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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墟 第25节

    就在她转身时,玉尽欢撩拨一下琴弦,“铮”一声,缓缓道:“五月初五,琅琊城少城主大婚。”

    女子浑身一震,没回头,也没说一个字,脚下微动,绝裾而去。

    现在只剩下沈墟与玉尽欢二人,玉尽欢自怀间掏出一方锦帕,递过来。

    沈墟蹙眉:“给我这个做什么?”

    “给你擦脸啊,你这又是吐血又是哭的,脸上脏得像个小叫花。”玉尽欢见他傻乎乎的不肯接,索性把帕子直接塞进他手心,“我瞧墟弟也是个顶多愁善感之人,动不动就黯然神伤,欲语泪先流,这帕子为兄就送了你罢,不用还了。”

    沈墟面无表情:哦,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两人折腾一宿,皆困倦不已,并肩往回走。

    沈墟因昨晚那场误会犹自抹不开脸,瞥眼又瞧见玉尽欢脖子上的一抹血痕,脚步不自觉停下。

    “怎么了?”玉尽欢笑吟吟地问。他似乎总是笑吟吟的。

    沈墟抬手指指自己颈边相同的位置,支支吾吾:“这里,疼不疼?”

    “这里?哪里?哦,这个啊,小伤,不碍事儿,只是……”玉尽欢拿眼睛狂瞟沈墟,“哥哥我酒品不大好,昨儿晚上没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儿来让墟弟见笑吧?”

    他既然诚心诚意地问了,沈墟也不擅长说谎,如实道:“你把我错认成别人了。”

    “别人?”玉尽欢的小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一个……叫丑奴儿的人。”沈墟道。

    “哦……”玉尽欢沉吟,哈哈干笑两声,“怪不得你要拿剑砍我了。”

    沈墟只道丑奴儿是玉尽欢给他的小心肝取的爱称,当下也不好意思再多问,既然话已说开,他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以后都不再跟玉尽欢喝酒后,告辞回屋。

    一觉睡醒已是午后,沈墟运转了一会儿生息决,只觉胸内烦闷,就去荷塘边散步,迎面遇见花意浓,就把早间遇见那位红衣女子的事与她说了。

    花意浓听完兀自沉默了良久,信步往池中凉亭走去,沈墟便亦步亦趋缀在后头。

    此时莲叶接天,水光澹澹,风光无限好。

    清风拂鬓,花意浓轻叹一声:“你遇见的是我沅芷姐姐,外人口中的藏秀楼簪花夫人,凌霄宗前任宗主。也就是自她卸任后,凌霄宗才并入天池魔教,成了魔教分支。在此之前,凌霄宗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门派,却也不用自降身份依附他人。”

    原来如此。

    沈墟思及簪花夫人的武功身手,凌霄宗有她,譬如剑阁有风不及,凌霄宗失了簪花夫人就只能委身魔教,剑阁已失风不及,他日又该当如何?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须臾,沈墟道:“我今日得见沅宗主,她似乎……似乎……”

    沈墟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重新斟酌用词。

    花意浓却主动将话接了去:“是啊,她如今患了疯病。”

    “不是疯病。”沈墟道,“是心病。”

    “也不是心病。”花意浓道,“是相思病。”

    沈墟点头,后来他又去过一次早间打斗的庭院角落,见到那棵被摧折的老槐树的树干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同一个名字,力度之大,入木三分。

    “令她患病的男人,可是名叫赫连锦?”他问。

    “是他,哼哼,大名鼎鼎的琅琊城少城主赫连锦!”花意浓冷笑一声,娇美的脸蛋上闪过愤恨,“花娘我终有一日要手刃这个禽兽不如的负心汉,为我沅芷姐姐出口恶气!”

    沈墟觉得这个名字前挂着的头衔有些熟悉,忽而脑中掠过玉尽欢的一句话:“等等,这个什么少城主,端午那日是不是即将大婚?”

