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毛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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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姜当然知道,她这大伯嫂子就是个离便宜不占的人,像她到街上卖油煎包,钟老大家的自己不出面,专门把几个孩子送到她摊子前,撺掇孩子找她要包子吃。 大生意怕赔,小生意怕吃。一回两回还行,三回一过,冯玉姜心里也不高兴,却没有什么好法子。平时钟母凶恶强势,老大家的不太敢到家里来,这过年的好机会,她怎么会放过 钟老大家的赚到了一块钱,心里正得意,钟母一推门进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看妈说的,我来溜个门子,跟他四婶子说说话,大过年的又没别的事儿!” “你也知道大过年,你这当亲大娘的,怎么也不给刚子掏一个钱你大过年溜门子,你抱着个小娃做什么在我那里赚了五毛钱了,再来山子妈这儿赚一块,是不是还想等着老四回来了,再问他要一块” 钟母这话,直截了当的给谁谁也受不了,钟老大家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差点没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你看你说的,我就是抱着孩子来给你磕头拜年,这可是你头一个曾孙女吧是你的孙辈后代吧你心里不想着大儿子,我们做儿女的还得想着你吧” 钟老大家的,可不像冯玉姜那么让事,她哪里是个任人欺的茬儿旁边二丫看到这绪,悄悄溜了出去。 “少说那好听的,你来给我拜年了,你头年怎么不来你朝你娘家送酒送肉,又是白面的,你怎么不想着还有我这个老的丧良心的,你不送给我一两肉,我就当我自己死了,你还有脸来我这儿找占宜弄钱你还是个人玩意吗” 钟母开口一骂,钟老大家里脸都涨得紫了,她怀里的小娃吓得哇一声哭起来。钟老大家的把脸一仰,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冲钟母喊道: “我不是穷吗我不是叫人下眼看吗我没挨别人下眼看,我挨我自己亲老婆婆耻笑了。自己的儿孙也下眼看,这还有人味吗” “你两个人,要吵架能不能出去吵”冯玉姜气不过,站起来说:“嫂子,大过年的我也不留你了,你赶紧出去,别在我家里吵行不行” 钟老大家的立刻一瞪眼,冲冯玉姜来了。钟母她对付不了,见了总要怯三分,她还怕这面疙瘩一样的冯玉姜不成 “你家里你算哪根葱她也是我婆婆,我就在这里跟她讲讲理,能轮到你说话了” 冯玉姜听了,气得反而笑了,她不急不躁地说:“大嫂子,你要跟你婆婆讲理,你回你自己家,包好了饺子把你婆婆叫过去,你们娘俩关起门来好好讲,别搁我屋里吵。” 这会子功夫,二丫机灵地拉着钟继鹏回来了,钟继鹏一看屋里这形,黑着脸大步走进屋,钟老大家的看了心怯,匆匆扔下一句: “你们一家子合伙讹我!” 便匆匆抱着小娃溜走了。 冯玉姜松了口气。这恶人吧,还得恶人磨。 初二按习俗叫闺女。一大早,冯玉姜打山子一起去叫钟传秀。本想让刚子一起去的,可想想大年节的,刚子年纪小,去了吴家,要是吴家掏了块儿八角的钱给他,刚子收了,免不了又落了吴母的口舌。 冯玉姜对大闺女的这个婆婆实在喜欢不起来,她前世认识的吴母,跟自家那位婆婆有的比。 吴双贵没来,钟传秀一个人跟着山子回了娘家。大年初二回娘家,按礼节是不能空着手的,传秀带来了一包糖疙瘩,两包羊角蜜馃子,还拿来两瓶糖球山楂罐头。羊角蜜一进门就叫刚子抱去一包,吃的两只手黏黏糊糊的。传秀便把另一包还有糖疙瘩、罐头拿去给钟母。 “奶,你吃馃子。” 钟母坐在床上点点头,招手让钟传秀过去坐。 钟传秀走过去,把馃子什么的放在钟母床头。钟母对儿媳妇虽然刻薄,对自己的孙子却还是比较重视的,钟传秀这样子把东西都送来给她,她也会拿去给孙子吃。反之,如果东西不是先送去她那里,大概又要找理由骂一骂了。 “大丫,过来。”没外人在,钟母叫着钟传秀的小名,让她在床沿坐下,笑微微地问道: “有信儿了没” 钟传秀没明白过来,就问:“什么信儿” “喜信儿呀!你过门也有四五个月了,还没有喜信呐” 钟传秀这才明白过来,素白的脸爬上了一抹难的窘迫,说:“没呢,奶。” “也该有啦,怀上了,再顺顺当当生个小小子,你在吴家也就有头脸了。跟你婆婆、小姑子相处,底气也能足些子。” 钟传秀呐呐不语,半天才说:“奶,我去跟我妈收拾做饭去。” “那你去吧。”钟母说,“把这糖疙瘩跟罐头拿去给刚子、山子吃。”说着就拿过来往钟传秀手里塞。 钟传秀忙说:“奶,给你吃的。” “这馃子我留一包吃,这糖球罐头我可不敢吃,看着嘴里都淌酸水。” 