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借赵卒姬职复燕用四力张仪困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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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达至鼎盛,即使先君孝公,也不敢与穆公比功。至于请来大神巫咸,更多是为遏止楚人。巴、楚相互征战数百年,巴人始终不落下风,巫咸大神是功不可没的。作为楚人的对手神灵,巫咸大神既然能够保护巴人,自然也就能保护他们秦人。 所有牺牲供好,一应礼仪完毕,宗庙大祝邵鼛拿出一篇诅文呈给惠王,又将一个由丝布扎成的楚怀王布偶摆在惠王前面的祭台上。 那布偶的胸上插着一根长长的黑针。 惠王在祭坛前跪好,看一眼那诅文,二目闭起,抬手示意开祭。 巫乐响起来,香火焚起来。 巫乐声中,大宗祝邵鼛跳起舞蹈,边舞边唱那道诅文,辞曰: 又秦嗣王嬴驷,敢用吉玉瑄璧,使宗祝邵鼛布忠于大神巫咸,诋楚王熊槐之多罪。昔年先君穆公及楚成王,戮力同心,使两邦若一,绊以婚姻,袗以斋盟,誓曰,亿万子孙,毋相为不利之事。此誓约迄今质押于大神巫咸之殿。今楚王熊槐少仁寡义,荒淫无道,对内暴虐无辜,刑戮孕妇,幽刺亲戚,拘圉叔父;对外罔顾天意,不畏皇天上帝及大神巫咸之光烈威神,背离十八世之诅盟,先率诸侯之兵以临函谷,意欲灭我社稷,伐我百姓,后犯我边城淅邑、於城,我不敢曰可;今又悉兴其众,励兵秣马,奋士盛师,逼我边境,占我商於六百里谷地,扬其威于我峣关之门。秦邦虽贫,民众虽羸,兵革虽陋,吾亦必将之以自救也。祈请皇天上帝及大神巫咸之灵德,赐吾克剂楚师,复我边城。敢数楚王熊槐之背盟犯诅,箸诸石章,以盟大神之盛威。 诅文不长,但字字如剑,气势如弘。 在大宗祝反复唱诵时,惠王的心思完全沉浸在这篇诅文里。文字是由御史车卫君与大宗祝合写的,经惠王御笔几番修改、润饰而成。全文分作四层意思,第一层开篇明义,讲述赢驷为楚王熊槐背信弃义而做此诅文,向巫咸大神申诉楚熊之罪;第二层详细陈述熊槐所犯罪恶,先控诉他背叛穆公与楚成王所订立的睦邻盟约,对内暴虐无道、对外兵犯函谷,之后点出当下正在犯下的恶行,“逼我边境,占我商於谷地六百里”;第三层表达秦人不屈之自救决心;最后一层是为祈请皇天上帝、大神巫咸,“赐克剂楚师,复我边城”,并作结。 通篇诅文,文风犀利,一气呵成,吟诵起来特别解气。 大宗祝连诵数遍,惠王越听心里越美,正要达到某个境界,一阵脚步声急,负责守卫的车卫君匆匆进来。 看到惠王这般心境,正要出口禀报的车卫君猛地收住,悄悄候立于侧。 但惠王已经觉察到了。 在巫乐止住、大宗祝停止舞蹈时,惠王睁眼,看向车卫君。 车卫君凑前,在他耳边悄声禀道:“嬴华将军急报,峣关失守!” “啊?”惠王忽地站起,“快,备车!”不及告别大宗祝,大踏步走出先庙。 惠王飞车赶往前线峣关,行至咸阳,早有一彪人马候于城门之外,为首一人英姿飒爽,身后紧跟二将,个个彪悍。 三人正是太子荡、力士任鄙与乌获,个个戎装在身,兵器在握。 “父王,儿臣请战!”太子荡迎上王辇,拱手作礼,声如洪钟。 “寡人给你的诏命是什么?”惠王指着他,声音严厉。 “守……守咸阳!” “楚人到咸阳了吗?” “儿……儿臣……”太子荡急了,声音激动,“父王,楚人已破峣关,儿臣……” “速回城去!”