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曼哈顿没有牲畜饲养场。”

    “是过去的,朗,”莱姆提醒他,“旧的东西让他兴奋,让他激情澎湃。我们要考虑的对象是老饲养场,年头越老越好。”

    在莱姆为写书做研究时,曾读过一篇关于绅士大盗奥尼·迈顿被控杀人的记载:他被指控在地狱厨房区的自家门外开枪打死了一名和他竞争的私酒贩子。迈顿没有被定罪——至少为这件事没有。他登上证人席,用他悦耳的英国腔在法庭上大谈背叛行为。“整个事件都是我的对头一手捏造的,他们所说的关于我的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尊敬的法官大人,你知道他们让我想起了什么吗?在我家附近,地狱厨房区,常常可以看到成群的羔羊被带领着穿过街道,从饲养场走向四十二街的牲畜屠宰场。你们知道是谁带领它们吗?不是狗,也不是人,而是它们中的一只,一只脖子上系着铃铛的‘犹大羊’。它带着羊群走上斜坡,但在最后时刻它会停下来,让其他羊走进屠宰场。我就是一只无辜的羔羊,而那些指控我的证人,他们都是犹大羊。”

    莱姆说:“班克斯,给图书馆打电话。那里一定有历史学家。”

    年轻的警探打开移动电话,拨了号码。当他通话时声调降低了好几度。在向对方说明要求后,他停止不语,目光盯着纽约市地图。

    “怎么样?”莱姆问。

    “他们去找人了。他们有……”那头有人回话了,他连忙低下头,把要求重复一遍。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对房间里的人说:“他们找到两个地点……不,是三个。”

    “电话那头是谁?”莱姆叫道,“你在和谁通话?”

    “市档案馆的馆长……他说曼哈顿曾有三处大型牲畜饲养场,一个在西区,在六十大街附近……一处在哈莱姆,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使用的;还有一处在下东区,是独立战争时期的。”

    “我们需要地址,班克斯,确切地址!”

    班克斯凝神细听。

    “他无法确定。”

    “他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叫他查一下!”

    班克斯回答:“他听到你的话了,长官……他说,去哪儿查?到哪里查这些地址?他们没有当时的电话黄页。他正在看……”

    “商业区的人口统计图上不会有街道名称,”莱姆抱怨道:“这是明摆的事。叫他猜一猜。”

    “他现在就正在这么做,他在猜呢。”

    莱姆吼道:“好,那就叫他猜快一点。”

    班克斯听着电话,不停地点头。

    “怎样、怎样、怎样、怎样?”

    “大概在六十街和第十大街。”班克斯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靠近哈莱姆河的列克星顿大道……还有……曾经是狄兰西农场所在地,那里离狄兰西大街近吗?……”

    “当然很近。从小意大利一直到东河,好大一片,绵延好几英里。他不能把范围缩小点吗?”

    “在凯瑟琳街附近,拉斐特街……沃克街。他不能确定。”

    “就在法院附近。”塞林托说。然后告诉班克斯,“叫霍曼的人行动,要他们分散开,搜索那三个地区。”

    那个年轻警探打完电话后,抬起头问:“现在怎么办?”

    “我们等。”莱姆说。

    塞林托喃喃地说:“我最讨厌等了。”

    萨克斯问莱姆:“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莱姆点头指指他床边桌子上的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那边还有别的电话吗?”她指着走廊问。

    莱姆点点头。

    她以优美的姿态走出卧室。通过走廊里镜子的折射,莱姆能看到她的身影,看到她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拨下电话号码。她打给谁?莱姆很好奇。男友?丈夫?还是托儿所?在刚才提到“朋友”和她想养牧羊犬的时候,她为什么犹豫了一下?莱姆敢打赌,这背后一定有故事。

    不管她是给谁拨的电话,那人不在。莱姆注意到当确定电话无人应答时,她的眼睛变成了一对深蓝色的水晶。她抬起头,透过满是尘灰的镜子捕捉到他注视的目光。她转过身去,把话筒挂回到话机上,掉头走回房间。

