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史靳能给大齐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倘若真是北厥单方面的破坏,那么此刻控制史靳,甚至令他与大齐的来往中断,岂不是正中北厥下怀? 再者,今日事发突然,史靳亲弟也险遭意外,若无郑芸菡以命相救,早已经是一具尸体。稳住局面之后,史靳既没有与外界联系,更没有做出异常举动,第一时间着弟弟回驿馆看伤。 若不查明真相就定他的罪将人处置了,北厥可能会立刻吞并西厥,届时他们有钱有兵,再掀战火时,大齐的损耗只会更多。 郑煜堂条理分明讲完道理,也不与旁人多话,只甩出一个意思——坚持毁约处置史靳者,若使大齐造成任何不必要的损失,该如何应对,拿什么负责? 他说完,郑煜澄也发话了:殿下虽受惊需要休养,但他已命怀章王追查此事。 又因刺客从水下突围袭击,所以镇江女侯调集了山部水部五十名精锐配合怀章王搜查,从长安向外,无论城镇之内还是山水之中,歹人必 定无所遁形。 换作旁人这样说,少不得要被怀疑是不是与北厥勾连,可先有郑煜星重伤昏迷,生死未卜,又有娇滴滴的郑七姑娘落水受伤,这忠烈侯府几位公子护短之名朝中皆知,勾连一说自是立不住脚,反倒显得他们的分析极为理智冷静。 盛武帝早没了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他们吵架的心思。他沉着脸一挥手:“史靳可以不办,但不得不妨,派人去驿馆,以护卫为名先看守着,等到怀章王与镇江女侯找到线索握住证据之后,再行定夺。此外,太子身边的人手再清查一遍。” 说到最后,盛武帝看郑煜堂兄弟二人的还是带了恻隐之心,问了问郑煜星的情况,又道此次他冒死救驾是大功,必要好好嘉奖。 兄弟二人说了些场面话,盛武帝也不在意,让他们早些回去,省得人在外头还要担心府里。 …… 池晗双见完史靳,索性守在秦府门口,直到子时将近,伯府的下人催她回府,她才看到秦蓁一个人踩着疲惫的步子从街口走过来。 “表姐!”晗双伸手扶她,秦蓁抬眼:“你怎么来了?” 秦蓁的眼眶泛红,眼球布满血丝,不知道是累得还是哭过。池晗双心头酸疼,强忍眼泪。 若无意外,表姐现在应该开开心心等着出嫁。 “表姐,我问了,郑三哥和芸菡都没有性命之忧,只要养好伤,就会醒过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等他醒了,你又倒下了。” 秦蓁蹙眉:“你……” 池晗双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可这时候她顾不上那么多:“菡菡已经告诉我,我都知道了。” 她握住秦蓁的手:“表姐,你只管放心等着他醒过来。郑三哥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秦蓁听着池晗双这番慌张无措的安慰,露出浅浅的笑,反倒宽慰起她来:“晗双,我没事。” 池晗双不信。 秦蓁抬手摸摸她的头,语气坚定而平缓:“他当然会醒过来。我没有怀疑担心什么。可是,之前是我错了,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不该由他一个人操心奔忙。如今他睡着,没做完的事,自当我来做。” 池晗双暗令自己不准哭,努力憋出笑来:“对,郑三哥不会有事。可是, 表姐,至少在我面前,你不必强装什么,如果难过不好受,你可以告诉我的。” 秦蓁眼神轻抬,望向无尽的夜色。 明明白日里晴空万里,夜里却无月也无星。 “晗双。”秦蓁轻声喊她,池晗双打起精神,做好准备迎接秦蓁所有的情绪。 秦蓁看着暗沉的暮色:“已经很晚了,快回府。” 池晗双怔愣:“表姐……” 秦蓁让伯府的下人送她走,自己也往秦府里走:“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没有时间难过。” …… 侯府的内院,又变成灰暗的一片。 郑芸菡站在院中,觉得周边的精致熟悉又陌生。 