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珍贵贺礼。 江烨略一沈吟,恍然大悟,心里激烈权衡起来。 苏倾容此举的意思是,如果他想要拿到账本和户部实权,就必须收下他的礼! 这也可以理解。 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情分,苏倾容也绝对不会平白帮他,日後……他一定会要他为自己做事,而他只有收了苏倾容的礼,丞相大人才会放心。 可是这样……慕容尚河一定会猜忌他,北周世族怕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仔细权衡了一会儿,江烨终於决定,还是眼前要命的危机比较重要。 毕竟如果户部账目出了问题,他就是直接责任人,皇帝是会第一个拿他开刀的! 至於收苏倾容的礼这件事……虽然一定会让慕容尚河心里有所嘀咕,但是他只要掌握户部之後,对慕容家好好效忠提供各种便利,并且及时去慕容府解释清楚这件事,想必也没有大碍了。 利与弊如此清楚。 这个苏倾容,以为他收了礼就一定会受制於他麽?等待户部实权到手,他就立刻摆脱苏倾容的掣肘! 江烨想着,脸上挂起了大大的笑容。 他表情十分恭敬,连忙命人将门口洋洋洒洒的贺礼搬回府邸,而苏倾容也二话不说,笑吟吟的将账本交给了他。 %%%%% 丞相苏倾容给江烨送礼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北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人人交头接耳揣测纷纷────宫里,衣妃娘娘盛宠无双,朝堂上,陛下对江烨青眼有加,现在就连丞相都出手拉拢他了! 江烨他……眼看着就要青云直上,权倾北周了麽! 一时间,那些没有後台的、官阶较低的、德高望重的、位高权重的官员们纷纷向江烨靠拢,晋候府一时间车水马龙,喧闹不休。 %%%%%% 从那以後,江烨发现,苏倾容将户部的实权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他办事越来越顺利,沈络对他也多有嘉奖。 可这种顺利,隐隐透着怪异。 私下里江烨也琢磨,苏倾容怎麽会这麽轻易就对户部放权?他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实权,却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简单的令人心头惶惶。他想来想去,却也死活想不出什麽结果,也就释然了。 毕竟,他现在是如此的春风得意。 相比於江烨,叶兆仑十分狼狈。 几日前,边关数个重镇突然换了太守,而他作为吏部侍郎,竟然完全没有听说这件事! 直到这些太守的调令下来,吏部人人议论,他才惊出一身冷汗。 ……吏部什麽时候拟定奏章撤换太守、而皇上什麽时候批准了这些调令,他竟然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那无疑说明,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排斥在权利圈之外了! 朝堂上,皇上似乎越来越不待见他,後宫里,叶子衿也越来越不受宠了,哪里哪里都被江采衣压下一头……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叶子衿的哭诉书信源源不断的从後宫传入叶家,叶兆仑气得双手打颤,心中对於江烨的憎恨就越发深了一层。 %%%%% 慕容府。 慕容尚河每隔七天就会在府邸召开一次聚会,北周各个世族的家主都会齐聚在此,听从慕容尚河安排调遣,商议大计。 江烨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慕容尚河坐在正堂的椅子上,而手下两排座椅已经坐满了人,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沈。 ……往日的聚会上,他总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而这次,慕容尚河故意将时间晚通知了他一刻,让他面对迟到的尴尬。 看来,慕容尚河终究还是对他最近风头过盛而有所忌讳,这是借此敲打他罢!不过,江烨自认为手里有筹码,所以还算镇定。 江烨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避开四周世族家住们或者轻视、或者嫉妒的目光走去自己的位子,却听到首位的慕容尚河咳了一声,伸出枯树皮一样的老手对他招了招。 “晋侯,你来坐在老夫身边。” 慕容尚河淡淡的说。 江烨微微一震。 能坐在慕容尚河的身边,就代表是他非常看重的人,慕容老此举,正是在世族们面前表达对他的信任! 慕容尚河终究还是信任他的,方才的迟到和现在的抬举,是恩威并施。 心底安慰了许多,江烨含笑走去,坐在了慕容尚河的右手边。 慕容尚河长脸瘦削,浑浊的眼珠像是搅混了水的泥潭,眼白仿佛打散了的蛋黄,唯独瞳仁精光四射。 他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咕隆声,脸皮松弛的干糙皮肤赘赘抖动,牙齿稀疏,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是江烨知道,这个老人牢牢把持着北周的世族大权,尤其是财权!甚至皇帝要用钱都要被他掣肘。 慕容尚河贪权,但更贪财。他就像一个张大嘴的老怪物,吞吃着本应属於朝廷的钱粮。任何金银只要进了慕容家就休想流出去,他死死守着北周金库,使尽一切手段为慕容家谋利。 但慕容家百年簪缨,慕容尚河也对围绕在他身边的世族们予以庇护,这才让北周世族们团结一致,形成了足够对抗皇权的势力!世族家主们对这位老人有着深深的敬服和倚重,若是没有慕容家,世族们也不过是一块松散的软豆腐罢了。 江烨刚刚坐下,就听到下首的叶兆仑一声冷哼,“哼,旭阳贱民!” 江烨脸色一沈! 不等他发作,就见另一人笑着嗤声,放荡不羁翘着脚丫斜眼瞟着他: “听说,衣妃娘娘最近很得陛下宠爱呢!叶容华小主在宫里过的是越来越艰难了,十天半月皇上都不会去看一次罢?啧啧,能让皇上不顾脸面,对一个旭阳野丫头又封又赏的,可不是一般本事。” 旭阳野丫头指的自然是江采衣,这番话连酸带刺的,隐隐暗示着江烨是个旭阳的低贱种子,根本不配跻身百年世族行列! 江烨紧紧攥着拳,高大的身体因为屈辱而微微颤抖,可是即便被如此羞辱攻击,他也不能开口厉声反驳。 这是慕容尚河的府邸,这里不同於朝堂,这里靠世族背景高低说话,不讲官阶! ……旭阳贱民的身份深深刺痛着他,这些世族家主们无时无刻不嘲笑他讽刺他,他如此努力,却始终不被这些天生的贵族所接纳! “可不是?”另一个闺女在选秀宴上落第的家主嘲讽的看着江烨难堪的脸色,扬声冷笑,“衣妃娘娘这等狐媚本事,可不是咱们世家的闺女养的出来的。” “呵呵,野丫头就是野丫头……” 慕容尚河闻言脸色一沈,“都闭嘴!酸眉小眼的,和市井泼妇有什麽不一样!” 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慕容尚河缓缓转向江烨,“晋侯,听说前几日苏倾容送礼给你?” 这个问题江烨早有准备,连忙起身离座,拱手行礼,“慕容老,确有此事。下官本来要拒收,可是丞相以户部的实权做要挟,下官只得答应。但是如今下官已经拿到了户部的实权,必定一心忠於慕容老,不再受苏倾容挟制,还希望慕容老明察秋毫,不要受了挑拨!” 说罢江烨暗暗看了一眼叶兆仑。自从苏倾容登门以来,叶兆仑就没少揪着这件事在慕容尚河耳边嘀咕。 慕容尚河虽然年纪大,但是眼力依旧不俗,这番话说的十分坦白,将实际情况完全摊开来,没有丝毫藏私,和他私下调查的结果一样,可见江烨所言不虚。 所以,慕容尚河对地上的江烨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江烨并不起身,而是拱手说,“慕容老,还有一件事下官要报告。” 