    “哼!大婚?”花意浓突然发作,一掌打在凉亭柱上,直把石柱震出了一条裂缝,“他这门亲事,我看是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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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小轩窗,月影入杯,杯中有酒。

    玉尽欢一杯在手,对月独酌。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窗飞入,拱手低声道:“簪花夫人已上路。”

    “嗯。”玉尽欢漫应道,懒懒转着手中酒,“阿冥啊。”

    “属下在。”

    “你可知,情为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苍冥:老大,这题超纲了!

    第26章

    离五月初五只剩十日,从京城前往琅琊城需走水路南下,沈墟初出剑阁没见过什么世面,头一回坐船就领教到了凌霄宗的有钱。

    花意浓挑了十位容貌武功俱佳的姐妹,特意包了一艘豪华游船。此船名为“销金舫”,通体漆黑,船头涂成正红色,舫上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船行江上,彩旗招展,飘带飞舞,丝竹靡靡之音日夜不绝,一路张灯结彩顺流而下。

    知道的明白她此行是来寻人晦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来恭贺新婚,携伴巡游。

    船行了几日,玉尽欢就颓了几日,整日里要么躲在舱里睡觉,要么躺在甲板上睡觉,要么背靠沈墟睡觉,没见有清醒的时候。

    有天沈墟终于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晕船。

    玉尽欢白着一张脸,嗤地冷笑一声,说怎么可能,他玉尽欢从小就是在水里泡大的。

    说完,他吐了。

    沈墟特别耿直,就问他既然在水里泡大的怎么上了船还会吐。

    玉尽欢肯定不得说他泡的是澡盆子里的水,人站直了水面了不起也只到大腿那样子,眼睛一转就说他要辟谷,辟谷前得先里里外外倒腾干净,他不是吐,他是清理体内秽物。

    怎么说,扯瞎话扯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沈墟盯着他看了一阵儿,信了,扭头走了,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把玉尽欢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当真了。

    到第五日午间,游船在渡口下锚靠岸,一行人下船,换了高头大马,一路马不停蹄奔了三日,到第八日傍晚,才总算赶到琅琊城城墙底下。

    此行他们一拨人所怀心事各有不同。

    花意浓自是料定按照她凌霄宗前任宗主的性子,大婚当日势必要来大闹一场,所以特地带了人手赶来相助,好不教她沅芷姐姐在气势上输人半截。沈墟呢,则是在来贺名单上赫然见到了剑阁的大名,要知道,剑阁向来在这等江湖事务上是礼到人不到,不过分疏远也不擅表亲昵,这次派弟子亲临必有古怪,所以也来凑了这份热闹。至于玉尽欢为何也来了……沈墟觉得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太闲。

    待入了城,连跑几家客店,都说客满无房。

    眼看夜色愈浓,一行人分头去找,终于在一家看起来破落冷清的客栈里找到两间可供落脚的上房,刚付了银钱,忽听外头一阵马蹄声响,五匹马急奔而至。

    “掌柜的,给备两间干净宽敞的上房。”一位身穿赤金色锦缎绸衫的少年公子朗声喝道。

    掌柜的搓手赔笑道:“哟,几位爷来得真是不巧,就在刚刚,小店最后两间房也住满了,眼下实在腾不出地方来啦。小店寒酸,爷不如去街口那家同兴大客栈瞧瞧,他们家店大,或许还有地儿。”

    “我们就是打那儿来的!都他娘的住满了!”那少年袖子一抖,趾高气昂地扔下一锭纹银,“废话少说,这些钱总够了吧?你上去挨个儿敲门问问,有没有人能给我们腾出两间来。”

    掌柜的面有苦色:“当真对不住爷,这要放在平时,小的说什么也给您们匀匀,但过两天就是咱们少城主大婚不是?来小店落脚的都是要去贺喜的宾客,这些人都是些什么来头公子您想必也清楚……”

    “他们来贺喜,我就不是来贺喜的么?”那少年挥动马鞭,啪一声抽在柜台上,将柜上的笔墨纸砚算盘珠儿全抽到了地上,叱道,“你怕得罪了楼上的,就不怕得罪小爷?告诉你,你得罪别人还有活路,得罪了小爷,哼哼……别废话了,赶紧去腾房!”