    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房间里一片沉寂。莱姆身上缺乏一般人具有的消除紧张的机制,在没丧失活动能力之前,他一紧张就狂躁地走来走去,搞得整个资源调度组的警察跟着发疯。现在,他只能活动眼球,让目光在伦德尔的纽约地图上来回移动。与此同时,萨克斯把手伸到巡警帽下面不停地狂搔头皮,而梅尔·库柏则在给证物编目,平静得有如一名外科医生。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最后,打破沉寂的是塞林托的手机铃声。他听了一会儿,原本凝重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找到了!霍曼的手下在十一街和十六街的交汇处,听到附近有女人的尖叫声。目前还无法确定准确位置,他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穿上你的跑鞋吧!”莱姆对萨克斯说。

    他看见她的脸沉了下来。她瞟了一眼莱姆的电话,好像它随时都会响起来,传来上司“暂缓行动”的命令;然后她又看向塞林托,但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特勤小组的战术地图,研究西区的街道。

    “阿米莉亚,”莱姆说:“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名人质,情况很糟,但我们不能再让任何人牺牲了。”

    “如果你看到她,”她低声说,“如果你看到他对她所做的……”

    “我看到了,阿米莉亚,”他冷冷地说,无情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我看到过发生在t.j.身上的不幸,看到过尸体被塞在汽车后备箱里一个月后变成的模样,也看到过整整一磅c4炸药给人的手脚和面容造成的伤害。我到过快乐岛俱乐部火灾现场,八十多人在那场大火中死于非命,我们用拍立得相机一一拍下死者的脸,拍下任何能找得到的残存肢体,好让他们的亲人指认——没有人能走过那一排排的尸体而不发疯,只有我们例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颈部传来的剧痛。“你明白吗?阿米莉亚,如果你想熬过这一行……如果你想熬过人生,你就必须学会忘记死者。”

    房间里的其他人一个个停下手里的工作,把目光集中到他们两人身上。

    阿米莉亚·萨克斯现在笑不出来了,连礼貌性的微笑都装不出。她费了好大工夫,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泄露出内心的想法,但那双眼睛就像玻璃一样透明。他的一番话真的激怒了她。她拉长了脸,整个人都笼罩在愤恨的情绪中。她拨开散落在额前的一绺红发,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耳机对讲器,径自向外走去。走到楼梯口,她又停住脚步,回头狠狠地瞪了莱姆一眼。莱姆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漂亮女人的冷笑更让人不寒而栗的了。

    不知什么原因,莱姆发现自己心里想的是:欢迎归队,阿米莉亚。

    “你有什么?你有好东西、好故事、好照片吗?”

    那个背影坐在曼哈顿东区的一家酒吧里。这里是第三街——对城里人而言,这里就像是乡下的购物集市。这是一家肮脏破败的小酒馆,一度曾是野心勃勃的雅皮和摇滚歌手的聚集中心,但是现在,只有本地衣衫褴褛的穷鬼才会光顾,吃一顿变味的鱼排和疲塌塌的沙拉当晚餐。

    斜倚在吧台上的那个男人,皮肤黑得像多结的乌木,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和一身鲜绿的西服。他侧身凑近那个背影:“你有消息,有密码,有信件?你他妈的到底有什么?”

    “老兄,哈哈。”

    “你打哈哈的时候并不是真的在笑。”弗雷德·德尔瑞说。他的身高足有六英尺四,除了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外,很少露出笑容。他是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分局的得力干将。

    “不,老兄,我是没笑。”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德尔瑞伸手捏了捏夹在左耳根上的香烟头。

    “这需要时间,老兄。”那个个子矮小的男人说着,挠了挠他油腻腻的头发。

    “但你没有时间。时间宝贵,时间飞逝,时间是你没有的东西。”