惠王手指城门,“再违王命,杀无赦!”话音落下,喝令御者朝峣关方向疾驰而去。 太子荡急得跺脚。 “殿下,哪能办呢?”乌获问道。 “还能怎么办?”太子荡苦笑一声,两手一摊,指向城门。 楚人的攻势猛烈而快捷,几乎不给秦人以任何还手机会。就在惠王快马驰往蓝田时,大量涌入的楚卒已基本控制峣塞两道城防之间的空阔谷地,如蚁般逼近第二道城防。 秦人严阵以待。 主将嬴华站在新关的城门楼上,两眼紧紧盯住越逼越近的楚人。 就在这紧张时刻,一阵马蹄声疾,惠王的车辇到了。 嬴华快步下关,搀扶惠王走上关楼。 惠王放眼望去,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呆了。 数以万计的楚卒跟在一横排的高车之后,布成一字长蛇阵,手持盾牌与长枪,杀气腾腾地逼向秦人临时构筑的新防线。从枪头上反射的光亮看,楚座所用的也是清一色的乌金枪头。 “攻破峣关的就是那东西!”嬴华指向排作一字形的高车。 “可有破解了?”惠王急问。 “有!”嬴华指向关前的空场,“臣已挖出三道濠沟,还有不少陷阱,王上这就看好!” 话音落处,楚人的一辆高车跌入陷阱,车高失衡,轰隆一声歪倒于地。 楚人震惊,所有高车停止推进。 有楚将过来,察看陷阱,之后有楚卒走在前面探路,有人掉进陷阱里。 楚人停止推进,看样子是在安排撤退了。 惠王轻轻吁出一气,朝嬴华竖起拇指。 “娘臭屁哩,若是晓得楚人有此高车,我早在峣关前面挖沟了。”嬴华恨道。 “沟沟坎坎只能阻敌于一时!”惠王应道,“看来熊槐此番是真在拼命了!” “怕他个鸟!”嬴华握拳,“若论拼命,他们能比上我们老秦人?” “峣关折损多少?” “一万多。”嬴华恨道,“他娘的,没想到楚人竟能鼓捣出那玩艺儿,臣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登上城头!” “你这儿还有多少人?”惠王问道。 “不足七万!”嬴华应道,“不过,老秦人一个顶俩,可算十四万!” “一个就是一个。”惠王笑了,略顿,“寡人已经传旨,从西戎与西河各调军两万,当在七日之内赶到!” “魏人会不会趁机袭我河西?”嬴华看向惠王。 “张相国安排妥了,魏王这辰光一心惦念的是楚地。” “王兄放心,有这四万锐卒在,楚人即使攻破城防,臣也能组成肉阵,让那头笨熊尝尝我大秦铁血的厉害!” “华弟,我们只有一条路了。固守三个月,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臣弟明白!” 惠王指靠的奇迹自然是张仪的横军。 最先出动的是韩军。在以庶长奂为主将、芈戎为副将的三万秦卒抵达韩地宜阳之后,韩王亦令将军暴鸢引领韩军三万从郑都出发了。 两军会合于楚地鲁关,协力攻打关门。 鲁关为楚国方城的北大门,归属于景氏防区。由于近半守卒被调往商於,北线方城的守卒明显不足。景缺急了,就将景氏后辈中最能打仗的景缺派往方城。看到六万强敌乌压压扑至鲁关,景缺急了,一边布阵抗击,一边急报怀王。 快报刚刚发走,方城的东大门叶城再起烽火,报说魏卒三万兵临城下,主将是公孙喜。 景缺震惊了。 方城真正能战的守卒已被怀王抽走三万,余卒不过五万,且有相当一部分不堪驱驰,扑面而来的却是来自三个大国的九万强敌。方城虽固,但战线过长,五万步卒即使重点防守,也远不够铺排。 景缺再报。 峣关之内,楚卒已经扫清障碍,高车连排,攻关正紧。怀王正在调兵遣将,以运筹克关之后,他将如何荡平秦川。 