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叶绥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依言执起了黑子,然后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一子。 她这一子,动的是“炮”,放在了正中线位,这是最为平常的当头炮开局,完全谈不上什么技巧或本领。 黄静云见了,眼中的不屑更加明显了,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再一次觉得叶绥能与自己对弈,靠的完全就是运气。 这么想着,她的心绪便放松了,执起了白子中的“马”,应对叶绥开局的“炮”。 开局之后,两个人快速地过了几手,然后就始终这么僵持着,彼此不分高下。 渐渐地,叶绥的气息变得凌乱,她不断的伸手抹汗,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神色变得非异常凝重。显然,这个棋局她应对得很吃力。 反观黄静云,脸上带着微笑,显得游刃有余。 “贱蹄子,竟然敢跟我对弈?我在棋院夺第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黄静云这样想道,对叶绥的紧张局促感到十分满意。 又过了几手,在落下一子后,叶绥突然抬头朝黄静云笑了笑,仿佛春花绽放,说不出的艳丽动人。 这笑容,让黄静云愣了愣。这笑容……太好看了些!这个笑容,似乎有些熟悉。这是……这是极其不屑的笑容。 不屑?她在不屑什么?她在笑什么? 黄静云有些不解,心中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棋院先生说:“好了,棋局到此为止,胜负已定。最后获胜者,是这位红衣姑娘!” 黄静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素雅的淡绿色;再看看对面的叶绥,正是一袭红色的衣裳。胜出的,竟然是叶绥? 这怎么可能?——她目光有些迷茫,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上,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骇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她的所有白子都被黑子围住了,进不能进,退无路退,一如棋院先生所说的,胜负已定! 怎么会?怎么可能会这样呢?黄静云瞪眼看着这个棋局,脸上满是颓然。 输了,她真是输了!这会儿她想明白了,刚才叶绥那些紧张局促,全部都是装出来的,真正掌握这个棋局的人,一直都是叶绥! 而她自己,怕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入了局,成为了叶绥手中的一枚棋子。她的自信,她的不屑,现在显得那么可笑。 落子无悔,输棋不言,就算黄静云有再多想法,也开不了口。 为什么叶绥会这么厉害?此前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直到棋院童子前来收拾棋盘,黄静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叶绥脸色平静,随后整了整衣衫准备参加下一场比试了。 第63章 考贤妻 叶绥来到了策院,发现来参加“策”这一艺的姑娘,比参加棋艺考核的姑娘还要少得多。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深切体会到皇后娘娘的本事。原来,皇后娘娘的威势如此深广,可以影响到这么多官员人家。 同时,她也体会到朝中官员的消息灵通。看来,许多官员很清楚皇后的意思,不愿卷进这场权势斗争中。 叶绥在策院这里,见到了邵真。原来,她也来参加“策”这艺的考核。 先前,在碧山院的顾清辉和穆谊的引见下,叶绥得与邵真相识。此时在策院见到了,便朝邵真笑了笑,以示招呼。 邵真回以一笑,便与其他相熟的姑娘说话了。 叶绥并没有走近去,她看到邵真眉目很舒展,脸上不时带着笑容,便知道其对这一场“策”的比试很有把握。或者说,邵真对整场闺学比试都很有把握。 叶绥的心情有些凝重。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她要夺得这场闺学比试的魁首,会极为艰难。 策,会考些什么呢?如何才能体现自己的水平,在考官那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很快,“策”的考核便开始了。仔细说来,这一场测试考核跟科举考试中的策问有点类似,都是根据具体的情景,然后引经据典,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一次,“策”的考核非常贴近姑娘们的实际生活。题目竟然是“若丈夫是朝中官员,如何做一个贤妻”。 贤妻者,美善也,和德也。 如何做一个贤妻,在闺学以往的教导中,策院的先生们曾多此说过这内容,想必闺学的姑娘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都非常熟悉。 但是,这一次比试的特别在于:它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若丈夫是朝中的官员”,正是这个限定前提,让姑娘有各自发挥的余地。 不知道设下这个题目的人,是哪一位考官?细细想来,这个题目涵意深远,并不同于简单的治家之道。或许,考官希望通过这个题目选拔出能够辅助夫君的人,或许还存在希望通过贤妻来匡正丈夫之举,可谓寄予重任。 叶绥猜想,这个题目多半是宫中贵人所出,不过贵人们避免过于直白,才将皇子们换成了朝中官员。严格说来,不甚得势的皇子和朝中官员,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叶绥觉得,这个题目倒有些意思。 叶绥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事情。她以前的丈夫可不就是朝中官员吗?做一个贤妻,她曾经仔细想过,也付诸实践。 尽心贤惠,尽全力帮助他,免他后顾之忧,给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做个贤妻,最后又如何呢? 不过是落得被驱赶至偏院,落得几乎活活饿死的下场。 贤妻啊,说来容易,实在难为! 叶绥轻轻磨着墨,迟迟没有下笔。她知道这个题目的标准是什么,也知道怎么样回答才能够让考官满意、让宫中的贵人满意。 