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她乖巧时是真乖巧,气人时也是真气人。活像是在骨子里储了两个人,于娇俏动人与冷傲漠然之间收放自如。 温震的脸微微抽搐,慢慢抬手抱拳作拜:“少主。” 这一声“少主”,听得曹芳瑞一头雾水:“温公子,你喊她什么”他不是女侯的儿子吗?为何叫这女子少主?那她与女侯是什么关系? 温幼蓉瞥了郑煜澄一眼。 郑煜澄竟心领神会这一眼的含义,他浅笑着,用同样的语气将曹芳瑞的话还回去:“曹大人,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镇江女侯独女,祁族少主,温姑娘。” 听着“独女”两个字,温幼蓉垂眸抿笑,倒不是对这身份有什么眷恋,只是觉得这男人护短的方式,还真可爱。 曹芳瑞看着温幼蓉的眼神都不好了。 他对镇江女侯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听说她早年有过一个孩子,可因侯君是细作,被她亲手斩杀,她为此没少被人议论,那孩子也很少在别人面前露面。 原以为她终究要寻一个接班人,所以将孩子接到了身边,为了不让孩子受到过去非议,才给了温震一个义子的身份。 结果温震真只是义子,面前这个才是亲生的?细细一看,她的确更似女侯。 曹芳瑞只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他看着面前娇嫩欲滴的小姑娘,露出几分不屑:“莫非温姑娘是跟着第一批山部的人抵达并州的?这就怪了,为 何姑娘人还在这里,女侯又增派了温公子前来呢?” 言下之意,分明在讽刺温幼蓉担着少主的身份,好听而已,带着人来并州却不顶用,就是个花架子,所以女侯才会另派温震带人增援。 一个小娘们儿,竟跑这里来逞威风,可笑。 曹芳瑞的话像是给了温震一份定心丸。 他神色稍霁,面对温幼蓉时也拿出了硬朗做派:“少主在外游历养伤已达半年之久,从未过问漳州之事,吾等前来时,女侯并未说过少主在此,许是女侯不知少主在此;许是知道却并不希望少主为此事费神。祁族此次本为协助郡王而来,如今郡王涉险,还请少主明白个中厉害,让吾等尽快施救。” 温幼蓉往椅子里一靠:“你这话,说得不多,错的倒是很多,我给你纠正一下。” “第一,郡王派任并州,是为协助郑刺史,祁族协助郡王,就等于协助郑刺史。你既携祁族精锐而来,自该无条件向着并州刺史,可我听你形容,倒觉得你是专程来协助这位……曹小将军的。怎么,是卜了天卦,一早知道郡王要出事?搭着伙来兴师问罪?” 此话一出,曹芳瑞和温震齐齐变了脸色。 “少主岂可这般胡言!” 曹芳瑞:“简直不知所谓,我们怎会提前知道!分明是郑大人轻慢皇戚……” “第二!”温幼蓉没耐心听他叭叭,冷眼转向温震:“无论女侯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单说你,尚且还没资格置喙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同样的道理,我要做什么,还不至于事事和你解释。” 温震垂下眼,遮住情绪。 “第三,自漳州而来的路,入城必经山脚,你在祁族长大,遇难救急不救缓的道理,女侯是没有教你?你过山而不入,反倒有时间与这位将军前来兴师问罪,我看你的救人之心,好像也并不怎么急切,和说的不大一样。” “第四……”她玩味一笑:“郡王入山,不过是同郑大人还有我一早定好的计划,为的就是将并州缺失的银两给找出来。这计划的确有风险,但郡王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又岂会轻易出事?你们瞧见尸体了?” 郑煜澄眼角一跳,不动声色的看她。 温幼蓉给了他一个眼神。 郑煜澄轻笑,入戏极快:“郡王入山一事,确实不像诸位想的那样简单,此为并州机要。” 众人都愣住了,付道几讷讷道:“原来郡王不辞而别,冒然入山,竟是与大人的计谋?” 许如知也很茫然:“那带走费、贾二人,也是早有安排?” 温幼蓉冷笑:“所谓打草惊蛇,大概就是二位今日的做派了。山中藏银关乎并州乃至诸州后头的民生大计,若这计划因二位今日画蛇添足,假惺惺演得一出迫切营救有什么变故,敢问二位又要拿什 么来负责郑大人派任并州,他才是掌控大局之人,曹将军在不知山中具体情况下,竟要分走并州兵马入山救人,这与千里送死还拉人垫背有什么区别?” 曹芳瑞想不到一个小丫头竟然这样伶牙俐齿,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温震缓缓抬眼看着她,不反驳,也没顺着她的话说。 温幼蓉笑了:“若我指点的不对,你尽管反驳。” 温震再不说话。 曹芳瑞都看傻了,不是,好歹是个男人,被一个女人说的话都回不了,算什么侯府公子! 温幼蓉挑唇浅笑,也不与他多言,缓缓起身。 温禄一看她动作便率先跑了出去。 温幼蓉慢慢走到厅门口。 温禄已领着数十名黑衣劲装打扮的男女涌入,全是温震带来的人。 温幼蓉起身走到厅门口,站定瞬间,数十人齐齐跪下,黑压压一片,扬声拜见:“参见少主。” 温禄带着的十几个兄弟跟着入列,一并下跪:“参见少主。” 厅内诸人被这阵仗吓得不轻,连一些看热闹的刺史府吓人都目瞪口呆。 这、这还是那个巴结侯府的表姑娘吗? 郑煜澄不动声色的望向一旁的温震,果然瞧见他的眼神已经追出去,一双唇抿得更紧。 