堕血污,一双细长眼儿微阖,早已没了呼吸。 “死了?”花清澪冷笑。“若是当真死了,正好,这坑就给你做穴吧!” 小鸟妖的脚爪立即动了动。 “呵,”花清澪意味不明地又笑了声,伞面轻旋,艳丽如彼岸花。“你在地府内渡劫,想死,也须死不透。如今你妖不妖,鬼不鬼,真是可怜!” 谢灵欢琢磨他这话里意思。 自从再遇后,他就总在猜花清澪的心。却怎么也猜不透。 当年那个瑶池畔一袭霞光华服容颜清艳的仙人怕是死了,只剩下如今这个魔气缭绕的……天魔。 谢灵欢没来由地,再次觉得伤心。 他这颗心自由自在地历了数万年,道争都不能令他有片刻犹疑,当日里他身为碧落天凤宫第一仙将,持明月剑、率凤宫诸军部厮杀六千余载,战袍染血,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道争初启时,无情道帝尊崖涘一剑裂天地,惊动的三十三天云断,天地尽皆失色。 那年,帝尊崖涘灭天剑出鞘,斩落凤宫的金顶,百雀雕像齐齐震动,檐下铁片叮当乱成一片。有编钟落地,自中间裂开,分成八朵整齐的花瓣。众羽族在灭天剑寒光下只剩下一重重的虚影,虚虚地浮动于九十九座白玉桥中,徜徉在金色琉璃顶的凤宫前。 灭天剑挟雷霆万钧之势,一剑劈开白玉桥前排队列阵的千万羽族,连同谢灵欢在内,诸军部斑斓羽翼尽皆黯淡。 那时,他也不曾惧。 青鸾仙将谢灵欢昂首唱出那首后来被传诵了七千多年的战歌,慨然道,天下极情出吾辈,宁不快哉! 道争持续到第六个千年时,他灵力枯竭,战死于三十二天宫白玉阶外,可他亦不曾觉得苦。 道争不苦,陨落不苦,可是眼前这个若即若离猜不透的花清澪……令他觉得忧惧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