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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墟 第50节

    沈墟继续沉默看他。

    “好吧。”玉尽欢耸肩,“花意浓许我在藏秀楼白吃一年……哎!墟墟等我!”

    沈墟头也不回,飞身掠上甲板。

    罢了,就当他眼瞎。

    脚尖刚一落到实处。

    花意浓率众弟子盈盈拜倒,齐齐一声震天响的“恭迎宗主”,沈墟差点脚滑摔倒。

    “花姐姐请起,在下不敢当。”他连忙伸手去扶。

    花意浓不肯,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戒,并沅芷留下的两道天蚕练,双手托举至头顶,朗声道:“请宗主收回掌门信物,接管凌霄宗。”

    “请宗主收回掌门信物,接管凌霄宗。”

    她身后的弟子跟着齐声重复。

    声洪如钟,恐怕整个观音塘都能听见。

    沈墟被这阵仗震在原地,心想到底哪里出了岔子,是他信中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原来,那日沈墟与裘潮生相斗,花意浓携手西门凝烟等被困女子,一把火烧了槐树林,趁乱逃出。花意浓虽为女子,但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当日一战,裘潮生重伤,大同学宫倾巢出动,追捕沈墟,沈墟却如一夜蒸发,不知所踪。恩公生死未卜,她便也派出凌霄宗弟子,于琅琊城中暗中找寻,其间还多次与大同学宫的人发生龃龉,几次斗殴,互有胜负。

    沈墟这段时日深居简出,偶尔上街一趟,就撞见双方打架,这才获知有人拿着画像满世界寻他,打听后知是凌霄宗弟子,他记挂着手中持有的凌霄宗信物和沅芷所托,回去后便立即修书一封,报了平安,又详细转述了沅芷临终托付的来龙去脉,婉拒了宗主之位,并将掌门信物封存于箱,托镖局送还藏秀楼。

    本以为做得滴水不漏,此间事已了,没想到花意浓收到信后特地寻来,仍执意要推他做宗主。

    沈墟很难办。

    沈墟一日是剑阁弟子,终生是剑阁弟子,岂能执掌他人门派?

    “花姐姐,有事一同商量,你先起来。”沈墟俯身,虚托花意浓手肘时暗中使了几分旁人不察的内力。

    花意浓原打算用“你若不应允我等就长跪不起”的手段稍作威胁,这下被强托而起,是不想起也得起,只好退步,让身道:“宗主平安无事,我等也放心了,湖上风大,请进里议事。”

    沈墟被众星捧月,让进船舱。

    玉尽欢摇着折扇,溜溜达达地跟上,与花意浓投来的视线对上。

    花意浓朱唇欲张,玉尽欢轻轻睇她一眼,她随即会意,闭上嘴巴。

    舱内装饰一如从前,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沈墟盛情难却,被拱上首座,刚坐下,底下就又齐刷刷跪了一地:“宗主万安!”

    沈墟腾得站起,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略显局促。

    花意浓在旁小声提醒:“宗主只需说一声起来就好。”

    沈墟硬着头皮:“姐姐们快些请起。”

    他仍像从前那般唤这帮凌霄宗弟子作姐姐,底下有人与他相熟,忍不住笑了一声。

    沈墟越发窘迫了,薄薄的脸皮由白转红。

    得了令,众人起身。

    一位银发老妇冷冷呵斥:“宗主在上,何人嬉笑?”

    闻言,不小心笑出声的那名女弟子脸色顿变,噗通一声跪趴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属下言行有失,属下该死。”

    沈墟头都大了,挥手道:“这位婆婆不必如此较真。”

    银发老妇正色拱手:“宗主折煞老身!属下区区一介宗门执事,宗主唤老身舜华就好。”

    执事?

    沈墟朝花意浓投去询问中掺杂着求救的眼神。

    花意浓清咳一声:“舜华婆婆,宗主原先非我门人,临危受命,这些规矩都得花点时间来慢慢习惯,今日就先让姐妹们自在些,莫要太过苛责。宗主想必还未用过晚饭,你先带姐妹们去准备着,有事传唤再进来。”

    花意浓在宗内显然地位超群,舜华默然,依言带众弟子先行退下。

    人一走,花意浓解释:“凌霄宗宗内有执事八人,分别以花名代称,方才那位是其中的年岁最长者,舜华,执掌宗门奖罚惩戒,其余还有七位执事,分别是将离、辛夷、白微、朝颜、拒霜、忘忧、木樨……”

    沈墟听得有点晕,忙制止她继续往下介绍:“花姐姐,我以为我在信中已说得明白,凌霄宗宗主一位,我不能担。”

    “为何不能?”花意浓秀眉拢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沅宗主仙逝前已将凌霄戒与天蚕绫托付与公子,公子也身负我派太霄神功,宗主之位,非您莫属。”

    沈墟坦言:“实不相瞒,我乃剑阁弟子。”

    “剑阁?”花意浓轻嗤,“剑阁小小门派,全门上下弟子连伙夫加起来不足百人,行将就木,怎能与凌霄宗相提并论?公子不若早日弃暗投明,加入我凌霄宗。”

    沈墟:“……”

    沈墟心想:我剑阁有什么“暗”?你凌霄宗又有什么“明”了?”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门派之见,说了不过是徒增口角,惟有苦笑。

    沈墟又道:“我初出茅庐,年纪尚轻,在江湖上亦籍籍无名,实在难堪大任。”

    花意浓听了,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了:“沈公子难道不知?”