慕容尚河点点头,江烨就将那日在御书房里,沈络关於北伐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他还特别点明了皇帝此次北伐,不动用户部钱粮,也不动用国库的要点。 慕容尚河老眼沈沈,很是沈默了一会儿,而其他家住们却仿佛沸水一般的交头接耳开来,纷乱嘈杂! “这怎麽可能!皇上要北伐,至少要两千万两银子!沿途运量、采买兵器、炼钢炼铁、打造新式军械、修建粮道……都是吃银子的无底洞!皇上从哪里变出两千万两!” “陛下究竟在想什麽?动用这麽一大笔钱去打已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瓦剌!” “陛下莫非打算用苏倾容的钱?想当初苏倾容就不声不响的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养了十万私兵!花钱跟流水似的!” “话不能这麽说!当时苏倾容能够豢养私兵,是因为瓦剌来袭,咱们朝廷一片混乱,大家逃命都来不及谁有精力顶着国库?他自然可以顺手挪走大笔银子!而现在咱们把国库看的这样紧,苏倾容绝对动不了这麽大一笔钱!” 听着这些吵吵,慕容尚河只是慢悠悠的品茶,竟是一言不发。 而江烨却没有丝毫不满,只是一脸恭敬的等待着,因为他知道慕容尚河在思考。 忽然,慕容尚河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的吵吵声在慕容尚河老手一挥後,全数寂静。 家住们都望着首座上老辣的慕容家家主。 %%%% 慕容尚河淡淡开口,“无论皇上打算动哪里的银子,对咱们都是好事。” “……好事?”下首的人们怀疑的看向他。 “对,好事。”慕容尚河点点头,摸着下巴黑白交杂的稀疏胡须。 “你们只顾着猜测陛下从哪里弄来银两,却忘了,咱们根本无需关心这件事。因为,只要这些银两不从户部走,也不碰国库,那麽对於咱们的利益,必然是无损的。” “可是……”有人疑惑的动了动嘴。 慕容尚河抬手打断,“这些钱不管是苏倾容出、还是陛下自己筹集,一场仗打出去也花的差不多了,损伤的是皇上和苏倾容的元气,对咱们有什麽影响?” 慕容尚河皱巴巴的脸拧出一丝笑,枯皱的嘴唇如同虫子在蠕动,“所以这场仗打的越大越好!等仗打完了,皇上手头只怕会更加紧巴。到时候皇上如果要用钱,就不得不有求於咱们!届时……就会对咱们妥协!” 叶兆仑一个激灵,眼中闪过一丝热切,“对!到时候,慕容老再将您的嫡孙女送去宫里,皇上就必须立她为後!” 慕容家是北周世代皇後的母族! 而世族们为了能够长久享受繁华荣宠,福禄齐天,就必须联合慕容家紧紧掌控着皇帝的後宫!慕容家嫡女登上後位几乎是毫无争议的决定,而她为了巩固後位,不得不扶持同气连枝的世家女子坐上妃位! 届时,他就可以趁机扶助叶子衿登上贵妃之位,和慕容家小姐联手整死江采衣! 此话一出,许多家主们喜笑连开,气氛热络情绪高涨,笑声不断,他们似乎看到了北周寂冷的後宫填满了精心挑选的世族贵女们,而下一任的君王将流着他们世族的血液,保证这些百年簪缨世家的尊崇容华,长盛不衰。 “慕容老,如此看来,咱们要大大支持陛下这一仗啊!”有人高唱。 “明日咱们就齐齐上书支持陛下北伐吧!” 他人齐声附和,也有人已然搓着双手打算,暗忖着日後该将家里的哪一位贵女送入後宫…… 哪里知道坐在上首的慕容尚河眼中毫无笑意,冷冷的看着下首众人交头接耳的欢喜浪潮,猛地一拍桌面,刹那间满室寂静。 “我方才说的那些,就是皇上打算用来迷惑你们的手段!”慕容尚河冷笑,眼光如刀一般利利削过下首呆若木鸡的众人,“你们如果真的这麽想了,就中了皇上的圈套!你们真的以为这场仗打来对咱们有好处?你们真的以为皇上花光了钱就能对咱们妥协?” “这……慕容老,您方才不就是这麽分析的麽?” 有人小心翼翼询问。 慕容尚河闻言嗤笑,摇摇头淡声说道,“你们看问题,还是太短浅了些。” 听慕容尚河这麽说,家住们微微一愣後,纷纷垂首,“吾等疏浅,还请慕容老指点。” 