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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隆龇牙立在船头,观赏了足有半个时辰,随后将斗笠朝下压了压。竹篙一点,扁舟悠悠地去的远了。 隔着河,隐约听见卡隆苍凉的歌声遥遥传来。 老去君空见画, 梦中我亦曾游。 桃花纵落谁见? 水到人间伏流。 三途河的河水却流不到人间,血水幽幽,逆行流回了血瀑深深处。 花清澪原是碧落天古仙,哪怕如今只余一缕幽魂,亦凶悍足以灭生。撕裂七十九名新鬼,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瞬间。青灰色鬼影碎裂后部分被他抛入三途河,祭了黄暮霜,部分不知所踪,许是被这地府内的冥气自动吞食干净。 渐渐地,就连艄公卡隆的歌声都几不可闻。 花清澪箕踞坐在岸头,面朝着那生吞了黄暮霜与李残月的三途河,玉石般的手指摸向腰间,才发现那壶烈酒被他送给了卡隆。 腰间无酒,眼底无泪。作为一个染了魔气的堕仙,他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了长歌当哭。 “黄兄,”花清澪一曲毕,艳美唇边勾起抹极凉薄的笑。“他们都只为了自家的心呵!却从不在意,历来最负心的,便是他们这些只顾着自己的心的人。” 黄暮霜自然不能再答他,于是他屈起腿,又凉凉地笑了一声。“世人皆负心,今日我便替你诛了他们。” 顿了顿,低笑声渐转呢喃。“……你,欢不欢喜?” 薄雾中四周一切都似有若无,是指尖不可触的真实,空濛虚无。在他缓缓起身之际,水色都似乎化作潋滟。 即便不著红衣,花清澪依然生具上古银河水特有的灵息,世间一切生灵都欢喜他。他用了漫长又漫长的三千年,好不容易,才将万物对他的欢喜意抹掉。 他要这虚假的欢喜有何用?他们皆负了他。仙、妖、魔,又有甚区别? 嘭!花清澪扔下灯笼,红色灯笼浮在三途河水面,映照的四下里红彤彤如同失了火。 青衣红灯。 久久立在三途河畔。 ** “花时——!” “花时你好大的胆子!” 半个时辰后,闻讯赶来的执刑衙役用锁链套住花清澪,锁了他,要押他去虚无界当值处。 花清澪负手立在三途河畔,墨色长发轻舞,没有风,他却像是立在阳间四月的暖风中,勾唇轻笑。皎如月华的脸颊微侧,带动脖颈间铁链哗啦啦地响动。锁链很长,另一端握在著绯红衙役服的冥吏手里。 “花时,你莫要抗命!你今日手撕生鬼,断了七十九条性命,这诸多因果,都须一桩桩地去案前审个清楚!” 另一个衙役呲牙,笑得极凉。“够你去血渊口蹲个几百年的了!” 虚无界负责引渡与往生,虽然也叫做地府,但实则是极安逸的一处所在。当初黄暮霜替花清澪在此处登记造册,也是怜惜他孤苦,每日提灯引魂,吸食冥气修补魂魄,其余的,都不须去管。 如今花清澪把这桩差事办砸了,按规矩,他须受罚,离了虚无界,去血渊看守恶灵,一着不慎,就会失足堕入深渊,与黏稠血渊化作一体。 被血渊吞噬的魂灵不计其数,区区一个引魂者,他们谅他也没那个能耐,能逃出生天。 “走吧!” 那衙役又扯动锁链,往手内紧了紧。 花清澪半垂眼眸,一息后,嗤笑了声。他缓缓地抬脚,在临去时,不知为何突然回望青烟深深处。那处有他苟居了近五百年的屋舍,屋内,还养着只伤重垂死的小鸟妖。 唔?那只小鸟妖也不知如何了。 离了他后,那只尚未能化形的小鸟妖……孤零零地,能在地府存活下去么? 第9章 三途河 从三途河去幽冥虚无殿,路上须得经过七重巍峨牌楼。一路迤逦行来,沿途皆是濛濛青灰色的薄雾,似烟非烟,氤氲有潮湿气。仿佛是经年不息的三途河水倒灌入此处般,耳边总是能听见水声潺潺。 入得第七重牌楼后,眼前便豁然开朗。天光乍然亮了,触目所及是一座巨大的沉甸甸的云山。那云山状似条恶犬,前脚蹲伏,正昂首吞吐一轮银边圆环。 银边圆环在“恶犬”口中时隐时现,待“恶犬”吐出后,慢慢地,又恢复如初。 幽冥三十六洞十八殿,每座殿前据说景致都不同,但是这些都是听说来的,至少花清澪没见过。 他也不甚感兴趣。 花清澪眼底八风不动。他曾听黄暮霜说过,银边圆环便是此间虚无界去往别处的入口。听闻渊主统摄的地界,皆有入口通达,类似于下界凡人修仙者所谓的传送阵。 但他暂时还不想离开虚无界,更不打算离开幽冥。所以这入口,他瞧过千百回,却从没动过念头。 “走快些!”锁住他的牛头衙役顿了顿,又催促道:“咱这位洞主,须还有位老母亲要奉养。若是误了时辰,恐老夫人责怪洞主。” “呵!”花清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前方其实已经能见到正殿了。三重门,斗拱飞檐。殿前蹲着两尊八手罗刹鬼,永远怒目圆瞪,裸臂上负着累累铜环。罗刹鬼足有十丈高,花清澪一众寻常阴差经过时,只能见到两只罗刹鬼的膝盖。赤脚微叉开,指甲盖上还攀附着嚎啕尖叫的游魂。 犯了罪的游魂尖叫、哭泣、被彼此挤压成一团,在罗刹脚掌下慌不择路,然后嘭地一声,炸裂成血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