    德尔瑞把他的大手伸到摆着两杯咖啡的吧台下面,一把掐住那个背影的大腿,直到他疼得叫出声来。

    六个月前,这个小个子男人因贩卖军火而被抓获,当时他正试图把一批m-16自动步枪卖给两个右翼激进分子,不巧的是,买主恰好是美国烟草枪械管制局的卧底探员。

    当然,联邦政府对这个形象猥琐、小眼乱转的小角色没兴趣,他们想知道的是给他供应枪支的源头。batf沿着这条线索向上游追查了一段时间,但没有什么收获,于是他们把他交给了德尔瑞——联邦调查局里首屈一指的线民专家,看看他能不能让那家伙吐出点有用的东西。可是至今为止,他除了证明自己是个可恶、下作的杂碎外,显然没有任何消息、密码可以提供给联邦政府,连个狗屁都没有。

    “你想免于起诉的唯一出路,就是提供我们一些漂亮、精彩的东西,这不是我们谈好的吗?”

    “我只能说,现在我真的拿不出任何线索给你,不过,只是现在。”

    “不对,不对,你小子已经有事情可说了,我可以从你的表情上看出来。你一定知道了什么事情。”

    一辆公共汽车带着嘶嘶的刹车声在酒吧外面停下,一群巴基斯坦人从车上下来,涌进了酒吧。

    “该死的联合国会议,”那个背影嘟囔着,“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这个城市已经够拥挤的了。全都是这些外国人。”

    “‘该死的会议’?你这个杂碎、大粪,”德尔瑞厉声说,“你有什么破坏世界和平的事要说?”

    “没有。”

    “听着,告诉我点儿有用的。”

    “我不知道什么事情有用。”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德尔瑞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我是变色龙。我可以开心地微笑,也可以皱起眉头掐死你。”

    “不要,老兄,不要,”那个背影尖叫道:“妈的,你伤着我了。快住手!”

    酒吧招待朝他们望了过来,但德尔瑞只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就让他缩回头去,继续擦拭已经擦得锃亮的玻璃杯。

    “好吧,或许我知道一点事。但我需要帮助。我需要……”

    “掐肉的时间又到了。”

    “妈的,哎吆,我操你妈!”

    “喔,你应该有点更聪明的话才对,”德尔瑞把他顶了回去。“你说的话就像那些破电影里的人说的,你知道,当坏人和好人最终相遇的时候,像史泰龙那样的人只会朝对方说:‘我操你妈!’‘不,我操你妈!’‘不,我操死你!’现在你该对我说点有用的了。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说完,他死死地盯住那个男人,直到他服软。

    “好吧,我说、我说,我相信你,老兄。我可是……”

    “行了、行了,你有什么消息?”

    “我和杰基聊过。你知道杰基吗?”

    “我认识他。”

    “是他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什么?”

    “他告诉我,他听说这星期不管谁有东西要进来或出去,别经过机场。”

    “什么东西要进来或出去?更多的m-16吗?”

    “我跟你说,老兄,这跟我的事没什么关系。我是在告诉你杰基说的话……”

    “说下去。”

    “好吧,老兄。就是一般的东西,明白吗?”那家伙瞪大一对棕色的眼珠盯着德尔瑞。“我干吗要骗你?”

    “你可别自找没趣。”德尔瑞举起一根手指戳戳那人的胸口,郑重警告他。“好,告诉我是哪一座机场?肯尼迪?还是勒瓜迪亚?”

    “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要利用机场。一个不好惹的人。”

    “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

    “杰基在哪儿?”

    “不清楚。南非吧,我想。也可能在利比里亚。”

    “他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德尔瑞又捏了捏耳朵上的香烟。

    “我猜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你知道,所以没人敢冒险航空运货。”

    “你猜?”德尔瑞说。那家伙缩了一下,但德尔瑞没心思再折磨他。他听见有警铃声在心中响起。杰基是联邦调查局追踪多年的军火走私商,可能从他的客户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他的主顾都是非洲、中欧的军事组织和南美洲的民兵武装,也许他从他们那里听说了有恐怖分子打算攻击机场的消息。德尔瑞平常不大关心这种事,尤其像昨晚发生在肯尼迪机场的绑架案,这种小事他理也不理——那是纽约市警察局的案子。但是现在,他联想到不久前发生在伦敦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议被炸弹攻击的事件。

    “那小子还和你说什么了?”

    “没了,老兄,没别的了。嘿,我饿了,我们吃点什么好吗?”

