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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犹如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在写出那个充满疤痕的故事后枯竭,她的使命已经结束——让更多人从故事中得到启发,停止伤害,但那之后她还应该做什么?她不知道,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甚至如果不是wr的上级负责人凑巧在这个点打来电话,跟她商量过两天能不能去趟香港,跟霍礼杰方面的团队见个面、讨论剧本,她的深夜苦闷还要再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也拜其所赐,她刚想放下手机,就注意到任方发来的消息,莫名其妙,突然提醒了她许多关于爱丁堡的往事。

    正心烦着,遂想也没想,便回复了句:“是啊,怎么了?”

    谈话就此开启。

    舒沅越聊越讶异。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对面那个聊天时情商极低、极度不会找话题的话题终结者,竟然在聊到许多风闻趣事时,与她有不少难得共鸣。

    他们一会儿一起吐槽爱丁堡永远避不开的啤酒炸鱼排薯条套餐和喝了上瘾的威士忌。

    一会儿,又分享在那买来的格子裙和羊绒围巾,充满j.k罗琳故乡自豪感的哈利波特元素,和永远大排长龙的大象咖啡馆,各种各样千奇古怪的节日;

    他们还一样喜欢卡尔顿山的日落,享受英里大道的苏格兰古典风情,甚至都曾为王子大街上吹着苏格兰风笛的街头艺人放下五英镑纸币;

    也一起欣赏过艺穗节的莎士比亚戏剧汇演,同一年参加新年狂欢的火把游/行,甚至她研究生毕业代表毕业生致辞,对方也说:“那年我刚好在爱丁堡工作,机缘巧合吧,去看了文学院的毕业典礼。”

    这巧合度……简直高得吓人了吧?

    舒沅回想着自己在致辞中的中二发言,登时满头黑线。

    觉得尴尬,只能沉默许久,才想起给自己挽尊:“我当时好像激动了点。”

    是激动了……点,吧。

    毕竟她这辈子错过的致辞机会实在太多。

    高中的时候没能去参加毕业典礼,所以原本属于她的致辞机会,落给了突飞猛进成了第二名的陆尧;

    在港大念书,以学分绩第一的成绩毕业,但因为入读资格名不正言不顺,在准备好致辞稿交给副院长审批后,还是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通知她不能上台——之后她主动把机会让给了蒋成,两人连夜挑灯修改致辞稿,他顶着俩大黑眼圈上台,她在台下热泪盈眶。

    在爱大终于圆满了她心底从不与人说的小小愿望,所以毕业那天,她其实有些失态。

    最后甚至几乎是哭着,才断断续续说完了最后那一段:

    “我成长于中国上海的弄堂之间,我朴实且平凡的父母,一生最大的心愿之一,是能够看一看世界。如今,他们没能够做到的事,我正在努力的路上。所以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不要为我担心,祝福你们在天上过得很好,我永远爱你们。”

    “也感谢,感谢爱大教给我的一切,让我学会用文字表达人世间最美好的温情。我将永不背叛文字,如我将永不背叛生活,谢谢。”

    那天,是她去到爱丁堡以来,唯一一次落泪。

    下台后仍哭得几乎无法自持,只得红着眼睛拍完毕业照,和导师合影,最后,才被林柿扶回宿舍,两个人抱头痛哭。

    当然,她们谁也没问对方,那眼泪背后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是时隔许久提起,她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却哭成个傻子感到尴尬。

    和她聊天的任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同感,一并沉默许久。

    以她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了解,她毫不怀疑,任方八成会气死人不偿命的回她一句:“哭了也没事,反正以后也没毕业的机会了。”

    于是,为了好心维护一下这一晚上对方难得天时地利人和、在她这开始营造出的好形象,强迫症如舒沅,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一眼不看就删掉那段答复,让聊天停留在最合适的结点。

    然而结果却竟出乎意料。

    舒沅愣了愣。

    看向对面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回复给她的,那一句极平淡的:

    “没什么,其实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或者家人,在现场也会哭的。”

    她乐了。

    这人什么时候竟然也有同理心了?

    但很显然,“理解”真的是拉近关系最好的钥匙,于是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匆匆结束聊天,反倒也飞快回了两句。

    【圆】:“哈哈哈,真的吗?”

    【圆】:“不过我是一个人去的爱丁堡,当时决定得很匆忙,差点没进得去。还好最后结果是好的,不然就得在大街上哭了。”

    任成回她一个小猪点赞表情。

    末了,又突然没头没尾问了她一句:“所以,你在爱丁堡过得开心吗?”

    “开心啊。”

    她回答:“虽然在异国他乡吧,也偶尔会想家,但是总比老憋在一个地方好。”

    “那就好。”

    那就好?