可是每当想起前世血淋淋的经历,她就半个字都写不出来。 国朝礼教对闺阁姑娘并不严苛,但是,闺阁姑娘嫁为人妻,生活的确太艰难。 沙漏一点点漏下,时间一点点过去,距离交答卷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已经有姑娘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问卷交给了考官。 叶绥看到邵真也站了起来,脚步轻快,朝考官们点了点头。 叶绥低垂着头,终于提起了笔,在雪白的问卷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离开策院后,叶随回望了一眼,眼神幽深莫,她想着还有最后一门考核,便放下了心中沉重的想法。 最后一艺“馔”,是每个姑娘够必须要考核的,因此人很多。只是姑娘们都面有畏色,尽量拖延时间,不想进入闺学临时搭建出来的厨房内。 说来也是,姑娘们不识字,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们怎么会自己做饭呢? 除非真正喜欢饮食的人,才不会躲避闺学里的厨房。不然,就是像邵真这样子提前得到消息的,要么就是像自己这样,经历了不为人知跌宕的。 当然了,众口难调,“馔”这一艺很难分个高下。所以“馔”这艺的考核,就是做大安闺阁姑娘都吃过的:蒸鱼。 蒸鱼?想到难闻的鱼腥味,有不少姑娘立刻皱起了眉头,还有姑娘直接离开了厨房,不想再争什么闺学魁首了。 叶绥低头看着案桌上已经处理干净的鱼,嘴角微微提了起来…… 酉时时分,天色已经暗下来。所有的闺学考核都已经结束了,但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姑娘们都在焦急等待着。 嘉行堂内,闺学山长谢凤池身后坐着七个闺学院主,他的对面,是宫中尚宫局总司记钟嬷嬷。他的上首,则是长公主和定国公夫人彭氏这两位贵人。 他们在这里,正是为了商议闺学魁首。第一、第二这两等的闺学魁首已经选出来了,还有第三等的魁首,迟迟未决。 长公主郑薇环视了嘉行堂一眼,淡淡说道:“这么说,你们属意的魁首,是这位邵姑娘了?” 尚宫局的钟嬷嬷恭敬地说道:“回殿下,正是如此。邵姑娘写的诗极得闺学先生的赞赏,对贤妻的理解很深刻,足见为人毓秀。最后的蒸鱼,也得到了珍馐楼大厨的好评。故奴婢认为,邵姑娘,足为第三等的魁首。” 顿了顿,钟嬷嬷继续恭敬道:“奴才出宫之前,曾听皇后娘娘凤令,要选出真正可以担当魁首的姑娘,望殿下明鉴。” 长公主对这句仗主子威势的话语并不在意,目光都懒得放在钟嬷嬷身上。 第64章 齐名 随后,便有几个闺学院主点了点头,出言表示赞同。至于另外几个院主,譬如棋院院主,则持反对意见。 “邵姑娘的确很好,但我们认为叶姑娘也很优秀。这次考核中,叶姑娘得了棋艺第一,‘策’得到殿下盛赞,至于‘馔’的水平,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棋院院主这样说道,反对了钟嬷嬷的话语。 棋院院主一生痴迷棋道,为人有些木,除了棋之外,眼中便无旁物,他只是坚持自己心中所想,压根就不知道反对钟嬷嬷意味着什么。 棋院院主的话一落,长公主便笑着答道:“的确如此,这个叶姑娘很不错!不过,听诸位之言,邵姑娘也很优秀,本宫一时难以定夺。” 长公主这些话,令钟嬷嬷脸色变了变,却忍住了没有出言。 闺学山长谢凤池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了这么一句:“天色暗沉了,请诸位尽快定夺。” 谢凤池很清楚,嘉行堂这里的考官划分为两股势力。一是代表着皇后娘娘的钟嬷嬷,二嘛……当然就是长公主殿下了。 谢凤池当然是站在长公主殿下这边的,但他作为闺学山长,处事须得公平周正,任何偏颇的话都不能说。 这时,满头白发的定国公夫人彭氏,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开口说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诸位听老身一言?老身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决出第三等的闺学魁首。” 嘉行堂所有人、包括长公主都应道:“请老夫人示下。” 所有人心中都在想:不知定国公夫人有何办法?第三等闺学魁首,会是谁呢? 只听得彭氏这样说道:“既然邵姑娘和叶姑娘都如此优秀,那么老身认为,两者可以并列魁首,诸位以为如何?” 并列魁首,这便是定国公夫人的建议! 这话一落,众人顿时一愣,使得嘉行堂内更加寂静了,几乎针落可闻。 钟嬷嬷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到彭氏淡淡地看了过来。彭氏眉目慈祥,眼神也十分柔和,却似蕴涵着无限深意。 一时间,钟嬷嬷再不敢有动,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见状,彭氏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去,继续道:“闺学是让姑娘们学有所得,两位姑娘既成绩斐然,皆可为魁首。想必,如此更能彰显皇后娘娘的恩德。” 听得彭氏提及了“皇后娘娘”,钟嬷嬷忍不住缩了缩,更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长公主郑薇端坐着,并没有说什么话,仿佛也在思虑着“并列魁首”这个建议。 谢凤池趁机说道:“老夫人说得极是,这次闺学比试的意义便是在此。若是只有一位成绩不显的姑娘当选魁首,恐惹人非议,对闺学、对凤仪恐有所损失,并列魁首当为上策!” 说罢,谢凤池环顾了嘉行堂一眼,笑眯眯道:“诸位可有异议?”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先前第三等的魁首悬而不决,是在邵姑娘、叶姑娘两者之间,既然两个人都是第一,符合了双方的期许,还有什么好争的? 于是,众人包括钟嬷嬷在内,齐齐点头,道此乃老夫人高见,他们听从老夫人的建议,云云。 便如此,第三等魁首就定了下来,就是邵真和叶绥两个人。 想着闺学的姑娘还在等着最后的结果,谢凤池便领着闺学先生匆匆离去,随即钟嬷嬷朝彭氏和长公主恭敬行礼,也退出了嘉行堂。 他们离开之后,长公主站了起来,朝彭氏谢道:“这次魁首之事,辛苦母亲了。” 彭氏摇摇头,答道:“何谈辛苦?并列魁首,这是最好的结果了。闺学……就这样吧。” 当初彭氏将濯秀园一角辟为闺学场所,便是真心希望闺学姑娘们学有所得,但她心中亦清楚,闺学这样的存在,最后免不了沦为权柄的工具,这次魁首之争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