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节
不过裘恩想错了,她所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恶因善出,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她从不这样觉得,更别说是用在半令身上了。 于是,她继续道:“我并非觉得皇上忌惮有功之臣就是对的,我更不觉得皇上应该夺走有功之臣的势力。我想说的是,大人他自始至终都受制于皇上,不是因为皇权或者其他什么,而是因为他的心。” 是的,在她看来,半令和缇事厂之所以会落到今日的局面,最主要的不是因为皇上的忌惮,而是在于半令自己的心。 半令当年救出了永昭帝,这是天大功绩,也正是因为此,永昭帝得以活命、大安朝格局得以改变,半令此后的人生也因此而改变了。 半令乃军中孤卒出身,无家族可隐蔽,无亲朋可提携,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奋斗而来的,而他的奋斗,最具有代表性的当然就是千里救驾。 因为救驾有功,半令才会离开军中,离开了雁西卫,从此来到了京兆,成为了煊赫至极的权臣。 她总是在想半令过去的经历,会想起前世半令短短一生的轨迹。 如果论本事、论势力,整个大安朝除了永昭帝,还有谁能比得过半令?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就连永昭帝也比不上。 因为永昭帝所拥有的,是整个国朝,而在正常的情况下,要对付半令要调动军队许多力量,这些力量绝不能轻易动,为了对付一个人而大动干戈,这不是国军所为。 可是说,半令几乎是无敌的。 然而,近乎无敌的半令,最后还是败了,最后落得万箭穿心而死的下场。 前一世,她所知道的就是:半令接到了皇上的急召,于是匆匆赶回京兆们,就在返回京兆的途中,被伏杀而死。 那个时候,半令是雁西卫大将军,若非有天大的急事,他肯定不会离开雁西道。 并且,他是听从了永昭帝的急召才返回,从这方面来说,他对永昭帝的信任及忠心毋庸置疑。 前世半令之死或许有许多许多原因,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在于他对皇上的态度。 这个态度,是感激永昭帝的知遇之恩,是报答君主引为肱骨之之情,也是尽忠作为臣子之责。 所以,这将近二十年来,半令统领着缇事厂,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不管旁人怎么看待,在半令的心里,这就是君臣相得。 过去的缇事厂督主如日中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因为救驾的功绩,也是因为这种君臣相得。 半令必定是受限于这种君臣相得,才会作出一次次的妥协和错误的判断,最后才会身死。 至于今生…… 这一生半令没有死在永昭二十一年,而是一直还活着,也因为她今生与他关系亲密至极,能够陪伴在身边,与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因而她也比前世看得更加清楚。 她早已经看出,这种君臣相得,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变数。 从半令违背了永昭帝的心意暗中救下了曲公度就能看得出来,随后这些变数越来越多,君臣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多。 半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认同永昭帝、并且违背永昭帝之意的呢?叶绥也不知道了,但是她可以肯定的就是半令和永昭帝这两个人越走越远,两个人不在一条道上。 把帝王和臣子两个人放在一起说走同一条道,这或许有些奇怪,但实情就是这样。 永昭帝是大安朝的帝王,执掌着整个国朝,拥有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任何人与其走了不一样的道,最后都是被忌而诛之。 不过,他和其它被永昭帝所忌惮、所诛杀的人不一样,半令有莫大的本事,某些时候甚至能够与永昭帝对抗、相持。 可惜的是,她也看到了,即便半令有这样的本事和势力,好像也没有多少用。 不管半令有什么样的打算与安排,现实的情况就是:半令一直被永昭帝打压着,并且步步退让,到了现在屡次被夺职…… 他不像前世那样身死,但是势力依然在一点点被削减,到了削无可削的时候,自然就是……永昭帝对半令下手的时候了。 在她看来,半令今生被永昭帝打压的轨迹,依然是和前世那样。 半令没有足够的势力可以反抗吗?半令没有足够的势力来对付贤妃这些人吗? 非也,半令是有的。 但是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动的反抗,他的反抗总来就没有真正落到实处,也不够彻底。 这样的后果便是:他和缇事厂的势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步步得被剥夺,以至今日这种地步。 她担心,没有了贤妃之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到时候危险依然会有; 她担心,半令会像前世那样万箭穿心而死,她绝对不能让半令遇到这样的事情! 就算经过这一次筹谋,他们能够打败贤妃,若是半令依然受制于永昭帝、对永昭帝依然有希望的话,情况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善。 只要半令还囿于过去的君臣相得,只要半令对永昭帝还有一丝希望,那么半令就不会真正反抗,那么他还是时刻会处于殒命的危险之中。 而她活了两辈子,实在太清楚了,半令这一丝希望迟早都会破灭的,因为她实在太清楚永昭帝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到了永昭末年,永昭帝究竟会做出怎样昏庸的事情来! 不能再让半令心存这一丝希望了,她绝不能再让半令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因此,她找来了裘恩。 第1144章 信否 听罢了叶绥这些话语,裘恩沉默了下来,半响才艰涩地说道:“可是,夫人……” 他想说夫人为什么不把这些原因告诉厂公呢?然而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已经消了下去。 夫人现在说这些话,要么就是已经和厂公说过了而没有作用;要么就是不适合对厂公说…… 不管是哪一种,都导致了夫人作了现在这个决定,但这个决定……真的让他诚惶诚恐!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禀告厂公呢?