    “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别自找没趣。你闭上嘴吧。”德尔瑞站了起来。“我要去打个电话。”

    rrv一个急刹车,在六十大街路口戛然停下。

    萨克斯提起犯罪现场工具箱,拿好珀利灯和十二伏强力手电筒。

    “你们把她及时救出来了吗?”她问一位特警:“她没事吧?”

    一开始没人回答她。然后,她听到了尖叫声。

    “怎么回事?”她嘀咕着,气喘吁吁地跑向那扇已经被特勤小组砸坏的大门。门里是一条宽宽的车道,一直通到一幢废弃的红砖建筑的地下。“她还在里面?”

    “是的。”

    “为什么?”阿米莉亚·萨克斯大吃一惊。

    “他们命令我们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她在尖叫,难道你们没听见吗?”

    一个特警说:“他们要我们等你来。”

    他们。不,根本没有什么他们。是林肯·莱姆那个狗娘养的。

    “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她,”那个特警说:“进去处理的人是你。”

    她打开对讲机开关。“莱姆!”她吼道,“你在吗?”

    没有回答……这个该死的懦夫。

    忘记死者……狗屁!几分钟前她才满腔怒气地冲下莱姆家的楼梯,现在她的火气又涨了一倍。

    萨克斯回头看去,发现有位医护人员站在一辆紧急行动车旁。

    “你,跟我来。”

    那个医护人员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她拔出手枪,就又停了下来。

    “哇,现在还不到时候。”那个医护说:“等现场安全了,我再下去。”

    “就现在。快走!”她猛地转过身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医护只好把一肚子不情愿憋了回去,一脸苦相地紧紧跟在她后面。

    他们听到从地下传来的呼叫声。“啊……救命!”接着是一阵啜泣。

    上帝呀!萨克斯拔腿就向若明若暗的门口跑去。这道门有十二英尺高,里面是一片莫测的黑暗。

    她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你就是他,阿米莉亚,你在想什么?

    滚开!她无声地怒吼。

    但林肯·莱姆不肯放弃。

    你就是杀手和绑架者,阿米莉亚,你会怎么走?会碰触什么东西?

    少来这套!我是要去救人。让你的犯罪现场滚一边去……

    “天啊!求求你!来人,救命啊!”

    快点!萨克斯对自己喊。快跑!歹徒不在里面,你不会有事的。快去救她,快……

    她三步并做两步,腰间的多功能皮带叮当作响。然而,在跑近坑道二十英尺后,她停住了。她心想,真不喜欢最后获胜的是那一方。

    “哎,妈的。”她骂了一声。她放下工具箱,打开,冲着那个医护叫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提心吊胆的医护回答:“泰德·沃什。我说……下一步做什么?”他看着前面的一片漆黑问。

    “啊……求你帮帮我!”

    “掩护我。”萨克斯低声说。

    “掩护你?等等,我做不来。”

    “拿着枪,好吗?”

    “我要怎么掩护你?”

    萨克斯蹲下身子,把自动手枪塞到医护手里。“保险打开了,当心点。”

    她抓起两根橡皮筋套在鞋上,要回手枪,要泰德也跟着这么做。

    他颤抖着手把橡皮筋套上。

    “我只是觉得……”

    “安静。他可能还在里面。”

    “等一下,小姐。”那个医护小声说,“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这也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拿着手电筒。”她把手电筒递给他。

    “可是,如果他在里面,他可能会向亮光处开枪。我是说,这样我不就成枪靶了?”

