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成安本就心虚,闻言瞬间腿软,险些嘴瓢:“……没吃什么,就一块红豆酥。” “嗯。”傅陵又瞧他一眼,“把鸡养好。” 成安满腹心酸。 傅陵坐在花厅中,先止了苏遥:“我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来看一眼你好些没有。” 苏遥斟一盏茶,笑笑:“还没谢过傅先生那日相助。我素来体虚,让傅先生见笑了。” 傅陵并不太喜欢听客套话,但亲眼见他能起身,且精神尚好,并非病恹恹的模样,倒宽心许多。 他唤吴叔:“把东西给苏老板。” 苏遥方才就见吴叔提来两个大而精致的红木食盒,摆在案上,打开后,陆陆续续地铺排一桌碟子。 苏遥瞧一眼,大都是小碟子的开胃菜。 麻油笋丝,甜酱黄瓜,小葱豆腐,麻酱豆角,蒜蓉茄子,皮蛋豆腐,醋腌花生米,生拌三七,白灼生菜,翡翠萝卜丝,凉拌豌豆苗,麻油拌蒸地瓜秧子; 肉皮冻,卤猪蹄,凉拌肚丝,酱鸭掌,酱鸭翅,酱鸭脖,椒麻鸡丝,烤鸡翅,小酥肉,粉蒸排骨,蒸腊肠,锅包肉,还有一碟梅菜扣肉。 余下三五碟甜口,姜香梅子,琥珀白果,樱桃煎,糖渍山楂,山楂糕。 这已是……有点多,苏遥却又瞧见吴叔捧出两只罐子。 一罐奶白的鲫鱼豆腐汤,一罐鲜香的火腿煨什锦。 苏遥都瞧傻了,吴叔只笑道:“多是略多了点,但都是能放的吃食,一顿吃不完,下顿接着吃。” 傅陵道:“大抵及不上你的手艺,但勉强尚能入口。你尝尝看,若是不好,再着人告诉我。” 苏遥瞥见盘子上的徽记——“福客来”。 苏遥低低吸口气。 他特别俗气,第一个念头是:这得多少钱? 西都傅氏养外室子,也这么财大气粗吗? 他愣了几回神,却连个“谢”字也说不出:“……这也太多了,我不……” 傅陵勾起嘴角:“拿都拿来了,总不能再让我带回去吧。” 苏遥再想推脱:“这平白无故……” 吴叔低声道:“苏老板,公子吩咐我天未亮就起来,候在福客来,与掌柜厨子说了许多好话,才得来这些菜。东西倒在其次,我们公子一番好意,还望苏老板不要拒绝。” 天未亮就起来是真的。 说了许多好话倒没有。 能让傅相低声说好话的人,这世上也没几个,福客来的厨子自然不够格。 傅相是直接拿钱砸的。 闪亮的一大块金子,还随手抓给了一大把金瓜子。 便是福客来的老掌柜,也许久没见过这么败家的纨绔了,连声吩咐了五六个好厨子伺候这桌子菜。 食盒餐具一道送了。 苏遥来回拒绝了五六遭,见傅陵脸色都有些变了,才只能应下。要连声道谢,傅陵又拦住了他。 虽然苏遥是真心实意,但傅陵素来客套话听得多,不耐烦再听,便微微笑笑:“病中没胃口,你能多吃些,便是谢我了。” 傅陵说这话时,目光罕有地露出些许温存,像冬阳下的冰层突然融化一般,映出融融的日头。 苏遥一时怔神,待反应过来,不自觉地便错开两分。 傅陵也不像看孩子一样,非瞧着他现在就吃,又担心待得太久,苏遥还要费精神陪,反而打扰他休息,略坐一坐就走了。 人出了门,苏遥瞧着一桌子菜,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出去唤成安:“是我给忘了,得劳烦你去傅宅走一趟。” 成安惊恐:“啊?” 苏遥一顿,反应过来:“怎么?你现下还不方便见傅先生?”又迟疑:“方才似乎也没如何。” “是…是没如何来着。”成安垂头。 方才那不是因为有您在吗? 成安心虚得一批,他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自小在傅陵面前,就一个字的假话都不敢说。 大公子肯定都看出来了。 要是问我红豆酥什么办啊…… 早知道就不吃了! 当事成安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苏遥不知道这些小心思,想了想,只道:“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那我去……” 一阵风扑过来,苏遥话还没说完,掩着袖子咳了起来。 