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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掀开的光影一纵而逝,夏和易只看得车中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形,大概是和万岁爷长得差不多的样貌,圆领长袍上绣着五爪金龙,必然是武宁王无疑了! 太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偏偏在小巷子尾狭路相逢,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啊。 可是武宁王说话听着比上回疏冷太多,“你找本王何事?” 明明这回已经是第二次见了,按照夏和易的想法,怎么都该更热络些才是。 两回一对比,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回武宁王在刻意冷落她,但是无冤无仇的,她想不到缘由。 她顿了顿,说:“妾听闻——” 武宁王不虞打断她,“本王不拘那些繁文缛节,以你我相称便是。” 臣工们仅在面君时自称臣,夏和易对着武宁王自然不能自称臣女。 尽管知道自称为妾只是个普适谦称,皇帝还是极不称意,她是堂堂皇后,不是伙房丫头,在外男面前妾啊妾的,丢的是他的体面。 夏和易刚才被他说话成冰的冷漠吓到了的心又活络了过来,武宁王果然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快人,难怪上回在假山里还和她对江湖暗语。 “多谢王爷。”爽快人对爽快人就是好说话,夏和易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那我就直说了,我出身泾国公府这您是知道的,我是正房嫡女,母亲乃潘大学士之女。” 那气场,感觉武宁王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与我何干”了,她赶紧道:“您有没有觉着,如果我高攀了您,在身份地位上,那就是活脱脱的凤舞龙蟠……”说完咂咂嘴儿,觉得独一个形容词气势不足,再补了一个“锦上添花。” 武宁王这会子是什么想法,夏和易不知道,但她从春翠和秋红殷殷期盼的目光里察觉到了崇拜。 于是她琢磨了一下,又补了第三个新词,“一唱一拉。” 两个丫鬟开始拍手起哄了,无声做口型堆架子,“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夏和易得意地笑了。 “乌龟配王八!” 她还没忘记把“八”字发成第一平声,押上了声调的韵脚。 沉闷的车厢里,皇帝久久没有说话。 他抬手撑住了紧蹙的眉,被夏和易的绝世口才劝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幸好夏和易说完就觉得不对了,迟迟补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京城里其他和我地位相当的贵女,多半都不愿意跟随您去往北地那种鸡犬不闻的不毛之地,您再想找个身份相当的正夫人不容易。” 皇帝的嘴角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冷笑。 只想当王妃的皇后太屈才了,应该派她加入边军,让她站在城墙头上迎风招展劝降外邦,才不浪费她这满腔的热血。 隔壁马车的置若罔闻并没有打击到夏和易的积极性,她兴致勃勃拉拉杂杂地扯了一大堆,然后及时绕回来点名主题,“王爷,您明白我的暗示了吗?” 皇帝因为皇后连暗示和明示都分不清而感到头疼,并且认为她胡诌得没边儿,痛苦地揉着眉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卷起的车帘让日光透进来,天边日头渐西,再不抓紧回去,要被潘氏揪耳朵了。 夏和易也觉得再这么忸怩下去不是个方儿,干脆一跺脚,遮羞布狂放地一扯,“是这样的,王爷,自从前几日假山洞一别,我就对您日思夜想、寤寐思服、求之不得,于是决定上门替我自己说媒,向您提亲……不,是希望您能上门向我提亲。” 武宁王说:“不。” 夏和易的高谈阔论尽数被这一个冷冰冰的字眼堵在嗓子眼儿里,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您……您说什么?” 要求重复一遍也不会改变任何既定的痛苦,武宁王的声线照旧冷若冰霜,“本王不会娶你。” 太直接了,夏和易小小地受挫了一下,手臂都忘了放下来,僵在原地。 春翠和秋红赶紧上来搓她的手,重新温暖了她冰冻的心。 “上回假山洞里太黑,您可能没看清楚我的脸。打小我阿爹阿娘就说我,除了长得好看些,别无长处……”夏和易不死心,自夸自黑都毫无心理负担,挥手让春翠给她打起车帘,把脑袋凑出去几分,“要不您掀开车帘瞧一眼我?仔细打量打量,您兴许就改主意了呢?” 皇帝大彻大悟了,这是他头一回认识到一个真理——永远都不要低估一个豁出去了的女人。 他没来得及阻止,躲在马车阴影里的陈和祥就替他撩开了车帘。 这儿是贴心奴才们提前为他精心挑选的谈判之地,两辆马车车轮抵车轮,车窗格挨着车窗格,皇后的脸贴上来,无法阻拦地戳进了他的眼眶子里。 扑面而来美满甜蜜的金桂味道应当是薰香,细嗅下去,发现其中还混杂着一股荆棘般坚韧挺拔的草木气息。 这株桂花树不该长在被悉心呵护的园子里,更像是从原野上广阔的池塘碎砖篱笆里探出来的,生机勃勃,不屈不挠。 既然打起了帘子,皇帝赏脸调过脸去,发现关于美貌这一点,她倒是没有像通常那样大言不惭。 透过一点一点金色的浮尘,袅娜的姑娘趴在窗格上,肤若凝脂,杏眼樱唇,那双定定仰望他的眼睛里,有一片澄澈荡漾的星海。 皇帝先是觉着诧异,他的皇后顶着这样娉婷的容貌,他竟然三年都没有留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