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朝诏下辞金屋
“上谕......”张德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 我带着笑静静听着这自己等待已久的结果。无非一死,不是吗。 对不起,父亲。我伤了凌家百年忠烈的荣耀。 对不起,母亲。您最疼爱的女儿,终要先您而去了。 对不起,哥哥们,我的行为恐会影响你们的前程。但是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平安,不会受到过多的牵连。 对不起,羲赫,只愿在你的心中,还会有我。不……不……你还是忘记我,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对不起……羲遥。可是,如果你没有那样做该多好?如果,一切能够回到最初,能够回到大婚的那个夜晚,如果你没有拂袖而去,如果我没有认命的甘愿在后宫中避世,如果我们早点相遇,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淡淡笑起来,闭上了眼睛。 “慢。” 闻声又睁开了眼,沈羲遥再次从御座上下来,走到我身边,他的眼中有不忍,也有坚决。 “朕想知道,为什么。”沈羲遥来到我的身边,甚至屈尊地蹲下身。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我的目光悲戚:“皇上,您知道的。” 我淡淡笑了笑:“您对我父亲的不满,您所做的一切。”我垂下了头:“那些,我无法忘记,无法释怀。” 我闭了眼睛:“罪妇我做了如此大逆之事,甘愿受到惩处。” 耳边传来一阵叹息,仿佛秋日里萧瑟的风拂过,我突然想哭。 “朕对凌相……”他没有说下去:“也罢,也罢。” 我感到身边的他起了身,那熟悉的薄荷龙涎香的气息远去,我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渴望这气息。我大口地呼吸着,仿佛想抓住这最后的一丝一缕。 以后,我将再感受不到了。 “行刺皇帝,论罪当诛九族。”沈羲遥的声音传来:“在圣旨宣读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恨和怨。 我张了张嘴,可是却没有说话。我只想好好地看着他,将他的样子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他的身姿挺拔,他有着一副能承载一切的坚实的臂膀,宽阔的胸膛,那里面是一颗包容万千的心。他的脸俊美无比,即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也要自叹不如。他的脸轮廓坚毅,带着自信和骄傲,他的唇薄厚适中,这张嘴可以说出最动听的情话,展露最和煦的笑容。他的鼻子挺括,鼻峰处尽显坚定。他的眼,那双眼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不论我身在哪里,人间还是地府,我知道那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中,留在了我最深的记忆里,深邃犹如无尽的星空。 我浅浅而哀伤地笑了,想看得更清楚,但眼中的泪,却模糊了我的视线。 “皇上,”我直了直身子,身上的披风滑落掉落,有细细的风渗进来,我忽然感到了秋日的寒冷萧索。 我反绞着双手,迟疑着不看他:“罪妇……罪妇最后……只有一个非分的想法。” 我低了头去,心里却抱着一抹几乎无法抓住的最后的希望。那是绝望中的希望。 “你说吧。”沈羲遥站定了身,看着我。 我轻轻的说道:“皇上,这件事与我凌家其他人没有任何的关系,是罪妇犯下的错,还请皇上看在我凌家以往的功劳上,不要牵连他们。” 我终是忍不住哭泣起来,身体轻颤,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地上,将我的倒影迷糊开去。 沈羲遥的身子动了动,一只脚几乎要迈出,可是,我只看到那袍边一动,又回了去。 沈羲遥没有说话,这时,张德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这才一愣,想到他也是一直在这殿里的。 “娘娘莫哭,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张德海的声音很温和,还一如他之前对我的恭敬。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娘娘?我摇了摇头,有些困惑起来。再看向沈羲遥,只看得到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他的眉微皱,好似被风吹皱的池水。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样东西。我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待看清了那是什么,心不由一惊。 他的手里,分明是一根碧绿通透的木兰样的簪子。 “上谕:大羲相国凌云麾,功勋卓著,忠君爱国。特加封为安国侯,以慰其灵。钦此。” 我一怔,这诏书…… 茫然地看着沈羲遥,他始终是不动声色,只看着手中那只木兰簪。 我越发的恐惧起来。又看了看身前的张德海,正要依礼谢恩,只见张德海又拿出一纸诏书念起来。 “上谕:大羲户部尚书凌鸿渐,廉洁奉公,屡有功绩,特授其文渊阁大学士,尚书房行走。继安国侯爵位。钦此。” 我的眼神已是不解,这两封诏书,不但不是治罪,反是褒奖。 我已经摸不着头脑了。思索间就见张德海又拿了新的诏书出来,朗声念道:“上谕:大羲镇西大将军凌鸿翔,赤心报国,能征惯战,勇冠三军,又功成不居,实乃栋梁,特下嫁静娴长公主为妻。钦此。” 静娴长公主乃太后亲生,是太后除了沈羲遥外唯一的骨肉,尊贵无比。二哥因着长年的驻守一直没有娶妻,如今,突然公主下嫁,对别人是荣耀,可是在我的心中,却是沉沉的压迫。 我终克制不住,不由站起身来,踉跄地走了两步,沈羲遥转了脸来看我,神色是那般平静。 我止住了脚步:“皇上,这是为何?”我看着他,手护在胸前,我感受着那激烈的心跳,我不感到开心,反而是更加的担忧:“皇上,罪妇不懂。” 沈羲遥摆了摆手:“听下去。”他简单的吐出这三个字。 张德海轻轻地拉了我的衣角:“娘娘,”我回头,他带着不易察觉的笑说道:“这里还有诏书,没有完呢。” 我安静地跪下,垂着头,看着面前大理石上雕刻的团福团寿纹样,心中却是愁心满溢。 “上谕:大羲商人凌望书,高云薄义,轻财好施,买卖公平实商人表率,特赐‘天下第一商’称号,钦此。” 我的心伴着那一声钦此猛得撞击胸膛。如此,父亲和三位兄长都有了嘉奖,可是这嘉奖是完全没有来由,或者,是他沈羲遥的愧疚? 我的心突然乱了起来。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谕:凌族主母谢氏,育儿有方,特封其为一品灏国夫人以示嘉奖。钦此。” 我一颤,母亲。父亲已去的消息应是已传到了江南三哥处了,她此时定是悲痛万分的吧。可惜,我该是见不到她了。 “皇上,罪妇惶恐。”我抬了头看沈羲遥:“罪妇家族实当不起皇上您如此隆恩。”我努力平静自己的心说道。 沈羲遥没有立刻回答,可是我看到他微微笑了笑。 “你最后的希望,不就是家族平安么?”他反问道:“朕猜的,应该没错吧。” 我哑口无言,只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一笑,那笑犹如浓云中划破天空的金色的阳光,没有任何的芥蒂。可我却始终欢喜不起来。 “若是,”沈羲遥走到我的身边,缓慢却玩味的说道:“这都是你凌家早该得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用这些换你的性命,你可愿意?” 我震了下,继而抬头看着他。 我展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罪妇谢陛下隆恩。” 沈羲遥在我的笑容中失神,一时没有回过来。 我看着他呆呆地看着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算是放了下来,慢慢道:“罪妇先前之举,论罪当诛九族,可是皇上宅心仁厚,放过了罪妇的家人。罪妇心中十分感激。其实,只有没有牵连,罪妇就可以毫无顾忌安心地去了,更何况,皇上还给了这些褒奖。” 我说完闭上眼睛,带着和煦释然的笑,我的心中没有牵挂,侥幸的,我的家族,不会受到牵连。 沈羲遥在我的身边停了许久,我不知他的表情,却突然感到他眼神中的压力。 “我大羲,此时还需要你凌家的。”沈羲遥的语气有明显遮掩后的平静。 我睁了眼看他,意外的发现他也在看我,那眼睛中只有眷恋。看到我看他,他突然换上了生气的表情,如同孩子般。 我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在没有负担的情况下,这个笑很柔美。 “皇上,罪妇谢过皇上。” 我真心实意的向他叩拜,坚硬的地面将我的额头碰撞得疼痛无比,可是我感觉不到。 “你真的愿意死?”沈羲遥突然问道。 我看了看他:“皇上,这大羲律罪妇清楚,即使皇上不诛九族,也是要杀了罪妇的。” 我淡然一笑:“不过罪妇,已经没有牵挂了。” 我闭了眼:“留在这世间,罪妇只感到绝望,不如一死倒好。” “你想死?”他的口气中是不可置信。 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沈羲遥不悦愤怒的声音传来,那声音透着彻骨的冰冷。 “你想死,怎知朕就会让你死。” 我讶然地看着沈羲遥,他的眼中是怒火,那火似要烧毁了我。他朝张德海一点头,张德海拿出了最后一卷圣旨。 我看着那明黄颜色在眼前,张德海上前了一步,我依旧是跪着,抬起头,上面是明黄的一片,还有一只蛟龙,威严地盯着我。 “上谕:大羲朝彰轩帝后凌雪薇,生性婉娈,性本端庄,孝惠聪敏,谦和恭谨。实乃六宫表率。特赐蓬岛遥台以彰其德。钦此。” 我抬头,沈羲遥的脸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却让我害怕。我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把我怎样处置。