温幼蓉一眼扫过,目光落在最前面的恪姑姑身上:“姑姑也来了。” 恪姑姑抬头,认认真真将她从头看到脚,语气欣慰:“少主气色好了很多。” 温幼蓉抬抬手,“起来吧。” 所有人齐齐起身,垂首而立。 温幼蓉自嘲道:“先时是我将姑姑赶走,这次要自打嘴巴了。” 恪姑姑神色肃穆:“老奴侍奉少主,甘愿随少主出生入死,壮我祁族。” 众人齐道:“甘愿随少主出生入死,壮我祁族!” 温幼蓉回头,冲着坐在首座的男人淡淡一笑。 …… “你又要入山?”郑芸菡看着重新开始收拾的温幼蓉,心里挤满担忧。 温幼蓉换了衣服出来,对她笑道:“玢郡王还在山里,不把他捞出来,你哥哥怎么办?” 郑芸菡呼吸急促:“我与你一起!” “你?”温幼蓉笑出声来,“你大概忘了,是我将你从那座山救出来的。” “非去不可?” 温幼蓉转过护腕,敛去笑意:“非去不可。” 郑芸菡正欲说什么,忽见门口站了个人。 她出门一看,果然是二哥。 郑煜澄对她笑笑,郑芸菡到了嘴边的话又压住,带着真儿善儿离开。 郑煜澄进来时,合上了门,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温幼蓉理好着装,走到他面前,脸上漾着笑:“上次我只带温禄等人,这次有我山部水部精锐,兴许会比上次更快。”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我总觉得那人来的古怪,你留心些。还有喔,你得想法子 狠狠参这愚蠢郡王一本,叫朝中知道他都干了哪些不是人干的事儿,他遭逢意外纯属自作自受,我将他捞出来,即便混不了大功,与他来说也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说不定能叫他消停一阵子……” 她忽然伸出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十指轻轻挤压:“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十成,全都是你的。” 救人的功,任职的功,你应得的,谁都别想抢! 少女眼中灵光闪烁,仿佛是将那个冷厉的模样压下去,又放出了稚嫩的那一个。 郑煜澄眸光轻动,嗅到一股幽香,一如那日深夜小巷中的味道,曾经,她借着醉意萌态百出,而今,无需借住任何东西,她已最动人心,郑煜澄忽然搂住她的腰,轻轻捏着她的下巴。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温幼蓉僵了一瞬,并未躲开。 郑煜澄也没有再动作。 两人隔得很近,呼吸交融。 郑煜澄松开她的下巴,双手都落在她的腰后。 温幼蓉扯扯嘴角:“你……总不至于是在担心我吧。” 郑煜澄低声道:“没什么好担心的。” 温幼蓉心道,话是没错,就是听着不太痛快。 却听他说:“这一次,我与你同去。” …… 郑煜澄说出要同行时,温幼蓉第一个反应是不可以,第二反应是,芸菡也不会同意。 但郑煜澄是认真的。他既要入山,少不得与郑芸菡做一番交代。 温幼蓉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梦 气呼呼的少女指着她,控诉她抢走自己的哥哥。 粽山出意外时,她比谁都害怕难过,没有道理在这时候放兄长随她入山。 她没随郑煜澄一起去郑芸菡房里,只在院外一处回廊下坐等,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一条腿踩着回廊边的座板,背靠廊柱,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心中无端略过许多画面,过去的,现在的,祁族中的,还有刺史府的,最后,她想到那日黄昏的红色纸蜻蜓和夜里的荧光纸蜻蜓。 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其实从未消散,一直存在心底,但随着一层又一层崭新且愉快的记忆叠加,那些过去开始失去利刃,不再有伤到她的能力,这些愉快地记忆修复了她的睡意,填充了整颗心。 有些事情,她只是不曾经历,觉得羡慕;体验一下,就会很开心。 但不想掠夺。 行吧。她在心中想好了一百种应对小哭包抱着哥哥大腿难过的场景。 哄嘛,往死里哄,哪怕把郑煜澄捆着关在刺史府也不让他出门。 她以后要去长安找他们的,不能在这种事上闹矛盾,她自己带人去,还能死在山里不成。 刚刚想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回头,手腕被人捉住,郑芸菡急匆匆道:“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二哥已经去收拾啦。” 温 幼蓉整个儿愣住,任由她拉着小跑回房,看她熟练地抽出包袱皮,帮她收拾行装。末了,又从自己带来的存货里,掏出最后一份肉干和果脯,郑重的放进小包袱。 温幼蓉忽然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少女眨眨眼,“二哥不是要和你一起进山吗?我帮你收拾一下呀。营救郡王刻不容缓,已经耽误好几日,再耽误,就真得进山给他收尸了。” 温幼蓉好半天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