第一次,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入眼的灰暗,与曾经的噩梦是那样相似,但细细观察,又有许多不同——可怖的哭声响起时,她没有走进那间房,反而看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妇人,牵着一个白俊的小郎君走过来,小郎君听到了哭声,有些害怕,下一刻,妇人强硬的把他推进半掩房门的屋内。 郑芸菡下意识想要喊——不要进去,那里面有很可怕的女鬼! 可是她一点声音都喊不出。 然后,她果然看到白俊小郎君尖叫着从里面跑出来,她想要上去抱住他,后领子忽然被人一提,转过身,是三哥。 “郑芸菡,你又不听话闹大哥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丢进有女鬼的屋里!” 郑芸菡茫然眨眼,低头时,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小的身体,是孩童的模样。再抬眼,前一刻还朝着她的三哥,正与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说话。 小姑娘仰头问他:“府里真的有鬼吗?” 郑煜星龇牙咧嘴的与她形容,当然有,女鬼的身躯近乎腐烂,面容凹陷,牙齿掉落,头发灰白,一直哭一直哭,要吃不听话的小孩才不会哭,特别吓人! 小姑娘吓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颤抖。 郑芸菡站在一旁,看到抱着小姑娘哄拍的三哥的背后,刺入了三支箭,有鲜红的血慢慢渗出。 忽然间,东郊的画面重现眼前,她想起三哥受伤了。 “三哥——”郑芸菡猛然睁眼,惊动了一屋子的人。 真儿和善儿寸步不离,喜极而泣:“姑娘,您终于醒了。” 舒清桐在外 面,温幼蓉陪着,两人听到动静立马近来,温幼蓉一看郑芸菡拖着手上的手臂要下床,生气的过去按住她:“不许乱动。” 郑芸菡如拽浮木一样拽着阿呦的袖子:“三哥……” 舒清桐:“他没事,只是伤的重些,还在昏睡。你伤了手臂,一定要好好养着,若是以后用手有碍就麻烦了。” 郑芸菡躺回去,又急急地问:“秦表姐和史翼呢?” 温幼蓉耐着性子,将所有人的情况,连带着朝中对这事的推测,陛下和殿下的安排,事无巨细全对她交代了。 她是和郑芸菡还有郑煜澄亲历过并州之事的,清楚她是什么性子,没有隐瞒,但也没有纵容她胡闹。 “此事与并州那回不一样,就连大哥和游清都要谨慎言行,不是你能插手的。”温幼蓉捏着只纸兔子放在她床头:“你只需在府里安心养伤。” 其实温幼蓉多虑了。郑芸菡长这么大,这次是少有的重伤,即便有心也无力,又见大嫂怀着身孕还不放心的盯着她,只能乖乖应承。 …… 郑芸菡醒来的第二日,池晗双来了。她泪眼汪汪抱住好友,与她说了外面的情况,史翼没事,史靳暂时留在驿馆,怀章王和女侯的人正在追查刺客的事。 史靳的人暂时不能用,长安排查的严,表姐之前把手头的事情都交接出去,如今又收回来了,所有事都没有乱。 她知道好友与怀章王的事,特地捡卫元洲的事说,然后开导解释,他并不是不关心她才不来看她,只是这次事关重大,他负责查办此事,完全走不开。 事实上,怀章王府已经以贤太妃的名义送来了不少珍奇药品。 郑芸菡托着受伤的手臂站在郑煜星的院子里,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压下满眼的担忧,对晗双露出清浅的笑:“我知道,也并没有胡思乱想。晗双,你替我转告秦表姐,长安内外还有潜在危险,三哥没办法在她身边护着,她更要小心周边的人,保护好自己。等三哥醒来,诸事落定,她便是我的第三个嫂嫂了。” 池晗双眼眶酸胀,重重点头:“我会转达的。” 离开时,郑芸菡想送她,池晗双轻轻摇头,把她扶进房里。 看着郑芸菡受伤的手臂,苍 白的脸色,池晗双低声道:“有人说,我在伯府长大,受尽宠爱,可以无忧无虑简单快乐,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可你我都出身长安,一样被爱护长大,我总觉得,遇到这样的事,你比我坚强百倍。” 