慕容尚河幽幽叹息一声,冷笑,“你们不奇怪麽?皇上为何这麽坚持要北伐?甚至不惜花下血本?” 下首的家主们面面相觑。 “若你们连这一层也想不明白,日後也别想再有什麽作为了,只会害人害己。仔细想想吧,七年前那一仗何等惨烈,打的瓦剌人至今都缓不过来!而现在的北周军是苏倾容一手培养的,素质、纪律、武力都非一般的强悍!带着这支队伍,随便一个人领军北伐,都只会成功不会失败,所以……不管皇上派谁去,那人都会大大凯旋而归,因为瓦剌人现在根本不经打!明白了麽!这是成大功建大业的最好机会!” 下首有头脑清明的依然恍然大悟!神色间不由的闪过一丝寒意。 慕容尚河跟着解释,“大胜仗回来之後,皇上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加封有功勋武将,皇上他一直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党羽,他一定会挑选自己看中的人去立这个大功!” 彻底清醒过来的世族家住们纷纷一身冷汗,有的人已经震惊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北周军和瓦剌实力如此悬殊,这场仗没有悬念,一定会赢! 皇上绝对会趁机提拔自己的心腹作先锋大帅,顺便在军中安插无数党羽,只等他们得胜归来就大肆加封! 依靠着卓着的军功,这些人会一步步封侯升官、堂而皇之的在北周扩张权势,接下来,他们就能仗着人数众多而排挤北周世族,可以想象,他们将会自成一党,形成新贵势力! 而这股势力是忠於皇权的! 到时候,皇帝不仅完美的捧起了自己的心腹党羽,更不着痕迹的打压了世族们,这的的确确是值得下血本的事情! %%%%% 叶兆仑拍案而起,“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陛下打这场仗!” 慕容尚河吐出一口气,虚弱的靠在椅背上淡淡摇头,“晚啦……钱的问题上咱们制不住陛下,而军部又握在丞相手里,咱们根本阻止不了皇上。” 他侧头看了面容苍白的江烨一眼,“你也被陛下说动,上了请战折子了吧?” 江烨僵硬点头,“是……是……前日陛下召我去御书房,下官考虑不周,隔天就写了请战的折子……” 慕容尚河的目光如同紧盯着青蛙的蛇,“晋侯,这麽重要的事情,为什麽皇上会和你第一个商量?” 糟糕! 慕容尚河终究还是怀疑他了! 江烨心里暗暗叫苦。 皇上这件事情做的实在不地道,故意将这麽重要的事情第一个和他商量,还是在私密的御书房,并且事後也不透露给慕容尚河,这岂不是在故意离间他和慕容家麽! “下官……下官……”支吾了半天,江烨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某种陷阱,却浑身有嘴也说不清。 慕容尚河沈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罢了。恐怕这件事是皇上有意为之,你是老夫一手提拔的,自然忠心於老夫。” 思考良久慕容尚河终究还是选择信任江烨。 而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江烨就如同一朵浮萍,必须依靠世族势力才能在朝堂上存活。这麽多年来,他一直是明面上的世族党羽,就算他真的投靠了皇帝,皇帝也不会信任他,所以江烨绝对不会蠢到背叛慕容家而向沈络投诚! 江烨闻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就听到慕容尚河缓慢的沈吟,“北伐这件事势在必行,咱们既然不能阻止,就要尽量寻找机会在其他方面突破。” 家住们连忙问,“怎麽突破?” 慕容家的老家住抚摸着胡须,再次慢慢的,摇了摇头,“目前老夫还没有想好,需要慢慢观察,现在距离北伐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慢慢筹谋。” 