成安一惊,忙忙地跑来给苏遥顺气,拂了两下,又欲哭无泪:“我去我去我去,我去就行,公子快回去休息。” 这个身体状态,我再让您出门见大公子,那我才是真不想活了…… 苏遥本想说“那我去将卤肉锅中再加点菜,改日身体好些再自己去”,谁料成安就应下了。 他又问了好几遍,成安都是一脸坚决:“我没事,我不勉强,我特别想去。” 苏遥便去厨房,将卤锅中的鸡腿猪蹄并豆腐土豆萝卜盛了一小陶罐,温好了,又写个条子,递给成安:“眼下没有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点子吃食只是个意思,改日我身体好了,再好好答谢傅先生。” “条子上是绣本之事,方才我忘了提,你问清楚了,请傅先生务必尽快回复我。” 成安神色悲壮地点了个头。 第18章 绣本(二) 苏遥略等了一会儿,成安便回来了。 瞧着神色异常平静。 成安:挨骂挨习惯了,习惯就好。 傅陵先将苏遥的饮食起居细细地交代了一遭儿,成安一句一句地答应下,深刻检讨又深刻保证完,正等着傅陵提起红豆酥的事,却瞥见傅陵盯着那张条子,脸色微微一沉。 苏遥问:“绣本一事,傅先生怎么说?” 傅陵当时只沉默半晌,低声缓缓道:“好。但我要见这个姓许的画师。” 那个语气听得成安浑身发凉。 他学不出来,只能简洁道:“傅先生答应了,但要先见见画师。” “当真?”苏遥不由惊喜。 许泽虽画技出众,却到底年轻,尚且名不见经传。他很是担心傅陵不肯,于字条上替许泽说了许多好话,颇为忐忑不安。 没想到一次就答应了。 苏遥自然欢喜非常,心内连连谢了傅鸽子许久。 傅鸽子真是个好人。 成安瞧着苏遥的神色,一时突然不知该描补点什么。 这个时候……就应该装死。 于是成安又去垒鸡窝了。 他一心一意地干活,鸡窝飞快地就垒好了。 成安里里外外地收拾干净,再给鸡铺茅草,给鸡倒清水,给鸡添小米。 正瞅着活蹦乱跳的两只白毛鸡,发愁中午吃什么,进屋便瞧见一桌子吃食。 苏遥笑笑:“这就是傅先生刚刚送来的。” 成安瞬间端着碗站起来:“公子您吃吧。” 苏遥拉他:“齐伯留在刻坊吃饭,已遣人来递过话了。我本来就没胃口,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公子慢慢吃,这顿吃不完,下顿接着吃。”成安无师自通地说出了和吴叔一样的话。 苏遥再度笑笑:“我先前说了,饭都是一起吃的。不必讲究规矩。” 真不是和您讲究规矩。 大公子送给您的菜,我哪儿敢吃? 我多吃一口,您不就少吃一口,那大公子知道后不得宰了我? 成安花式推脱,最后借口闹肚子,遛到厨房,把早晨的白粥茶叶蛋咸菜丝儿又端出来。 正拿苦哈哈地拿香油拌着咸菜丝儿,窗外边扔进来半只叫花鸡。 成安感动不已:“多谢暗卫兄弟……” 成安说什么也不肯一同吃饭,苏遥只能一人对着一大桌子菜。 这菜色做得精致,又皆清淡爽口,油水亦少,苏遥虽只勉强尝得出一丢丢味道,但瞧着样子漂亮,就每碟子尝了一点。 零零总总,配半碗白粥,最后也吃下不少。 鲫鱼豆腐汤想是味道浅,苏遥正处在味觉失灵的时候,咬豆腐和咬蜡烛一个口感,只喝了两口;火腿煨什锦倒吃了个见底,一口咸鲜味吊着,连金黄的蛋皮丝也挑着吃干净了。 他发觉有些撑,收拾碗筷躺在榻上,瞧着窗外茂盛的梧桐木兰,又念起傅鸽子来。 上次发热时给喂了药,虽然他不记得,但白悯说,是极宝贝的药;这次又送了一桌子开胃菜来。 方才又三两句话,便应下绣本之事。 平素也没觉得,傅鸽子竟然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对朋友,真挺好。 若是成安听见了,定然会吐槽一句,也就对您心热,对其他人那是面冷心冷,还嘴毒手黑。 可惜成安不在,苏遥也听不见吐槽,只觉得先前是看错了人,羞愧一会儿,很是深加自省:傅先生对朋友既这般实诚,那他也要投桃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