骤然得知方城告急,怀王差点儿惊掉下巴。 无论如何,方城不可有失。一旦方城失守,宛城就将不保,秦、韩、魏三军如果由宛城一路向西,就会截断楚军退路。 战无后路,军心就会惶乱。 然而,商於战事正紧。怀王筹备的三十五万人马,到位的不足三十万,其中二十万窝在商城至峣关一线,已在攻击过程中伤亡逾两万。破关在即,秦都就在眼前,蓝田关后守备的是十万秦卒。再说,从未经历过大战的怀王连战连捷,正在兴头上,实在舍不得从身边抽人。余下不足十万分别镇守在商於谷道的各处隘口与城邑,一是防止魏章残部入谷扰乱,二是确保商於通道畅行无虞,也是动不得的。 能够抽调的只有从黔中郡、下东国与襄陵等地远道而来的勤王人马。下东国、黔东郡的五万兵士是乘舟来的,皆是逆水,行军很慢。即使走得最快的黔中郡兵马,前锋也才走过荆门,正逆汉水奔赴丹阳。经过慎重思考,怀王决定从汉中郡王叔手中调离庄峤,命他为主将,统领黔中郡的三万并下东国的两万人马,合兵五万驰援方城,力拒三国强敌。由襄陵赶来的一万楚卒,则直接转投叶城,归景缺指挥。 这般调动完毕,怀王长长地吁出一气,目光再次落在蓝田关上。 楚卒攻关已经十余日了,高车损坏十数辆,但峣关的奇迹始终未能复制出来。这里面原因多种,最重要的是下面几个:一是秦人使用各种手段破坏高车,二是在高车靠近时,秦人亦使用大块铁皮,组成一面可以活动的铁墙,使楚人从高车上射出的箭矢一无用处,三是秦人集中破坏楚人进攻的踏板,向踏板上直接浇油放火这招最是狠毒,使楚卒对近在咫尺的城墙徒唤奈何。 战事胶着,怀王急得团团转,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牙耗下去。 在双方僵持一个月后,督运一批辎重的屈平来到峣关,入王帐求见怀王。 二人明显生分多了,那种同泡一池、相互搓澡的亲近荡然无存。 见过君臣礼节,屈平什么也没说,只是久久地凝视怀王,似乎他们从未见过。 怀王也是,回他以同样生疏的目光。 君臣相互凝视十几息,时光仿佛凝固了。 “屈平?”怀王不想对峙下去,小声提醒。 “大王,”屈平声音淡淡的,“您瘦了。” “是的,屈子。”怀王回应一句,“你的气色倒是好多了。” “是托大王的福。” “屈平,”怀王显然没有耐心再耗下去,“寡人要与几位将军谋议军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新赋一诗,想吟给大王听听。” “诗?”怀王苦笑一声,“寡人这辰光……心如火燎……” “是前番丹阳战后,臣为死国之士赋的。” “哦?”怀王看向他,“吟吧。” “大王听好!”屈平轻咳一声清清嗓子,朗声吟道: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听着,听着,怀王的眼眶湿润了。 屈平吟诵完了,怀王仍旧沉浸在诗意里,任由泪水溢出。 “大王,”屈平的声音依旧平淡,“这首诗,臣吟过千百遍,但真正听到它的,您是第二人!” “第一人是谁?”怀王的好奇心被勾,擦把泪水,盯住屈平。 “祭司白云。” “她……”怀王心头一沉,语气关切,“好些了吗?” “走了。” “啊?”怀王震惊,“王叔不是杀了黑觋,将她救回来了吗?” “是的,她回来了,回到家了,就在巫山顶上,盘旋在巫咸庙上空。” “人呢?还没醒过来吗?” “已经气绝。” “苍天哪!”怀王两手握拳,冲空用劲,声音悲凄。 “大王,屈平有话。”屈平轻声。 “你说。” “见好就收吧。” “怎么收?”怀王猛地抬头,盯住他。 “与秦人讲和,划地为界,两不相犯。” “寡人的气还没顺呢!”怀王的火气上来了。 “大王啊,”屈平几乎是哀求了,“听臣一句吧,楚国打不起了。秦、韩、魏三国,出兵九万,正在伐我方城,还有齐人——” “齐人怎么了?”怀王一惊。 “齐人也出兵了,主将是匡章。齐卒不是三万,是六万,就这几天,想必已入我境!” “田辟疆!”怀王眼中冒火,拳头握得格格响。 “大王,”屈平接道,“一虎不斗二犬,何况犯我疆土的是四个大国。无论如何,我已收复商於谷地,大败秦人,为我死难烈士雪仇雪恨了,难道大王还不解气吗?” “讲和?你这去问问!秦王他……”怀王指着西方,语气加重,“肯吗?” “应该肯的。”屈平应道,“秦人也是打不起了。” “寡人要的就是他打不起!”怀王冷笑一声,“寡人倒要看看,是他秦国人多,还是我大楚人多?欺我太甚!哼!” “大王?”屈平加重语气。 “三闾大夫,”怀王沉思一时,看向屈平,“你的奏请寡人听到了。眼下战事胶着,退兵就是灾难!至于秦、韩、魏三国之兵,寡人已令庄峤引军五万前往迎敌。庄峤五万,外加方城守卒六万,我十一万大军据方城以守,还怕他们九万人不成?对了,还有齐兵,寡人尚未接到战报,你是怎么晓得的?” “是邯郸的墨者捎信于臣的。” “匡章兵发何处?” “出大野泽,过宋境,经由襄陵城郊,目标可能是我宛城!” “宛城?”怀王正自思索,来自襄陵守将的急报刚巧到了,果然是齐兵犯境,六万大军外加辎重人马,打总儿毛十万众,浩浩荡荡,已过襄陵,正朝项城方向进发。 “不袭我襄陵,不犯我下东国,”怀王快步走向情势图,眯起眼睛,盯图有顷,自语,“舍近求远,劳师远征,这个匡章他想干什么?” “逼大王退兵!”屈平接道。 “哼!”怀王鼻孔里哼出一声,看向屈平,“三闾大夫,寡人这与众将谋议御敌之事,你也一路辛苦了,歇息去吧!”看向身边参将,“送客!” 苏秦与飞刀邹一行二十余骑急如星火地由代郡一路驰回赵都。沿途皆是赵人所修的驰道,每隔二十里设有驿站,不但备有车马餐饮,且还有简单的客栈,以供夜宿。苏秦遇好路乘车,遇山地骑马,不足七日即至邯郸。 回到府中,苏秦略事休息,听袁豹详细禀报匡章出兵及他所获知的四国伐楚之事。 袁豹正在禀报,飞刀邹飞跑进来,扑嗵跪地,放声悲哭:“主公——” “邹兄?”苏秦惊呆了。 “师尊……师尊他……呜呜呜呜……”这个铁一样的汉子号啕大哭。 “屈前辈?”苏秦心里一颤,“他……他怎么了?” “走……走了。”飞刀邹泣不成声。 苏秦看向袁豹,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袁豹若有所悟,半是自语,半是说给苏秦:“木华、木实他们在半月前离开这儿,说走就走了,说是回墨营有事,原来是——”顿住话头。 “前辈他……几时走的?”苏秦屏息一时,看向飞刀邹。 “四天前。”飞刀邹拿过一只竹筒,双手呈上,“这是师尊托人捎给主公的!来人今天刚到,本要送往北地,没想到我们回来了。” 苏秦跪地,望空拜过,双手接过竹筒,拧开,里面是一条由山羊皮拼接的卷轴。苏秦小心展开,现出一幅精工制作的军事形势图,五国五军的进军路线、人数、方位、主将等皆有标示。 苏秦哭了。 苏秦手捧军情图,看一会儿,摆手。 几人退去。 苏秦的目光再次落在情势图上,良久,微微闭目。 情势远比他料想的复杂。在他离开邯郸的这几个月里,张仪连下几步好棋。秦军放弃正面战场的商於,硬顶在峣关,使怀王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在秦楚纠缠于商於谷地时,张仪连横韩、魏、齐三国,由背后袭击。