说罢他转过脸,安抚的拍了拍手边江烨湿冷的手背,皱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个安抚的表情,“对了,晋侯,你这次升任尚书,老夫还没有送贺礼给你。” 江烨连忙下拜,“下官不胜荣幸,谢慕容老赏赐!” 慕容尚河送礼,是一种信任的表示,他自然要欣然接受不敢推辞。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马声嘶鸣,慕容府的壮实马夫牵了一匹枣红色的神骏宝马停在门口! 红马人立而起高高扬起前蹄,踢沙腾跃,嘶声长鸣,威势惊人!它一声长啸挟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令人气血翻涌,胸口隐隐发痛! 马夫艰难的抓着它的缰绳,几乎它翻甩上天去! 江烨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曾经是沙场上打天下的人,对於骏马有发自内心的喜爱!这红马皮毛润泽,精神焕发,皮毛乌黑,肌肉饱满,长长的鬃毛一直披拂到膝下,马蹄有力,一看就是难得的神骏! 慕容尚河抚须笑道,“这马是老夫外甥从关外花大力气弄来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价值连城。只是十分桀骜不驯,入府这麽久,还没有哪个驯马人能驯服它,就交给你了。” 江烨顿时觉得身上的少年热血豪气全数被激发出来,俊脸微微发红,感激的再次对慕容尚河拱手,十分真心实意,“下官得此神骏,一定不负慕容老期望,尽快驯服!” 慕容尚河含笑抚须。 “不久後,就是皇上夏日大猎,你到时候一定要骑上它,让老夫一睹汗血宝马的风采!” “是!” 相对於江烨的激动,叶兆仑只是在旁边冷笑。 %%%% 聚会散去後,江烨带着宝马回府,而叶兆仑却留了下来,一脸委屈的对慕容尚河倾诉。 “慕容老……” 看他一脸委屈,慕容尚河叹气着撇过头去,“你又怎麽了?” 叶兆仑忍气吞声,上前一步提高声音,“慕容老!您未免太优待江烨了,下官怀疑他已经投靠了皇上!你看他,最近又是升尚书又是得意洋洋的,都快将咱们不放在眼里了!……你还在众人面前赞扬他!” 慕容尚河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子,“你呀,让我说你什麽好?你是叶家家主,又是吏部侍郎,得天独厚的条件却硬生生被江烨压下一头去,争不过他,却来和我埋怨!” 叶兆仑死死阴沈着脸,让慕容尚河怒火更盛,恨不得两巴掌打醒他! “当初你是吏部侍郎,江烨是户部侍郎,都是四品,起点完全一样!可是这才短短几个月过去,江烨就已经升任户部尚书,掌握了户部的实权!而你呢?还蹲在吏部侍郎的位子上不动弹!” “慕容老……” “住嘴!你还有脸告状?老夫问问你,最近边关重镇一连换了好几个太守,你却事先连半点消息都不知道,你在吏部是不是已经被架空了?” 叶兆仑不服气,“江烨当得上尚书,还不是靠他那个女儿江采衣────” “混账!”慕容尚河实在是失望,用力狠狠拍向桌面,震得茶杯不断晃荡,“靠女儿,靠女儿怎麽了?你有本事也靠你女儿啊!明明就是能力欠缺,还在老夫面前不停找借口!吏部虽然压着一个尚书闫子航,可你无论如何也是侍郎!手中就没有一点权利?被人架空了,只能说明你使用权利的能力有问题!” 叶兆仑被骂的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容尚河看着他铁青的脸,长叹一口气,究竟还是缓缓放柔了语调,语重心长的换了劝慰安抚的口吻。 “兆仑”,慕容尚河改口叫他的名字,“你是叶家家主,叶家和慕容家百年的交情,同气连枝,你在老夫心里绝对比江烨重得多。老夫对你的期待……远远高於晋侯啊。” 叶兆仑闻言眼睛一亮,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脸色。 “老夫为什麽会送江烨汗血宝马?你想想,如果老夫真的把他当做心腹和自己人,还需要如此拉拢安抚麽?江烨怎麽说也不是真正的江家人,不是我北周世族的儿孙,老夫心里,对他也是有戒备的。 