    哪跟哪啊,奇奇怪怪的。

    原本还想继续聊下去的舒沅,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酸得抖出一手臂鸡皮疙瘩。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谈到了喜欢的话题会很健谈,好像路遇知己,但一到对方真要表露好感的时候,又莫名下意识排斥。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爱丁堡期间,虽然也一直有几个外国男生对她格外亲近(大概率是觉得她做饭香),但受挫多了,后面慢慢地也就不再来往。

    联想起来,她只得无奈笑笑,有些失望,默默把任方也跟他们归类一类人。

    出于礼貌,虽不好怎么回答,她还是复了个表情,才放下手机。

    之后,又在电脑前坐了半小时。

    这次灵感依旧断续不定,但好说歹说,她还是折腾出了第二版卷首语,这次勉勉强强能看过去。

    舒沅撑着下巴。

    不知为何,却又忍不住再瞄了眼手机,巧的是,任方竟然也恰好在这时回复。对方没继续关于爱丁堡的话题,只回她一句:“晚安,做个好梦。”

    后面跟了个兔子敬礼的表情。

    ——这人真的够直男,表情包一看就全是官方表情库里下的。要不是孙阿姨千万个保证,说他真的是什么xx高管,阅历丰厚,喜欢他的人前仆后继,舒沅真的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

    呃,虽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

    如果和蒋成的恋爱勉强算“恋爱”的话。

    她忽而有些忍俊不禁。

    叹息着笑起,盖上电脑前,又最后看向屏幕上,未竟的文字段落——

    【我们的人生因何而壮丽,可以,却不一定关于爱情。

    但如果可以能选择它到来的时机,我希望那时候的我,一定先学会从容且温柔地爱着自己。】

    *

    三年前,英国,爱丁堡。

    蒋成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中世纪氛围浓郁的城市。

    只是大多数时候,他更习惯将“英格兰”和“苏格兰”两个概念严格区分开来,从生意人的角度理性分析,比起继承了豪放勇莽品格、直来直往的苏格兰人,他也显然更喜欢和摆脱不了旧日贵族气——换句话说,更喜欢在表面排场上下大手笔的英格兰人打交道,实现虚伪奉承基础上的互利双赢。

    因此,此前百分之九十来到英国的期间内,他实际极少在爱丁堡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停留,这习惯一直持续了许多年。

    哪怕直到后来,他一度常常游离于工作之外,长期因私待在爱丁堡,但他也宁可隔空指挥伦敦的地产项目,而不曾在爱丁堡投过丁点重资。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就在那一年,依靠和伦敦那两个没落贵族打交道的经验,他将华人街的核心街区和平纳入囊中,同时依托客源引流,就近开发大型商场,又利用华人的普遍聚集性打出“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新兴概念,兴建旗下三期高级住宅区,很快大获成功。

    正如财经周刊多次点评所说的:从金融学或心理学,任何角度而言,他都是个商业嗅觉极其敏感的天才。

    谁又能想到,这样的天才,当时却是在离婚的极度焦虑中,在距离前妻住的爱丁堡大学旧校区宿舍不过一个街区的单身公寓里,完成了这次商业生涯中不可忽视、载入人生履历的重要一笔?

    ——是的。

    其实,完全背离舒沅的预想,他找到她的速度,远超她幼稚的想象。

    试想以他的经济能力和社交广度,如果真的想要找到她,难道还不简单?

    无非是列出dr.古的人脉所及,一一排查比对,很快,他就联系上ucl的布莱恩教授,继续往下摸查,又排除了数所名校,“最危险也最安全”的爱丁堡大学随即成为了不二之选。

    因此,与她记忆里的那段“惊险逃亡”不同,实际早在她入学的第一周,他就已经找到了她。

    在人群中,他装作无意,而强忍复杂心情,远远看向她。

    大概是因为语言上还存在沟通不畅的问题。

    那时舒沅经常呆在爱大图书馆外的大草坪,试图融入大家的课余活动来提高口语——那曾是她在港大的时候努力了千百万次也不敢迈出那一步,当时蒋成就说过,“如果你不想就别做”,反正他会不就够了?所以她只是笑笑,就选择放弃。

    但那一天,舒沅却竟鼓足所有勇气,他眼瞧着她深呼吸又深呼吸,最后提起熟悉的笑脸,参与到小组读书会中去。

    在那里,她收获了来到爱丁堡的第一个朋友,同样来自中国的林柿。

    就像突然的离婚那样,她突然的改变也出乎蒋成的预料。

    于是到后来,她越是在读书会上结结巴巴却大方开朗地介绍自己,他的心里越是怒火沸腾,无处宣泄。

    他甚至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背弃家庭、放弃那个孩子的后悔和踌躇,但是一点也没有。

    她的脸上只有交到新朋友的快乐,那种受宠若惊,或者说恍然大悟,“原来交朋友是这样的”、“原来同学是这样相处”的表情,他轻易就能读懂。

    说一点心疼也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不能理解她的选择。

    难道爱他和“找到自己”之间有不可弥合的矛盾吗?他从没说过不愿意让她独立,让她完整自己的人生,只是她从来不主动提起,他也就以为不重要罢了。

    他不是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就心有灵犀?

    一边郁闷着,他还是继续观察着她。

    看她就像什么都好奇的小孩似的,之后频频出没于社团的迎新会,参加了很多社团,譬如戏剧社,譬如合唱社,甚至“恐怖小说爱好者”社,然后吓得抹着眼泪和同学一起跑出门尖叫,两个人蹦蹦跳跳,最后四目相对,捧腹大笑。

    也看她红着脸第一次出演话剧,出乎意料完成的很好,谢幕时毫无芥蒂和所有人拥抱,在合照时扬起灿烂笑脸。

    ——那全是他已经很多年都没看到的表情,却在异国他乡,轻易分享给了他人。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傻子一样亦步亦趋,她却能和别人相处的这么开心?

    原本是想要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结果作为观众的某人,看得更一口气上不来。

    一气之下。

    他回头就在离婚案里直接要求冻结她名下所有自己有关副卡,也要求律师严格进行财产分割公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