    “那就把它举高点。举过我肩膀。我走在前面,如果有人挨枪子,也只会是我。”

    “你要中弹了,我怎么办?”泰德的口气像个小孩。

    “如果我是你,我会拼命往外跑。”萨克斯低声说,“好了,跟着我,把手电筒拿稳点。”

    她左手提着黑色的犯罪现场鉴定工具箱,右手把手枪端在身前,盯着地面一步步地走进黑暗。她又看到那熟悉的扫帚痕迹,就像上一个犯罪现场一样。

    “求求你不要,求求你不要,求求你……”黑暗中再度传来短暂的尖叫声,然后是一片沉寂。

    “里面到底怎么了?”泰德低声问。

    “嘘——”萨克斯制止他。

    他们慢慢往里走。萨克斯朝她握住格洛克手枪的手指吹了口气,稍稍把手汗吹干,借着举在泰德手中不停晃动的手电筒光亮,仔细检视着木柱、阴影以及废弃的机器等一切可疑的目标。

    她没发现脚印。

    当然不会有。他聪明得很。

    但我们也不笨。她听见林肯·莱姆在她的脑海里说。她立刻叫他闭嘴。

    他们走得更慢了。

    前进五英尺,停一会儿,再继续慢慢向前。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理会那女孩的哀号。她又有那种感觉了——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个枪的准星正慢慢地对准你。她想到,身上的防弹衣挡不住全金属包头的子弹。半数以上的歹徒都使用黑爪子弹,因此即使是手脚中弹,也会像被击中胸口一样让你送命,而且更疼。尼克对她描述过这种子弹是如何把人身体炸开的,他有个搭档就被这种邪恶的子弹射中两枪,当场死在他的臂弯里。

    后上方……

    一想到尼克,她就想起那天晚上,她靠在尼克结实的胸膛上,侧望着枕头上他那张英俊的意大利脸,听他讲述解救人质的全过程。“当你冲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如果想干掉你,会从你后上方的位置向你射击……”

    “妈的!”她突然蹲伏在地,转身举枪瞄向天花板,随时准备把弹夹中的子弹全部发射出去。

    “怎么了?”泰德低声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了?”

    黑黢黢的天花板上空空如也。

    “没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没事别吓唬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天啊,”泰德的声音又提高了,“我真恨这鬼地方。”

    这家伙真脓包,她想。我知道这个,是因为他说出了我本想说的话。

    她停下脚步。“把灯光照向那边,在前面。”

    “噢,我的上帝……”

    萨克斯终于明白她在上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毛发是什么了。她想起塞林托和莱姆互换过的那个眼神。他早已知道不明嫌疑犯的下步计划,早已知道歹徒打算对人质做什么了,却还叫特勤小组的人在外面等待。她对他简直恨到了极点。

    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上,一个矮胖的姑娘瘫倒在血泊中。她用迷茫的眼神顺着光亮望了一眼,便昏了过去。这时,一只硕大的黑老鼠——个头足有家猫一般大——正爬过她的肚子,朝她肥厚的喉部移动。它亮出尖细肮脏的牙齿,对着姑娘的下巴咬去。

    萨克斯稳稳地端起格洛克手枪,左手托在枪把下面作为支撑,凝神瞄准。

    射击要配合呼吸。

    吸气,呼气,扣动扳机。

    萨克斯开枪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值勤中使用武器。她一连开了四枪。站在姑娘胸口的那只大黑鼠顷刻间粉身碎骨。她又打死两只老鼠,一只在姑娘身后的地上,另一只似乎吓昏了头,正在朝她和医护的脚下跑来。其他老鼠一下子全消失了,快得就像洒在沙地上的水。

    “上帝啊,”那个医护说,“你会射中那姑娘的。”

    “在不到三十英尺的距离?”萨克斯用鼻子哼了一声,“太难了。”

    对讲机响了,霍曼询问他们是否正在与罪犯交火。

    “没事,”萨克斯回答,“只是射杀了几只老鼠。”

    “知道了,完毕。”

    她从医护手中接过手电筒,移低光束,走上前去。

    “没事了,小姐,”萨克斯说,“你得救了。”

    姑娘睁开眼睛,不停地摇晃着脑袋。

    “求求你……求求你……”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一双蓝眼睛紧紧地盯着萨克斯,似乎生怕她一转眼又会消失。“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她的声调逐渐升高成歇斯底里的号叫,接着开始哭泣,在医生赶过来为她包扎伤口的过程中,她的身体一直因恐惧而在剧烈地颤抖。

    萨克斯抱起她金发上沾满鲜血的头部,轻声说:“你不会有事了,宝贝,你不会有事了,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