以一敌四,皆是大国,楚国纵使再强,将也难以维持。 更要命的是,秦军一部已出巴蜀,袭向黔东南。若是黔东南失守,秦人就可顺着沅水、湘水等北下江水,入云梦泽,威迫郢都。楚人的兵力皆在商於,郢都几乎是座空城了。 苏秦闭门冥思,直到天色黑定,姬雪推门进来,方才收回心绪。 “苏子,”姬雪点亮灯,语气伤感,“说是屈将子前辈走了。” “嗯。” “我们欠他太多!”姬雪泪水出来。 “嗯。” “我想为他设个灵堂,你看摆在何处?” “你定吧,叫袁豹办去。” “还有,”姬雪盯住他,“燕国的事儿,不能一直乱下去!” “送子职回去,立他为王,你觉得合适不?” “燕室公子中也只有他了。”姬雪苦笑一下,“怎么个送法?” “先送到代郡,赵王在那儿候他,再借给他五万骑卒,由居庸关入燕。” “听袁豹说,居庸关早让中山人占了。” “刚被燕人义军夺回来了。” “真正好呢!”姬雪点头,“子职这孩子不错,燕国由他治理,或会振作。” “嗯。” “你送他去?” “你送。” “啊?”姬雪惊道。 “子职深居燕宫,燕人知其名,却不知其人。子职逃离燕宫时,没能带走任何证物。即使我们送他回去,他也无法取信于燕民。但燕人信你,只要你认定他是子职,他就是子职了。” “可这……”姬雪急了,“我怎么能送呢?王后也在,她是见过我的,要是晓得我们这……” “她早已晓得了!”苏秦回她个苦笑。 “啊?”姬雪脸色白了。 “记得秋果吗?她是秦国黑雕,她什么都晓得了。王后是秦国公主,不可能不知道。” “天哪!”姬雪捂住脸。 “心照不宣吧,想她不会说破。再说,我们是在帮她,她谢还来不及呢。其他的事,待你扶持子职登大位之后,我们再议。” “可这……怎么解释?” “燕国乱了,所有人都在避难。她们能来赵国,你为何就不能来赵国了?不要忘记,你与我皆是周人,有难亦当同患,是不?”苏秦顺手拉过她,将她拥在怀里。 “万一事情真的闹大了呢?”姬雪娇喘几下,轻声问道。 “要是闹大了,我正可娶你!”苏秦语气坚定,“天底下有哪条规制说你不能改嫁了?” “苏子……”姬雪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上,泪水出来。 “雪儿,”苏秦拥住她,“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等着!” “嗯嗯。”姬雪连连点头,小声,“我们一起去燕地?” 苏秦摇头,朝案上的情势图努下嘴。 “你去楚国?”姬雪抬头,看向他。 “魏国。” “几时动身?” “安置完你们就走。” 第二日一早,当苏秦带着姬雪、菲菲进宫,将一切摊明时,子职母子反倒是惊呆了。 于他们母子来说,这个幸运来得太突然,太意外,意外到连易王后精心策划的捆绑苏秦、姬雪的计谋也派不上用场。 苏秦大大方方地将姬雪介绍给易王后,说她自燕乱之后,流离失所,被他接到邯郸避难,已来几个月了,只因她的身份特殊,他担心出现意外,一直保密。 在辈份上,姬雪是易王后的长辈。见苏秦将这层隔膜轻松捅破,易王后也就不再掩饰,跪地拜毕,叫一声“母后”,不无夸张地扑进姬雪怀中,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其实,姬雪比她没大几岁,若不是阴差阳错,当年她真就嫁给了方今秦王,成为她的后娘了呢。 姬雪安抚她一阵,扶她在身边坐下,看向子职,笑道:“子职,久没见你,这又长高了!” “不肖孙姬职叩见祖太后!”