江烨眼皮子浅,究竟是小家子气,一匹马就安抚了。可是你不同,你是正经的叶家家主,何苦非要和江烨过不去?这不是白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慕容尚河老眼带着慈和的光芒,将叶兆仑的手握在掌心,很是轻柔的拍了拍,“兆仑,你现在要做的,是动动脑子想想如何在吏部站稳脚跟!吏部十分重要,你要牢牢把持这个至关重要的部门才行,多多立功,才能摆脱闫子航的压制,才能让皇上提拔你。 若你能一步登天,叶子衿日後谋个贵妃还不容易?慕容家和叶家百年交好,日後等慕容家女儿进宫,这北周後宫不就是她俩的天下了?现在和一个小小的江采衣计较什麽?” 叶兆仑面上闪过喜色和坚定,“谢谢慕容老指点!下官一定尽快在吏部立功,让皇上刮目相看!” 慕容尚河赞许的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 相府。 梨花树下开着一季错落繁华,大大小小的碧色湖水上吹来凉风,带来片刻舒缓的清凉,软日烘烟,乾风吹雾,芍药荼弄颜色。 树下,竹席一袭,青玉案棋盘一座,甜白釉莲花茶壶一盏,梅子青釉莲瓣纹盖钵一只。 梅子青和粉青瓷盏随意散落在柔软的花瓣上,青瓷因为足底等露胎处呈朱红色,也唤作朱砂底清瓷,烧制极其费工夫,在阳光下恍然似浅浅流淌的绿水凝聚而成。 棋盘上黑子、白子错落有致,却隐隐能看出战局激烈,仿佛两支军队在漆盘上紧身绞杀,撕咬出血隐隐的死局。 苏倾容垂着长长睫毛,拈起黑子,缓缓压在棋盘中间一点,瞬间,白子节节败退,被黑压压的黑子逼退,丢盔弃甲。 棋盘对面米色华贵衣衫的男子看着轻笑一声,放弃重振棋局的心思,拱手笑道,“丞相,学生败服。” 男子便是现今的吏部尚书闫子航,长眉入鬓,是个年轻的俊朗男子,他哈哈一笑,丢开棋盘,“丞相,你今日召学生前来,不只为了下棋罢?是有事要吩咐麽?” 苏倾容淡淡的嗯了一句,“最近吏部一定会有异动,你注意着叶兆仑。” 闫子航慎重点头,“学生一定不让叶兆仑捣乱。” 苏倾容闻言突然就笑了,他本就生的美若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幽幽春水从眸底一点一点波折,顷刻间就有种如画般的山明水净和雅致。他背後的湖水中浮着数朵碧莲花,七月杏花随水转,他微微低头,漆黑的长发搭在玉白的颈子边,绛唇珠袖,雪白皓腕露出衣袖,压住了被风吹的有些摆动的发梢。 “不,你错了。”美貌的丞相语调闲雅柔美,却在尾部略略拖长,那种感觉就像春风丝绦在心底勾抓般。 闫子航在这位美人丞相身边呆了少说十年,却还是略略苦笑一声,转过头去,啧啧两句。 苏倾容接下来的话却抓回了他的神智。 “恰恰相反,你要给他机会捣乱。” “哦?”闫子航讶然,却见苏倾容轻轻微笑。 “皇上北伐的银子,还指望着这位叶兆仑呢。”苏倾容勾着嘴角,微微一咬下唇,留下一个艳丽的痕迹。 闫子航微微吃惊。 “指望叶兆仑?一个吏部侍郎有什麽本事能拿出两千万两白银?”闫子航思忖了半响,就看到苏倾容摇了摇头。 “两千万两不够,”苏倾容淡淡说,“这一次大仗,除了修栈道、运军粮、采买兵器军马,还要修战堡,如果可以的话,皇上准备在胭脂山外建一个南疆大营,长期驻军,这笔花费无论如何至少要五千万两才保险。” “五千万两!”闫子航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是打个瓦剌,动这麽大阵仗做什麽?这麽一大笔钱,到哪里筹去?还有……那胭脂山外全是牧草,皇上建南疆大营干什麽?” “到时候你自然明白,皇上这次……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呢,慕容尚河一定会上当。”苏倾容淡淡弯着漆黑美目,“至於银两,本相这里大约能调动两千万,还有余下的三千万……叶兆仑自会奉上。” “……叶兆仑有这麽多钱?” 叶兆仑只是一个吏部侍郎,若说他有三百万两闫子航相信,可是……三千万两? 