郑芸菡想了想,认真道:“晗双,你也有比我坚强的时候。而且,这人说的很对,大家本就喜欢你那样。” 池晗双的眼泪不争气的滑出来:“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所谓无忧无虑的福气,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努力让你活在没有忧愁的安乐窝,世上并非没有失意与苦闷,只是有人帮你挡在外面罢了,而这些人,都成了我在意的人。从前,我靠他们的爱护和照顾幸福快乐,如今,我更愿所有人都过得好,看着大家都过得好,我才能好。” 郑芸菡听着,略略失神。 作者有话要说:啧,你们好性急哦。 第150章 三更 两日后,郑芸菡除了受伤的手臂不太方便,已经能下床走动。 她每日都收到许多外头的消息,然后一件一件讲给昏迷中的郑煜星听—— “王爷自长安一路向外追查,得二嫂的配合,找到了几个逃窜刺客的尸体,查验之后得知是北厥人,若现在能有一个活口,就可以得到更多线索。若有你在,一定能更快找到。” “太子一直在东宫休养,好像病了。舒卫率整日忙的脚不沾地,仍记着谴人送很好的伤药来侯府,希望你尽快醒过来回去帮忙。” “大哥和二哥每日都要上朝吵架,原本他们就很能吵,又有舒家和阿呦的护短,简直无往不利。若是再加上你,一定所向披靡。” “秦表姐还没有来过侯府,她每日都很忙。听说,是要接替你做没做完的事。可是三哥,你亲口说的,是你要娶她,若要她来操心忙碌,那要你做什么?” 郑芸菡抬起没受伤的手臂捂住脸,慢慢蜷缩起身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拽着,逼仄而窒息,间或钝痛。 曾经,她为心中的噩梦害怕过,恐惧过,抗拒过。即便知道噩梦因何而起,却从未想过,为何梦中会有那样的场景。 如今她才知道,她不是唯一藏着心病的人,却是唯一被合力爱护,在他们以身躯筑起的高墙下,安然长大。或许他们护的并不周密,偶尔会有些小意外落在她身上,但墙的那一头,他们经历的更多。 而今,她只求他们都能顺心如意,安康长乐。 …… 是夜。 秦蓁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外罩一件宽松的同色纱衣,目光落在袖箭上时,她弯唇笑了一下,拿起仔仔细细穿戴好。 袖箭是郑煜星送她的,原本三支箭满位,如今只剩下两支,她取出备用的,同样淬了迷药,安置上去。 秦意见她出来,神情担忧:“姐姐……” 秦蓁面色冷清的看他一眼,秦意不安道:“真的要去?” 当日刺客出现突然,她用袖箭放倒了一个刺客,因为箭上有迷药,刺客当场昏厥,反而留了一口气,也是现今唯一的活口,由怀章王的人秘密关押审问,可惜能问出的东西太少。 大齐 中与北厥对战最多,但对北厥人最熟悉的,还得是史靳。秦蓁把活口的消息透给史靳,希望他能有别的办法。 秦意急了:“你就这么信他?” 秦蓁整装待发:“之前是我想的简单了。以史靳的为人,必定知道自己的举动会惹北厥有所行动,他若真心合作,岂会毫无防备?他不会拿史翼开玩笑,若非芸菡,史翼早就死了。” “所以理由只有一个——从一开始,所谓在大齐交易谋职,都是他逼着北厥出手的计划。如今北厥刺杀太子,触及大齐底线,极有可能因此出兵,也是他的计划里,最好的结果。” 若她猜测为真,史靳必定握有把事情推向这个结果的关键因素,所以他才会安然留在长安陪史翼养身体。 秦意的心砰砰跳:“所以,是史靳要借大齐的手对付北厥?为什么?他们明明是同族人……” 秦蓁眸光冷厉,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就凭他母亲是被他父亲掳去的汉人,凭他的生父生母都死于那些王室宗亲的手;凭他也险些丧命;凭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些血亲眼中的小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