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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叔叔长相本身得天独厚,又在商场上浸淫多年,惯常喜怒不形于色,沉静如水的神态下,少年的秀气柔和早已荡然无存,无形之中转变成书卷气和杀伐之气混合在一起的矜贵冷漠。 但是这么骄傲的人,现在竟然在乞求我不要走。 我心里隐约知道是为了什么,反而让我下定决心,走得更决绝。 我说,“我第二个愿望,是让你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我叔叔的手垂了下去。 我一路走一路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走去了哪里。最后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 我妈告诉我是我叔叔把我送回来的。 我眼睛红彤彤的,哑着嗓子问他人呢。 我妈说他走了。 * 后来我以要中考为由在家里闭门不出,无论我妈怎么劝我都不出去。 虽然情绪很不平稳,但中考竟然发挥得超乎寻常地好。 我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我们这里,能去市重点,早已是半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 但是在报名之前,我突发奇想地报上了那所全国著名的高中,我纯粹是碰运气。没想到,真让我碰上了。 高中管得很严,我三年满打满算没回家几次。 时光如梭,我就这样过去了三年。高中日子漫长得太难熬,我又谈了一次恋爱,这次是无疾而终。 书本匆匆翻过去,我也十八岁了。 我家里虽然没问过我,但早已知道我跟我叔叔闹翻的事情。 他们也不敢问,我只知道我叔叔对我家还维持着他给我爸的“股份”,不知道要持续到何年何月。 这人是我全家的恩人,而我,是个白眼狼。 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那个下午,我到底为什么会决绝至此。 答案其实可以有很多很多,但我知道最后只有那一个。不是因为我欺骗,而是我接受不了。我想,这也是我叔叔一直瞒着我的原因。 这个社会有时候很不宽容,而我是帮凶。 都说“男女纠缠殊无二致”,有这样认为的人,当然也有卫道士。 事到如今,我仍然不知道,这两种人是哪种更多一些。海面上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而真正的暗潮汹涌,都在海面以下。 回到家里之后,我在家休整了几天,才沿着熟悉的路走去公司。 这三年毫无疑问是日新月异的时光,街道上高楼林立,节次鳞比,与我印象中已完全不同。 我一路走进去,还是没让任何人通报。等到路过秘书姐姐桌子的时候,我轻轻地笑了笑,她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是…乔子雨?” 我已经长得和她一般高了。 我点头,勾连起这些年的记忆朝她呼啸走过。 我礼貌地问,“我叔叔在里面吗?没去开会?” 她翻了翻行程表,“在,应该在午休。”我道谢走进去。 一个背影正对着我,我叔叔正拿着咖啡站在窗前张望。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我叔叔转过身来,咖啡差点没拿住。 我听见他迟疑地问,“小雨?” 我瞬间泪流不止,往前紧紧地抱住了他。我叔叔是个很念旧的人,他身上还是我熟悉的香气。 我贪恋地多抱了几下,又把眼泪都蹭到他衬衫上。我抬起头,恰巧看到他鬓边的几根白发。 我叔叔说,“好啦好啦,不哭啦。你是大姑娘啦。” 我抽了抽鼻子,拼命才忍住。我走到他桌子前,打开抽屉果然,这本相册还在那个位置。 高中在外三年,我无数次想过这本相册,总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看几眼。 我一页页翻开,除了前两张是我叔叔自己,后面几乎都是集体照。我翻得很慢,每一张都看得很仔细。 我叔叔也不紧我,他先开始还瞧我几眼,后来干脆闭上眼睛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这本相册,到我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这里面有一个几乎被全世界遗忘的人,不是每张都有他,但是每一张,都关于他。 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坐到沙发上,坐到我叔叔身旁。我问,“我五岁那年,除了我爸去世,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叔叔想了想,“除了你爸去世,似乎没发生别的事。” 我颤抖着问,“我爸葬礼,你去参加了吗?” 他似乎已想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我在场,送了你爸最后一程。” 我叔叔还是像以前一样,轻柔地抚摸我的发顶,“他在车上,当场就没呼吸了,走得很安稳。” 我说,“那你呢?” 我叔叔说,“老同学去世了,说不伤心肯定是假的。我也反思,这么一味地赚钱,到底有没有意义,又一度不想干了。” “我那次本来想开散伙饭,酒桌上有个同事喝醉了,那是个从一开始创业就跟着我不离不弃的老朋友。” “他大着嘴巴跟我说谢谢我,没有我,他真不知道怎么办,他妈得了尿毒症,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没法动弹哪。” “我一听,那赚钱还有点意义,虽然,我没有老母亲好养。”我叔叔说,“而且,公司走到那步,也不是我一个人撂挑子就能不干的。” “又过了一阵子,我们接了个大项目,整个公司彻底咸鱼翻身。大家都很开心。公司开年会的时候,规模比去年又扩大了一倍,接近尾声的时候,所有人都举着酒杯笑着祝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