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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在笑。 危机与平静,脆弱与坚定。她被他的眼神淹没。 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窦贵生嘴角往两边扯了一下,放低嗓门,和声细语:“我这次去了唐州,听说城中有个神医,也许能治好殿下的病。宜早不宜迟,如无意外,唐王殿下半月后便可启程。” 如此说来,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窦贵生手垂到身侧,接着劝道:“这次出去,找着鹿氏的几个人,鹿修之,鹿仁之,鹿凝之。与你爹年岁差不多。身份么,跟你说的也基本能合上。” “……人在哪儿?”鹿白毫不惊喜。 “唐州。” 果然。她早该知道。 鹿白埋怨十六皇子瞒着她,但她不知道的是,十六皇子还有一桩更大的“阴谋”,这阴谋连窦贵生都毫不知情。 太子死了,德贵妃走了,皇宫一下变得空空荡荡,皇帝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几岁。章家人本就短命,他一辈子生了近二十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也不过只有三个。现在,只剩两个了。 他难得对小儿子生出一丝堪称愧疚的情绪——这孩子左右也活不长,想做什么都随他去吧。 自从太后和太子相继薨逝,他便突然意识到,父母不是你的父母,儿女不是你的儿女。待他缠绵病榻、卧倒龙床之际,肯守着他的只有霍皇后而已。如今除了皇后,他什么事都不肯再操心了。 于是十六皇子封王一事很快便定下了。 冒着大不韪的风险,顺嫔见过皇帝一面。那时霍皇后也在,顺嫔跪在地上,想到儿子即将远走,想到也许在他死前都再也无法得见,眼泪便是止不住地流。 “求圣上开恩。”她哭得情真意切,求得声泪俱下。 连霍皇后都心软了:“元真难得开口,圣上何必拘泥于父母身世,礼法教条?我看顺嫔说得很对,唐州天遥地远,没人知道京中之事,圣上就网开一面,许她个正妃又如何?” 皇帝犹豫不决,霍皇后又道:“若听礼部的,元真这辈子都没媳妇了。” 也对,一辈子对有些人而言实在太短,连后悔的工夫都没有。皇帝终于点头同意。顺嫔连磕三个响头,感恩戴德地退了出去。 江如被皇帝叫来写诏书,写了两遍皇帝都不满意,可究竟不满意在何处又说不上来。只能归咎为江如不懂他。无奈,只得叫了窦贵生过来。 皇帝先是问他:“你说你与陆白对食是假,那当初为何要救她?” 窦贵生诚惶诚恐:“她救过臣,都是应该的。” 皇帝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确定两人之间当真没什么男女私情,于是笑道:“那好,你帮我拟个诏书,元真走前,一并把王妃也娶了。” “圣上所说的……王妃,是何人?” “你恩人,陆白。” 窦贵生僵住了。 “本以为一个妾就行了,没想到元真还真是痴情。”皇帝面带笑意,似乎想起了年轻的自己,“他说府里反正不会有正妃,何不把名分给她,省得叫她受委屈……” 絮絮叨叨的人声绕着他转了一圈,如同盘丝洞的蛛网将窦贵生缠得严严实实,喘不过气。 他没有第一时间应“是”,没有立刻构思出一篇言辞恳切的草稿,而是扶着发冠跪了下去:“圣上,臣认为……不妥。” 皇帝一愣:“何处不妥?” 窦贵生状若镇定地开了口,一字一顿道:“唐王殿下年仅十五,鹿白比他大五岁,本该是会伺候人的年纪。可据臣所知,此人笨手笨脚,无一是处,平日里说殿下伺候她也不为过,恐难尽到为妻本分。” 皇帝笑了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有下人伺候呢。起来吧。” “这只是其一,”窦贵生却不起,继续跟皇帝讲道理,“其二便是殿下的身子。太医说过,殿下的病症恐难有子嗣,过早成亲反倒有损寿数。若是……该如何?” 他没有说明,无非是想暗示皇帝,唐王殿下再不济也是圣上的亲儿子,要是因为这事儿损了寿数,说出去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况且孩子还小,急什么急?这几年的功夫都等不得吗? 皇帝没听懂他的暗示,不过他想到了另一点:他和霍皇后。他比她大许多,几乎不用怀疑,一定会比她先死。他死了,她呢?余下的十年、二十年,霍皇后该如何度过?余下的三十年、四十年,唐王妃该如何度过? “可我都允了,总不好反悔吧。”皇帝顿觉为难。 窦贵生松了口气,将方才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依臣所见,诏书可以照拟,不过需加个期限。待殿下成年,再行封妃不迟。” 皇帝沉吟着点点头:“也好。” 只是不知他能否活到成年了,两人一喜一忧,不约而同地想道。 因为不知自己是否能活到成年,所以十六皇子、如今的唐王亟需一纸诏书来了却生平夙愿。他短暂的人生中头一次如此激动、如此迫切、如此焦躁地想要得到一样东西——爱情。 诏书并非百分百如他所愿,但已足够叫他喜极而泣了。他红着眼给鹿白看,小心翼翼地跟她分享喜悦,鹿白却一下子认出上头的字迹。 好,很好,是他老人家亲自写的。 她揣着诏书,在窦贵生门口伫立片刻,手刚一抬,门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