子职近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呵呵呵,”姬雪笑道,“老身晓得你的身份,只是不便相认。这辰光好了,老身送你回燕国,当起大任来。燕国的苦难该当有个尽头了!” “不肖孙姬职谨听祖太后,粉身碎骨,以报燕人!”子职再叩。 “菲菲,”苏秦看向菲菲,“你想不想也去大草原上看看?那儿真的不错呢,风吹草动,牛羊成群,天高地远,心旷神怡!” “嗯嗯。”菲菲连连点头,“义父,我想让杜衡也去,好吗?” “这个得求太后,是她带你去。”苏秦朝姬雪努嘴。 “义母?”菲菲急望姬雪,觉得不对,急又改口,似乎很不习惯这个新的称呼,“太……太后?” “呵呵,”姬雪笑了,“杜衡不去,真还没人能管住你呢。” “杜衡是谁?”子职怔了,盯住菲菲。 “能打过你的人!”菲菲冲他做个鬼脸,亮下拳头。 众人笑了。 “职公子,”苏秦看向公子职,“臣想为您引见一个人才!” 苏秦这辰光就称臣,公子职显然不适应:“苏大人,我……” “乐毅!”苏秦朝外大叫。 一身英武的乐毅大步走进,在苏秦介绍下与姬雪、易王后见过大礼,目光转向公子职。 “乐毅,这就是公子职,先易王之子!” “中山人乐毅拜见职公子!”乐毅拱手。 “乐毅?”子职眼睛睁大,“可是乐羊之后?” “在下正是先祖乐羊的不肖后人!”乐毅再次拱手。 “乐羊是我最佩服的人了!”子职兴奋,“是他灭的中山狼!” “谢公子褒扬先祖!”乐毅再拱。 “乐毅,”苏秦转对乐毅,“燕国事急,时不我待,明日你就护送太后、王后并职公子一行前往代地,会见赵王。凌晨出发!” “乐毅受命!”乐毅朗声。 翌日凌晨,苏秦与姬雪他们一块上路。 滏口径的入口位于邯郸的西南,苏秦一路送至滏口,方才与姬雪等一行众人依依惜别,吩咐飞刀邹回马驰往大梁。 苏秦没进魏宫,而是直入相府。 寒喧没几句,苏秦急切转入正题:“楚国的事,你快讲讲!” “唉,”公孙衍长叹一声,苦笑,“楚王也是疯了,看他做派,与先魏王有得一比,是该让他吃些儿苦头。” “代价太大了。”苏秦回他个苦笑。 “大体情势,苏兄应该晓得了,在下只讲几个细节,也是最新情势。”公孙衍摊开图,指图,“先说最近的一路,匡章军,由项城向南,经由新蔡西转,沿淮水西上,由泌阳西进至宛南,绕过楚国方城,一路避亢捣虚,几无阻碍。楚王急了,使将军唐蔑引楚军王师六万迎战,双方相遇在沘水,就是这儿,一个叫垂沙的地方,隔水布阵。” “唐蔑?”苏秦眯起眼睛,“你晓得他不?” “晓得一些,”公孙衍如数家珍,“其祖上为成王第六子,封于唐邑,算是楚国公族。至唐蔑,少习军事,勇武好斗,与鄂君、射皋君相处不错。此番楚王让他担当大任,齐人又刚好杀至沘水岸边的唐邑,两军对战在他的家门口,真就是赶巧了。” “这人带兵如何?” “此前跟从昭阳,骁勇善战,从未吃过败仗,此番伐秦,峣关就是他打下来的,在楚将中算是难得的帅才,是以楚王让他独当一面。不过,此番遇到匡章,他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在下已经捎信给匡章了。” “那就好。”公孙衍指向方城东侧叶城,“第二路是魏卒,我向魏王举荐公孙喜带兵。” “公孙喜?” “是我侄子。”公孙衍笑了,“前几年从我混过一阵子,这辰光可以单飞了。这一路苏兄也可放心,我吩咐过他了,只观不战,权当耍一耍秦、楚。”指图中方城北门的鲁关,“这一路厉害了,是真打!”