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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半是弱风扶柳的身子骨,心慌气喘的十有六七。 但这位夏府二姑娘可不是,虚乏的病症一概没有,倒是三五日便得来瞧上一次擦伤碰伤。年关上头竟有一回误食了后院的毒草,催吐后虽然身子无碍,但惹得公府无辜的可怜花草全被拔了换新,大动干戈。 再交代上几句,大夫起身告辞。 月姨娘急于让儿子容貅在嫡母面前表现,忙推了推夏容貅的背,“容哥儿,替你二姐姐送大夫。” 容貅应声往前迈了两步,躬身寻求嫡母的应允。 潘氏没搭腔,眼风淡淡,无可无不可地瞥了容貅一眼。 潘氏最是瞧不上月姨娘这副小家子气的做派,她自己生的闺女落了水受了惊吓,现在还躺在床上休养,这会子上赶着争出头,显得多不长眼。 七八岁出头的哥儿,正是欲表现的时候,容貅耷拉下脑袋,掩下挫败的神情。 月姨娘顿时捏了心神,后悔刚才一时逞个嘴快,惹得现在下不来台,正恼着费心琢磨如何描补,屏风后病着的夏和易却是笑了松快的声口,“容哥儿没了声响,可是躲懒,不乐意替姐姐白跑一趟腿?” 第2章 ◎扶不上墙◎ 年少的小小子儿哪受得住这般激,容貅一挺脖子,“容哥儿自当是愿意!” “大夫上门即是客,断没有让客人自个儿出门的道理,可我不便下床,这可如何是好。”夏和易为难道:“容哥儿即是愿意,替二姐姐送送大夫可好?” 容貅自然是挺着小胸脯满口应下。 这么一打岔,就连潘氏也觉得计较起来好没意思,送个大夫这般芝麻绿豆的跑腿活计,愿意便让他送去就是了,于是轻易点了头,“容哥儿去罢,支银子找账房便是了。” 这下终于名正言顺,容哥儿受了军状般欢天喜地送大夫出门去了。 尴尬的氛围散了,隔了牙雕屏风,月姨娘感激中且带着几分困惑地回眺过去。 且别说月姨娘,谁能想到开口解围的竟是平日里最不会看人眼色的二姑娘呢!命好托生成国公府的娇娇嫡女,尽得了公爷和夫人的偏宠,倒也不说二姑娘为人有多骄纵跋扈,总归是想如何便如何的孩童心性,怎么都不该是出言缓和气氛的那位。 各人面上神情各异。 二姑娘落次水便突然转了性,真真是府里一大奇闻。 月洞架子床上的夏和易正在拗着帐幔后悔,悔一时嘴快出言解了围,外头半晌无人出声,许是都觉得怪异了。 都怪她皇后当了三年,一碗水端平的本能早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见着形势不对就脱口而出,只怕现在一屋子都在琢磨她是不是中邪了。 潘氏率先绕过屏风过来,一侧身坐在床尾,红了眼眶,掖了帕子担忧地抹泪,不忘腾出一只手作势捶打她,不住气叹道:“冤家,真是冤家!我上辈子是造了多大杀孽,这一世才养得你这只讨人嫌的泼皮猴儿。” 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比起上一世挨的骂来实在要轻得太多,夏和易垂首听得安分,没想到潘氏骂着骂着倒是停了叹稀奇,“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是不还嘴了?” “阿娘,二妹妹这回是知道错了,才不敢多嘴呢。您看在二妹妹受惊一场,算作是小惩大戒,且饶她这一回吧。” 上前来柔声相劝的是大姑娘夏凤鸣,眉眼跟夏和易瞧着是一母同胞,少了那股灵巧的俏皮劲儿,通身稳妥妥的大气端方,两下一对比,相貌上便只剩下三五分相似了。 回回都是如此,妹妹夏和易惹祸,姐姐夏凤鸣出头作援。 潘氏嗔眼瞧着正在对眼神儿的姐妹俩,脸上明摆着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少替你妹妹说项。这诨丫头野得出奇,我不狠狠惩治她一回,将来进了婆家,自有婆婆收拾她。” 外头游廊忽然有重重的脚步声起,只有爷们儿能踏出这样沉甸甸的步伐,料想是公爷和大爷下职归了,众人纷纷往屏风外见礼。 夏公爷人未至声先到,“易姐儿怎的了?好好的,怎的落水了?” 潘氏起身去迎,抱怨声不断,“公爷,快来管管你家这泼猴儿罢,这一日日的,早晚要把我气得呕血。” 姑娘大了,即便探病的由头,亲爹亲兄长也不便入闺房。夏公爷略略发福的身影投在插屏上,山冠高耸,可见连外出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风尘仆仆便来瞧她,双手背在腰后,只剩一迭地摇头,“你啊……” 叹息声里自是有责备,听出更多的是为父的担忧。 果不其然,夏公爷只是模样上轻责几句,话锋一转,“人无事便是大幸,这回长个教训就是了。” 大哥哥大嫂嫂也在旁帮着相劝开解,姐姐夏凤鸣惯是个能道会说的,两个姨娘均是瞅着公爷的口风一边儿见风倒,众人拾柴,三两下潘氏泄了劲儿,“算了算了,一个个都是泼皮丫头的说客,兜搭不过你们。” 算了归算了,狠话还是要放的,潘氏绕过屏风回到床边,指着夏和易的脑袋下下轻点,“再有下回,我可定是要叫你吃戒尺的,可晓得了?” 夏和易怔怔的,心想,眼前这一切若是大限将至前阎罗王赏赐的美梦,那这梦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吊形吊影坐在坤宁宫的高榻上,苦苦哀求天爷让她回到这时,国公府正值鼎盛,封后的诏书还未下,她生命中最后一段快活的辰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