退一步说,叶兆仑就算真的有这麽多钱,又怎麽肯献出来? 皇上承诺过,这次北伐不动户部、不动国库、不动世族们的钱,而叶兆仑的钱不就等於是世族们的钱麽?就算他肯拿,皇上也不能自打嘴巴接受啊! “呵,他自然没这麽多钱,可是,他会有这个用处,你且等着看吧。” 北周绝色美貌的丞相露齿一笑,缓缓抿了一口带着梨花清香的清酒。 闫子航使劲思考,却怎麽也想不明白丞相和皇上打的什麽主意。 叶兆仑究竟会起到什麽作用,筹集出这麽一笔巨款? 想了想,闫子航决定丢开这问题,转头问道,“丞相,听说你送礼给晋侯?” 看到苏倾容点头,闫子航极其不解,“学生不明白您为什麽这麽做?不仅如此,您还把户部的实权交给他!这个江烨可是慕容家的人!” “不交给他,他怎麽会收我的礼?”苏倾容淡淡挑眉。 “可只是送礼……就能成功离间江烨和慕容尚河麽?”闫子航十分怀疑,“在朝堂上看来,他们关系依旧和谐如初。” “不过是再种下一根刺罢了。千里之堤,溃於蚁穴,什麽事情都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北周美貌的丞相托着光洁如玉的下巴,黑眸下笑意淡淡流转,墨染的长发在和风中垂落,一根白玉发簪随性挽了,长长指头浅浅敲击着棋盘。 “衣妃得宠是根刺,提拔江烨是根刺,皇上下赐美人是根刺,本相送礼也是根刺,後面的刺更多更扎手,且看江烨和慕容抗不抗的住。” 清凌凌好听的笑声在柔和风中震荡,闫子航难得一见美丽权相如此愉悦的表情,他一手撑在身侧,微微弯起柔软的嘴角,天青雨色的广袖垂落而下,遮住了他秀丽的手指。 笑声兀然一手,苏倾容举起酒杯向闫子航敬了敬。 “尔敏,”他唤的是闫子航的字,手指在阳光中仿佛薄透的瓷胎,“本相就算把户部所有实权都交给江烨也没关系,他啊,反正活不了多久。” 闫子航一惊,他并非笨人,听苏倾容这麽说,沈吟片刻後,已是想明白了苏倾容的意思,神色间不由的闪过一丝寒意。 皇上哪里是会被女色迷乱心智的人?他如此眷宠江烨,一方面是为了离间江烨和慕容家,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存了日後杀江烨的心思,才会如此连连晋江烨的职! 皇上放手任凭江烨势力膨胀,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江烨再也不能独善其身,其他预备寻找靠山的大小官员们都不会放过他! 最近,投靠江烨的官员如同过江之鲫。 人人会想────连丞相苏倾容都送礼给江烨,可见这位户部尚书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一来,官员们便更加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纷纷涌向江烨。而江烨为了站稳脚跟,也必须接受这些人的依附。 苏倾容送礼,不单单是送礼,还是一种象征。 象征着江烨在朝中的地位! 为江烨赢得了声望! 等到江烨势力扩张到一个程度,就是皇上下杀手的时候! 到时候单单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就够江烨吃几壶的! 闫子航思考了一会儿直起身缓缓抬头,“丞相,学生还有最後一个问题。” “问吧。” “丞相说过,皇上现在打算对付慕容家,可是……皇上费这麽大劲杀江烨做什麽?” 杀了江烨,就能扳倒慕容家麽? 美丽的权相轻轻低笑,黑发随着他的颤动滑落在背後,拖曳成一汪漆黑的流泉,他不答反问,“尔敏,我且问你,如果有个要命的宝贝放在门里,而你想要砸碎它,第一步该做什麽?” 闫子航摇头笑道,“学生不知,请丞相指点。” 苏倾容眯起幽雅黑眸,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第一步就是,杀掉看门的狗。” 北周金銮殿的上空,密密卷着不详的黑压压乌云,仿佛深潭中的险恶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