略顿,“不过,他们也遇到一个对手,叫庄峤,是王叔麾下干将,当年征伐巴人,他居功至伟,之后又在巴地江州与秦人战过,败在张仪手里。” 苏秦吁出一气。 “唉,”公孙衍轻叹一声,“这个楚王呀,出兵是为商於,这已得到商於了,还要打到咸阳,你说他……真不晓得天高地厚了!” “还有一路,你漏说了。”苏秦应道。 “哦?”公孙衍看过来。 “是这儿,”苏秦指图,“黔东。秦人已由江州出乌水,主将是司马错,正在攻打黔东郡。黔东郡的兵力本就不多,又被怀王抽走近半,情势危急。黔东郡若失,秦人顺流而下,郢地就完全暴露在秦人的枪头下了。” “楚王晓得不?” “应该晓得了。” “这还不退军吗?” “即使他想退,秦人怕也不答应呀。”苏秦摊开两手,给出个苦笑,“再说,秦人即使得到黔东,要从水上袭楚,也得一段辰光筹备才是。” “这倒是。”公孙衍应道,“苏兄此番过来,是否要在下做些什么?” “请公孙兄协力走一步大棋。”苏秦盯住他。 “什么棋?” “遏止张仪。”苏秦一字一顿。 “呵呵,”公孙衍笑了,“就这辰光,想必他仍在郑城。眼下的横局,就是他一手推动的。在下与新韩王不睦,搞不过他,方才避到大梁,这正憋着一口气呢。说吧,怎么遏止?” “楚王中计,恨张仪入骨了,这是好事。待过去眼前这道坎,楚国重归纵盟是必然的事。魏国有公孙兄在,方今魏王对秦也是恼怒,入纵当无阻碍。齐国出兵是为脸面,出一口恶气,匡章不会真打,齐王也是做个样子。再说,齐国祸乱燕国,闹得灰头土脸,眼下不会与楚真的撕扯,只要楚王低个头,齐王那儿好说。赵国就不说了,燕国也会好起来。两天前在下已将公子姬职送往代郡,由赵王借给他五万骑卒,复燕在即。姬职复燕,燕国入纵自也不在话下。眼下的难题是韩国。韩王不听公孙兄,而听张仪,一是因为年轻,二是因为贪欲。他还没有领教过秦人,得吃一次亏才成。”苏秦一气讲出这许多来,显然对天下的未来大局了然于胸。 “关键是,眼下的这道坎怎么过?”公孙衍插问。 “魏、齐二军不会主动出击,只要庄峤能够顶住秦、韩,东线就无大碍。楚王已破峣关,拿到整个商於谷地,气也算是出了。楚人只要守住峣关,秦人一时三刻就打不过来。再说,秦人元气也伤透了,两番恶战,死伤不下十万,双方议和不是没有可能。” “方才还听苏兄说,秦王是不肯和解的。如果我是秦王,也不会轻易撒手呀,毕竟眼下四国伐楚,黔东在握!” “是哩。”苏秦点头,“楚王或会收手,秦王不会。所以,眼下楚人必须全线撑住,直到秦人撑不下去为止。” “呵呵,要照这说,眼前这场热闹,有的看。” “公孙兄可有破局妙策?”苏秦盯住他。 “齐人退兵。”公孙衍脱口而出。 苏秦心底掠过一道亮光。 是的,这当是眼下他们惟一可做的事。齐人是完全可以退兵的,因为齐王原本可以不出兵。只要齐人退兵,魏人退兵就有借口。唐蔑的六万楚卒就可腾出来,外加庄峤、景缺的十一万人,秦、韩肯定抗不过。秦、韩势败,峣关那儿若能一直顶着,秦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想不议和都难。想必秦王这也看明白了,事关国运之战,楚人是敢于拼命的。 “谢公孙兄指点!”苏秦吁出一气,拱手,“在下这就赶赴临淄。” “不见魏王了?” “有公孙兄在此,在下就不费辰光了。”苏秦起身。 “呵呵呵,苏兄呀,”公孙衍摆手止住,笑道,“天塌下来怕也没有这么急的,你我好不容易见上一次面,终归要小喝几盅,是不?”击掌,“来人哪,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