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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要:有朝一日,我还你万盏 醒时天光微亮,我披上外衫清洗药罐,从齐进家的厨房拿走四个食罐,到附近脚店买了包子作晨间小食。掌勺的在林立的汤锅之间捻头杂肉煮盐豉汤:“四份八十文嘞。”我问:“加大罐盐豉汤多少?” 掌勺说:“算你一百五十文。” 我掏出铜钱付:“盐豉汤分成四罐装。”我提回齐进家,他正在院中大力洗脸,一张面皮被他自己搓得通红。我在厨房中放下两份才喊他:“齐进,早点给你放厨房了。”他含混答应:“洗好来吃。” 剩下两份我拿回沈涟卧房,进去时他着暗红裘衣半倚床头。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面容阳刚俊美,细长凤眼眼尾上挑,看过来很有几分凌厉迫人。初夏晨光洒了几缕他雪白的脸上,竟有些天神威仪。杨柳斑驳树影投在地上,一派暖意融融中,我递过去食罐:“吃早点了。” 他接过,我空出手顺道摸摸他额头,不烫。我坐椅子上边吃边琢磨,昨天他撞见我与卫彦欢好,不知与他呕血有没有干系。 吃完两个包,我平常开口:“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他抬起凤目:“李平,你讲吧。”于是伴着暖暖阳光,态度不明的听众,一屋子斑驳树影,我讲了一个关于绵羊、石头和猫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非常普通的绵羊,毛色雪白,个头适中。别的绵羊提起它都说:‘哦,那家伙脾气很好。’它有草吃,有伙伴,对自己的生活很知足。但它很孤独。所以它每天都去森林中来来回回地走,原本希望娶隔壁合意的绵羊。但有一天它不小心踩到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又硬又冷,伤痕累累。可它偏偏喜欢石头。有一天,石头还送了一只猫崽给他。那会儿猫崽很小,眼睛大大圆圆,小爪子不锋利,只能用肉垫刨地。相识五年,绵羊发现猫崽越来越聪慧厉害,无所畏惧。或许石头送的根本是只老虎。不过绵羊依旧喜欢猫崽,当它是自己亲生的一般,望它平安健康前程似锦。而绵羊有一桩简单的烦恼它与石头倾心相爱,绝非猫来处的仗势欺人,但它不知道怎么说。” “你的象征故事相当拙劣,”沈涟喝完盐豉汤哂笑,“李平,你的脾气没有看上去那么好;煞星卫彦绝非石头那样人畜无害,我更不是猫。” 原来他毋须开导。我正想他呕血,他说:“我能接受你有断袖之癖,我呕血生病不是因为你与男子欢好,你不必担忧。” 我松口气,对大儿子说:“那就好。” 十八岁的沈涟忽然似笑非笑:“你又在心里偷偷叫我大儿子。” 我悚然一惊,但承认:“你怎么晓得的?” “噢,果然在叫。原本我拿不准,这下坐实了。”沈涟说,“我刚来那年元宵节,你以为我睡着叫过一次,至今还这样叫。” 我说:“你那时醒着?” “嗯,”他说,“不要再在心里称呼我大儿子。” 他心思太通透,我有点害怕。只有一点点。我顺手拿走椅子上的祈福灯和点灯的火折子说:“我去河边给你放祈福灯,带走病气。” “好,我在房中看。”他微笑着递给我食罐,“另外你那个无聊故事中,绵羊心中只有石头吗?” 我接过来坦然回答:“是的,只他一个。” 他手按入被褥中,低声说:“我晓得了。” 我绕到草市河边燃祈福灯,白纸被火光染成橙红色,在晨风中冉冉升起。我转头看进窗户,沈涟铺上忽而格达一声脆响。他瞬间站到窗前,他身后木床化为齑粉,棉絮翻飞。而他却在仰头看灯,对上我的视线只是笑言:“有朝一日,我还你万盏。” “那我等着。”我提醒他,“你的床铺裂了。” 他说:“那床用得太久了,回头求师傅换一架。” 我摸出一两银与他:“换架结实的,还有被褥。”他依旧没有道谢。 而我对着齐进房子喊:“齐大哥,我走了啊。” 他在里头应:“噢。这个盐豉汤回头我也去买,好喝的。”我抄河旁近道回了禾木医馆。 这件事就此揭过,生活一切如常。 除了我不再在心里偷偷叫沈涟大儿子。 回去的路上有袅袅炊烟飘散,为悼穆宗的凄风苦雨增添了温暖的尘世气息。禾木医馆居然也飘着炊烟,我打开前铺门,跑过院子,直奔厨房。灶台橘红色的火光正朦朦胧胧地投影上墙壁。 卫彦穿着我昨日留在医馆中的新衣新鞋,专心致志地对烧热水的锅发呆。我走到他身边问:“你在愁什么?” 他指着灶上另一口锅说:“锅穿了。” 灶上那口锅被他烧穿一个大洞,我忍住笑说:“还有其他锅,没事。待会儿我来用胡食做法烧羊肉,你快坐下。” 他乖乖坐桌子旁。“沈涟生病,我照顾了他一宿,所以昨日没陪你过生辰,对不住。”我解下他的束发带。 他说:“不要紧。” 我以右手为梳,从背后顺他依旧硬实而滑了许多的黑发:“衣裳鞋子之外,我看你昨天盯了好久瓢虫,所以另送你一个瓢虫巾环作生辰贺礼。”我左手掏出怀中放了一宿的赤玛瑙墨翡瓢虫巾环,悬在他眼前。他一下抓稳,在掌中翻来覆去地摩挲,又举起来放自己头发边说:“要束。”我将发带从瓢虫巾环两边穿过,给他束上头发后打结。灶上水声咕嘟嘟不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