    沈墟正上楼,听这蛮横的嗓音颇有些熟悉,就扭头去看,与那公子哥打了个照面。

    少年瞧见了他,登时就如火上浇了油,瞪大的眼睛里噼里啪啦着起了火。

    “是你!”他怒喝一声,刷地抽出腰间长刀,瞧他那阵仗,像是立马就要冲上来拼命。

    沈墟抱臂等着,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第一招。

    此时在外人眼中,这两人像猫儿遇上大狗,一个龇牙咧嘴毛发直竖,弓起腰嘶嘶哈哈地一通造势,一个面无表情,冷淡到近乎冷酷,眼睛里甚至还有点困惑,嗯?我跟他什么仇什么怨?

    “啧,冤家路窄。”玉尽欢还特喜欢逗这只猫,玉骨扇轻摇,“怎么这傻小子也来了?”

    原来这富贵公子哥就是落霞山庄大难不死的小少爷楚宝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下子还撞见俩。

    楚宝儿肺都要气炸了,但还记着先前吃过的亏,甚至还懂得活学活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傻小子骂谁!”

    玉尽欢毕竟是行走江湖全靠嘴上功夫的人才,当下回说:“傻小子骂他乖孙子!”

    莫名其妙多了个爷的楚宝儿:“……”

    低下头以手掩唇,疑似压不住嘴角上扬的沈墟:“……”

    楚宝儿毕竟年纪小,年少气盛得很,说不过就要打,手中宝刀刚要举起,他身边一左一右两位中年扈从冲上来就把人给架住了。

    只听一人道:“少爷,你忘了庄主临行前交代你什么了?别动不动就与人拔刀相向结下梁子!”

    另一人道:“这是庄主头一回交代给您的差事,您不是要借此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吗?千万沉住气喽,莫再搞出幺蛾子来!”

    楚宝儿胸膛起伏,怒气翻涌不能止息,咬牙切齿道:“但此人砍了我娘亲一条手臂,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左边架着他的人就问:“您打得过他吗?”

    楚宝儿恶狠狠瞪着沈墟,腮边鼓起咬肌,沉默不语。

    右边架着他的人又问:“您打不过他,就要被他打死,庄主刚送走夫君,紧跟着又要送走您,您忍心吗?”

    楚宝儿闭目良久,放下了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少爷莫伤心,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去别家吧。”

    两人一番游说,楚宝儿失魂落魄点点头,收刀入鞘,退出了店门。

    沈墟听了他们的对话,十分困惑,问玉尽欢:“为什么他们说是我砍了楚惊寒的手臂?明明是她中了三昧和尚的毒针,为免毒发身亡断臂自保。”

    玉尽欢瞧他一脸天真无邪,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江湖原就如此,有的事你没做,他们偏说你做了,有的事你真做了,他们反而找来好多借口硬说你没做。做没做的其实不重要,只看怎样说对他们有利罢了。”

    他这话说的绕来绕去,沈墟不懂,蹙眉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要真是我做的,我也不赖。要不是我做的,我也不能让他们轻易就把罪名安在我头上。”

    玉尽欢摇着扇子轻瞥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空房有且仅有两间,自然是花意浓姐妹们一间,沈墟与玉尽欢两个大男人一间,好在房间甚是宽敞,姐姐们虽然人多,打地铺也能睡得下。

    房内只有一张雕花大床,沈墟让养尊处优的玉尽欢睡了,自己抱来铺盖卷铺在地上。

    连日来舟车劳顿,好容易躺下睡个安稳觉。

    夜深人静,却只听玉尽欢在床上辗转反侧,弄得床板吱嘎作响,直折腾到凌晨,他忽然想一出是一出,坐起来,说要洗澡。

    沈墟自然不去理他,捂起耳朵。

    玉尽欢下了床,从他身上跨过,兀自叫了店小二打水进来,一通稀里哗啦叮当哐啷,沈墟被吵得睡意全无,心头火起,爬起来就想把人从水里捞出来再不留情面地丢出去。

    结果刚一拉开屏风,就看见玉尽欢合衣泡在热水里,双臂架在桶沿,仰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