    沈墟茫然:“知道什么?”

    “公子数月间连败青云观冲凌真人,落霞山庄楚惊寒,又在琅琊城少城主的婚宴上出尽风头,武艺胜过赫连春行与西门昼不知凡几,其后得了簪花夫人的太霄神功,破了大同学宫的招魂阵,乃至重伤摘星手裘潮生,如今您就是江湖上横空出世的头号魔……”说到这,花意浓生硬地停顿一下,像是强行咽回了某些话,继续道,“头号大人物,街头巷尾,满城风雨,人人都在议论您,从身世到门派,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怎的您本人竟对此一无所知?”

    沈墟:“……”

    沈墟想静静。

    他自问在赫连家的婚宴上,以及在与裘潮生对阵时,他都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极好,很多时候他甚至是以女装示人,怎么这也能走漏风声?

    “今日凌霄宗若有幸能得公子攘助,便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我宗蓬勃振兴之日指日可待,还请公子莫再推辞!”花意浓说着,又要拜倒。

    怎么你们凌霄宗从前宗主到现弟子,都喜欢强人所难?

    沈墟眼疾手快,连忙阻住她拜倒的身子,最后尝试动之以理:“今日你来了恰好,不日我就将贵派神功传给你,你来当这个宗主,总比我合适多了……你,你哭什么?”

    沈墟本在认真地与她商议,话没说两句,花意浓便梨花带雨滚下两行清泪。

    沈墟呆了,想不通:“你不愿意?”

    花意浓摇头。

    沈墟:“那你为何哭?”

    花意浓哽咽道:“哭我凌霄宗无人掌持,日渐衰颓,终有一日将饱受欺凌,门户倒坍,从此销声匿迹,绝名于江湖。”

    沈墟:“……”

    姑娘你刚刚嘲剑阁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噗嗤——”

    此时身旁传来某人看戏看得兴起时不自觉发出的实时反馈。

    沈墟:“………”

    就很想用剑将玉尽欢抽一顿。

    玉尽欢笑着建议:“你俩一个强买强卖,一个宁死不从,掰扯到天亮也扯不出个结果,打又不能打,不如各退一步,想个折衷之法。”

    也是。

    沈墟沉默一阵,对花意浓道:“我乃剑阁弟子,终生不入其他门派,做不得你们宗主,这点断无转圜的余地。但我向你保证,贵派有难,我必倾力相助,往后凌霄宗的事,就是我沈墟的事,如此可好?”

    花意浓迟疑:“但群龙不可一日无首……”

    玉尽欢插嘴:“凌霄宗岂止这一日无龙首?前宗主沅芷在时,不也撒手不管宗内事务任由你们自生自灭么?此时不过是让你们一切照旧,有何不可?”

    花意浓嘟囔:“这不正是因为前宗主不管事儿,凌霄宗才并入魔教的吗?”

    说完,发觉一时嘴快说错了话,背后登时出了一层白毛汗。

    她斗胆用余光觑了眼玉尽欢。

    玉尽欢笑眯眯的。

    她身上的血已凉透了。

    好死不死,沈墟抓住了这个话题,倾身过来,真诚发问:“你们想脱离魔教?”

    花意浓哪儿敢,颤巍巍道:“目前,目前倒是无此打算。”

    沈墟沉吟:“依附他人,总非长久之计,有朝一日你们若真想脱离魔教,自力更生,也无不可。别怕,魔教若不允,我去替你们讨个说法。”

    玉尽欢倏地抬手,细细观摩手上玉扳指。

    花意浓胆儿都快吓没了,连忙摆手:“没没没没有这个想法,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就挺好,挺好。天池圣教,万古长存。”

    害怕。

    怕得甚至喊了句口号。

    沈墟古怪地看她一眼,觉得她前言不搭后语,好生奇怪,转念又想,她或许是担心隔墙有耳,不小心开罪了魔教,于是很体贴地不再对此事发表看法。

    “至于太霄神功。”话题转回来,沈墟颇感棘手,“神功得来全非本意,终有一日,我会将它还给贵派的下任宗主。此事急不得,一来我尚未完全转化神功,二来……”

    “我明白。”花意浓黯然,“我派眼下并无能人能生受神功。”

    沈墟颔首:“所以花姐姐,贵派还需多加努力,培养人才。”

    花意浓长叹一声:“恐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墟不解:“何出此言?”

    “正气盟日前广发英雄帖,邀武林各大门派齐聚郿坞岭,共商大事。”花意浓肃容道,“我若猜得不错,他们此番大动干戈,定是要与魔教作对。”

    作者有话要说:沈墟:我出名了:)

    第54章 “别、碰、我。”

    沈墟不解:“我曾听师父说,中原武林正道与北方天池圣教彼此相安无事已逾十年,何故又要撕破脸皮?”

    “自古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玉尽欢懒洋洋笑了一声,“再说缘故,那可多了去了,光是凌霄宗底下开的乐坊妓院,生意红火,势力盘结,就够叫人眼红的了,更别提盐铁贩卖,当铺钱庄,染料、香料、丝绸、茶叶、陶瓷等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的营生了。”

    “天池圣教这些年一直稳中求进,逐步扩张势力,意图称霸武林,逐鹿中原。”花意浓哼道,“你若是正气盟那帮老头子,眼看自家的生意被抢了,本属于自己的银两落进了别人的荷包,能坐视不管吗?”

    沈墟默然,剑阁一向远离江湖纷争,他亦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

    “难道就只因为生意上的纠纷,就要喊打喊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