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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道逢却略微摆手, 对霍石堂道:“你先出去, 我还有事,得与斟儿单独谈谈。” 霍石堂略一点头,转身放下茶壶,继而顺手将房门轻轻掩上。彼时屋内便只剩得印斟与成道逢二人, 印斟本想先说点什么, 不料成道逢已微弯下腰, 探手自窗旁不起眼的窄木柜中取出另张老旧泛黄的符纸,最终徐徐展现自印斟面前,低声说道:“……这个,你且收好。” 印斟低头观那纸上符咒,是密密麻麻揉作一团,其间纹路复杂难辨,甚至有些早时的笔迹干涸发灰,光从表面来看,暂难区分此符究竟是何作用。 成道逢却是声线沉稳,一字字与他详尽解释道:“早在京城那头禁妖令正式公布之前,已曾有人于私下驯养小鬼、精怪,包括傀儡等一类生猛邪祟。至今尚在来枫镇中游离未散的妖物,多半是当年战后苟延残喘的那一批。” “此符与寻常符咒虽相差不大,但若单只用来压制傀儡妖物,效用足是一般符纸的数倍有余。”成道逢道,“为师知你一向聪慧,不易为外界妖邪蒙蔽双眼……此物于你,当是大有用处所在。” 印斟只将那泛黄符纸托于手中,良久未言。不想他那师父倒是足够直接,返身一人坐回椅中,旋即不假思索地道:“中元节后,参拜事毕,为师自会联同容府,一并将镇内妖物尽数收割,决计不留半分余地。” 印斟微怔,抬眼问道:“师父的意思是……” “此前说过,傀儡一事,不宜惊动镇中百姓。”成道逢道,“既是如此,大可早些出手,也好叫那些背后作祟的蠢货无处可逃。” 话都说到这般地步,印斟不可能再听不出其中半分蹊跷。 成道逢的意思是要除妖,而且要将镇中遗留的所有妖物一网打尽。 很显然,之前黎海霜一家的出现,让他感到不安,震怒,甚至已经到达无法容忍的地步。 ——但这本该是迟早会来的事情。只因近年成道逢的身体大不如前,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搁至今日。 “那按照师父现在的想法,还是不愿由镇民知晓傀儡的存在?”印斟直截了当道。 “……是。” 成道逢简单以一字应答:“否则你又待如何?” 印斟忙是拱手:“不过问问罢了,绝非有意质疑师父的决定。” 成道逢道:“为师待你严苛,不过是在你身上寄予厚望。降魔除妖,乃是璧御府成家多年本分,你身为我成道逢门下最为得力的大弟子,今后琐事繁多,自是需要你来竭力相助。” 印斟同样淡道:“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为师不会过多要求你什么……恪尽职守,便是足够。”成道逢轻抚掌中茶杯,看似漫不经意地道,“在外忙碌一天,也该是累了。你下去歇着罢,明日还需起早,切莫睡过了时辰。” 印斟点头称是,方要转身拉门的前一刻,忽又听成道逢自他身后低声道:“对了……” “方才霍管家给你那柄旧伞,可还有带在身上?” 印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随口敷衍道:“不曾,我见没雨,便直接落在祠堂里了。” “那柄伞内,带有为师亲自绘上的镇妖符咒,总共七七四十九道,一道不曾缺漏。”成道逢也不管他是何副反应,仅是顾自轻飘飘地出声说道,“不论有形或是无形的妖物与它发生触碰……必然遭它当场诛灭。轻者业生印碎,重者即是死路一条,绝无任何生返的余地。” 印斟脚步一顿,蓦然回头,偏是正好对上成道逢冰冷一线的双眼。 “怎么,你看起来有些惊讶?” “没有。”印斟眼神微黯,再次抱拳,“……师父有意出手相护,弟子感激不尽。” 成道逢说:“你不用责怪管家瞒你。此事是我一人出的主意,管家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生怕你被那山中妖祟缠身已久——贸然提醒,恐会打草惊蛇,所以才让你带柄旧伞用以防身。” 印斟仍是面无波澜地道:“多谢师父好意,弟子平日行事已足够谨慎,未曾与外界妖魔鬼祟近身接触。想是近来出入拂则山次数频繁,偶有妖气沾身……也是不可避免之事。” ——现在的印斟,大概能够看出来了。 成道逢是在试他的底细,探他的心思。是想从这一来一回的只言片语当中,确认他有无忤逆抵抗等一类异心的存在。 他这位疑心甚重的师父,就算对待自己最亲近的徒弟,也必然会将眼前所有的顾虑一并打消,绝无任何例外可言。 然而很可惜的是,印斟的表现太过滴水不漏。他将脸上所有的表情收敛极深,单在成道逢的面前,他永远是麻木而冷淡的,似乎只会对着师父的指令言听计从,甚至不存其余半分的野心。 因此片刻后的成道逢收回目光,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看到的结果。 他说:“……罢了,既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也先退下吧。如今月半已至,鬼门大开,你又时常在外忙碌不停……万事还务必小心为妙。” 印斟低头谢过成道逢,继而漠然转身,再次拉开房间虚掩的木门。 直至顺利自屋内大步迈向后院的那个时候,他将后背倚在廊柱边缘,方觉额顶冷汗层层难止,心跳更是久若擂鼓。 偏在此时,天在下雨。 璧御府内坑坑洼洼的石砖地面,已随雨势的疯狂堆积而尽数沾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