若是夫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怎么向厂公交代? 厂公如此信任看重他,他怎么能违背厂公的心意? 看出裘恩的犹豫挣扎,叶绥这样说道:“裘恩,你知道我为何独独找你来办这件事吗?宫中的缇骑暗探如此之多,我为何会找了你?” 便是连王白,她都已经提前屏退了,只留下了这个裘恩。 是了,为什么呢? 裘恩满腹疑惑,这也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始终追随着厂公、对厂公一直忠心耿耿又本事了得的人实在太多了,裘恩自认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即便他是皇上身边的近身内侍,所能做的也实在有限。 叶绥朝裘恩看了一眼,目光深远悠长,眼神是裘恩所不能理解的复杂。 她透过现在的裘恩,想到了前一世的裘恩。 前一世的裘恩为汪印报了仇,最后出宫荣养,可谓功成身退。 这样的人,本事毋庸置疑,她不知道前世裘恩的成功是借助了多少原本是属于汪印的势力,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裘恩必定是很好地继承了汪印的意愿,不然缇事厂剩余的势力也不会为其所用。 的确,宫中有本事、又对半令忠心的人很多,但是她挑选裘恩,除了这两点,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裘恩最后一定会认同她的做法! 裘恩近身伺候永昭帝,比其它的缇骑更能知道永昭帝的为人,也更知道,怎样做才是真正而长远地对半令好。 “我之所以会找你,是相信你能够明白如何做才是对大人最好。只要大人还存有一丝希望,那么他就会始终处于危险之中。想必你很明白,大人这丝希望肯定会破灭的,对吗?”叶绥这样说道。 她和裘恩所能想到的问题,她不相信半令会毫无所觉,但半令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问题。 即便是这一次又再被夺官,半令所想到的办法都是继续查到确凿的证据来自证清白——从头到尾,半令都是用正大光明的办法来应对永昭帝。 说来也奇怪,半令执掌的缇事厂,是旁人眼中最为可怖最为肮脏的结构,但是半令和许多缇骑的行事,却要比其他官员来得干净得多。 伟光正从来都不是贬义的,只是现在更多的人打着这样的名义来行阴险肮脏之事,就使得这个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在应对永昭帝的忌惮打压时,以半令的办事和势力,有无数种可以妥善自身的办法,但是他偏偏用了最艰难哪种。 这种艰难,随着时日的推进,渐渐变成了错误。 用君子之道来对付国朝大伪,最后一定会输。 半令已经站在这样的位置上了,他一旦输了,必定就是身死的结果,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 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让半令亲眼见见——继续退让下去会是怎样的后果。 贤妃,不过是阻挡在前的一个敌人,像她这样的敌人,以后或许还有无数个。 灭掉贤妃很难,却并非不可能做到,但是一个个敌人接踵而来呢?最关键的,就是要灭掉滋生助长这些敌人的根源。 这个根源,就是在于半令自身! 她盯着裘恩,眼中带着深深的请求:“裘恩,你是会帮我的吧?不,你帮我不是我,是大人。” 听从夫人的吩咐、帮助夫人完成此事,这……是在帮助厂公? 裘恩迟迟没有说话,心中乱七八糟的,根本就定不下主意。 “不急,你且回去想一想吧,如果想好了,就来告诉我。我进宫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叶绥这样说道,让裘恩回去仔细想清楚。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如无意外,她很快就要出宫了,要做的事情也必须得抓紧了,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裘恩犹豫。 裘恩离开之后,叶绪便走了进来,她满是担心地说道:“阿宁,你唤裘恩来,到底所为何事?” 还将所有守卫都屏退了,这样神秘到底是为了什么?阿宁为什么要瞒着她? 叶绪心中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比起不高兴来,她更多的是担心。 担心叶绥是不是会冒险做什么事情,不然,不会连她这个至亲的姐姐也瞒着! 叶绥笑了笑,安慰着说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唤裘恩前来,是想知道有关皇上身体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和尚药局的比试已经开始了,我得让裘恩去做一些事情。” 她顿了顿,说道:“姐姐,我不告诉你,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毕竟是皇上的纯妃,只有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与皇上相对的时候,才不会露出端倪。” 叶绪狐疑地看着叶绥——这些话,她当然是不信的。 如果是这个原因,阿宁完全没有必要瞒着她。 她的确是皇上的纯妃,但她与皇上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在过去她所知道的、瞒着皇上的事情还少吗?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经再三问了阿宁,阿宁都没有说,就算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叶绥上前一步握着叶绪的手轻轻摇动,乖巧地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姐姐,出宫之前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距离她出宫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 为了转移叶绪的注意力,她肃整了神色,严肃地说道:“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第1145章 贤妃怪异 叶绥这样说道:“姐姐,贤妃是淳戎遗孤,她进宫已经几十年了,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对付皇上,但是都没有动,为何要等到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