那时候,罐头这东西还算是稀罕物儿。红艳艳的糖球装在玻璃瓶子里,泡在糖水里滚动,瓶子上盖着锃亮的铁皮盖子,看着就叫人稀罕。 冯玉姜一看就喜欢上了。她干脆拿来剪刀,撬开铁皮盖子,找筷子夹出一个来 ,直接就送进嘴里。酸甜冰凉,打心底里的舒服。 钟传秀看着她,有些讶异。要知道,但凡有好东西,冯玉姜从来都舍不得沾牙的。且不说钟母和钟继鹏,家里还有四张小嘴跟着呢。 冯玉姜吃掉一个糖球,拍拍胸口,觉得舒坦多了。她笑了笑,说:“看你妈,馋得不行了。” 钟传秀闪亮着眼睛望着她,忽然问道: “妈,咱们是不是又该添个小弟小妹了” 冯玉姜脸皮子一热,叮嘱大闺女:“别出去说啊,还没人知道呢!” “我爸知道吗”钟传秀问,“妈,这事儿有什么好瞒着的” “丢人。闺女都出门子了,没想到又有了个小的。”冯玉姜说,“你爸我没跟他讲,不是瞒着,这也不是什么好宣扬的事儿,跟他讲了,又能怎么着” 四个孩子了,生孩子在婆婆和钟继鹏眼里,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她都懒得跟他们说了。再说,算算时间,她就想起来荒岭上那一场荒唐事,更不想去跟他说了。 “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了。”冯玉姜说。她人瘦,本来是容易显怀的,但这大冬天的穿的多,家里也没有哪个会关注她,也就没有人在意过。 “妈,你这还三天两头推磨呢!家里家外什么粗活重活都指望你干,怎么能行这事儿必须得叫我爸知道。” 正说着,钟继鹏一推门走了进来,好巧不巧地听到了钟传秀的话,便追问道: “什么事儿得叫我知道你娘俩有事瞒着我啊” 冯玉姜见到如此,便索性低头缝补刚子破了膝盖的裤子,不理会了。钟传秀忙站了起来。 “爸,我妈要给我们再舔个小弟小妹了,爸,这回你可不能再叫她五更头的一个人起来推磨了。” 家里每隔几天就得推磨烙一回煎饼。以前钟传秀总是跟冯玉姜推磨,现在她出了门子,山子住校,二丫又小,钟继鹏倒是帮着推了几回磨,但很多时候,他是个叫不醒的,也不知真睡还是死懒不起。冯玉姜舍不得喊醒二丫,便一个人费劲推磨,渐渐地也习惯了。 钟继鹏愣了愣,随即便明白过来,看着冯玉姜问:“真哒” “假的!”冯玉姜没好气地说。 钟继鹏笑笑,说:“你看你也不说,叫闺女来贬巴我。行,往后家里再推磨,喊我起来跟你一块推。” 冯玉姜记得前世钟继鹏是没摸过磨辊的,现在他自己说要跟她一起推磨,算是破天荒透人气儿了。 冯玉姜撇撇嘴。 “我四个孩子,哪个不是一直推磨推到足月就差没生在磨道里了。怎么这回子你又好心眼了” 钟继鹏说:“说的什么呀你,我这眼看着也快四十的人了,刚子吃过饺子,都九岁了,再来个小五子还能不高兴” 冯玉姜补好了刚子的裤子,咬断线头,抬头看了钟继鹏一眼说:“传秀,你给作证,你爸他自己说起来推磨的,谁说话不算话谁当毛驴子。” 钟传秀噗嗤一笑。她越来越感觉到,她妈开始不怕她爸她奶了,行举止坦然了许多,而她爸钟继鹏对此居然没什么明确反应,这算是个好现象吧! “行,说话算话,大不了我去把生产队的毛驴子借来给你推磨。”钟继鹏说。 哪那么巧,他话音刚落,刚子一路叫喊着窜进屋里。 “妈,妈,毛驴子来了。咱家大门口来毛驴了。” 钟继鹏一听,哭不得笑不得,尴尬地瞟了冯玉姜一眼,赶紧往大门口走去。 大门口真的停着一辆毛驴车。冯玉姜一眼看到牵着驴车的人,便舒展开眉眼笑了。 “二哥,是你呀!这老远的路你怎么还来了” 来的人是孙家老二。 “我妈一大早骂我一顿了,嫌我磨蹭。说这正月初二叫闺女,叫我赶紧的,接了妹子家去吃午饭。“孙老二爽朗地大笑,“我说这来回六十几里路,我又没长翅膀子,只好把队里的毛驴车弄来了。” 孙家老太这还真是拿她当闺女了呢!冯玉姜连忙招呼几个孩子:“二丫,刚子,过来过来,这是你二舅。” 四个孩子早就围过来了,纷纷问好。 “二舅好。” “二舅快屋里坐。” 刚子直接跑过去摸摸那毛驴子,同时响响亮亮地叫人:“二舅!” “哎,这是老小吧这小小子精神的。”孙老二捏捏刚子的脸,从毛驴车上拎下一大兜子东西,说:“来,二舅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山子上次送年礼时是见过的,这会子过来接了孙老二手里的驴缰绳,牵到大门旁的杨树下拴好,拉着孙老二进家。 走进大门,钟母听到动静已经迎出来了。她听人说过,这孙家家大势大,这孙老二还是生产队长呢,便满脸堆了笑,招呼孙老二东堂屋去做。 “不了,大婶子,叫我妹子收拾收拾,接了她娘几个家去赶晌午饭。来的时候,我妈肉都上锅烀了。” “这话说的,既然来了,晌午饭怎么也得搁这边吃。” 钟母嘴里客套着,心里早就在鄙夷,不过是个碰巧认的干亲,有必要这么当回事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