我努力地想从他一滩静水的眼波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但是,我最终还是失望了。从那张脸上我什么也看不出。 沈羲遥回头看着我,浮上了一层不易觉察的微笑。 “皇上,罪妇不明。”我跪了下去:“罪妇所犯之罪骇古慑今,众人皆可谓谋逆。即使皇上的胸怀如浩瀚的大海,依律罪臣也是该斩的。如今罪妇幸闻家人不受牵连,内心狂喜不可自止,但也终是可以了无牵挂。皇上此谕一下,知实情者定要翻云弄雨,到时皇上英明受辱,安危难定,罪妇实不敢接受,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我的头重重的叩在远瀛殿坚硬光滑的地面上。我的话全是肺腑。 即使如今父亲的死我不能释怀,但沈羲遥不让我的家人受牵连,我便已十万分的感激了。 “朕说了,留你凌家,是为我大羲所用。”沈羲遥微咳了下,掩饰他的不自然。 “至于你口中的知实情者,若你不是受人指使,那么,也就只有朕和张德海了。”沈羲遥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仰头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怒气:“除非,你逼朕让你去死。” 我凄然一笑:“皇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 我看了他一眼,那玄色龙袍肩膀处明显一边高于另一边,那夜我虽手下偏了去,可是惯有的力道却一定刺得不浅。 “更何况皇上这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了。” 我悲凉地叹了口气:“罪妇不愿让皇上为难。罪妇的家人许对我大羲有用,皇上尚留之。但罪妇……” 我摇了摇头,惨淡的扯了扯嘴角算做一个笑容。 一只用力的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我就这样与沈羲遥直直的对视起来。他的眼睛里有一个苍白如纸片般的人影。他的眼睛里,满是悲痛和忍耐。就这样我们看着对方许久,我努力的给了他一个笑容,他一怔松了手。 “你笑什么?”他不自在的转过身去,偏转了头看我。 我低头用手抚了抚身上裙边的一朵苏绣碗莲,淡笑开去:“皇上,罪妇只想记住皇上的天姿,好在黄泉路上……” 我话没说完,“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抬头看去,沈羲遥定定地站在那里,地上,是一只断成两半的碧玉木兰簪。 “朕……”他似是咬着牙说出:“朕不会让你死,不论你愿不愿意。” 他的嘴角生生扯上笑然后他转身直视着我,我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压迫。 “你凌家对朕有用,你也一样。”他的语气已是一个帝王的无情和冰冷,看得出我先前的话深深地刺激了他。 “朕之前所有的诏书都有一个前提。”他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一把拉起了我。 我没有站稳摇晃了几下,沈羲遥扳着我的肩膀让我站稳,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一片柔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威严。 然后他严厉的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前提就是……” 我看着沈羲遥的脸,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再受自己控制。我却是在微笑,那笑容怎么也止不住。这是我自父亲去后第一次觉得,这个世间,还有希望和美好。 “这个前提就是,你腹中的孩子安然产下,不论男女,朕都赦免你的罪。” 孩子,原来我的孩子,还好好的存在在我的身体里。 我的手不由就搭在了肚子上,小心的,轻轻地抚摩着,脸上是和煦的笑,却有泪滑过面颊。 沈羲遥不说话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我却只低着头,喃喃地说:“真好,真好。” 许久,张德海走到我身边,用一种奇怪的温和的口气说道:“娘娘,您快起来吧,一直跪着对孩子是不好的。” 说着就要扶起我。我一抬头,沈羲遥正弯腰去捡那地上已成两段的碧玉木兰簪。他的身形有些迟疑,那双手,微有些颤抖。终于,沈羲遥走到了我的身边,他从张德海的手里接过了我的手,轻轻的牵引着我向寝殿走去。在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指的那一刹那,我有些发抖。 沈羲遥只瞥了我一眼,我便镇静下来,任他拉着缓慢地走着。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似凝结住了般,只有我鞋上的铃铛,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在孩子生下前,你好生的待在这蓬岛遥台。” 看着我在惠菊他们的服侍下在床上躺好,沈羲遥不带任何感情地对我说。我抓着被角使劲点了点头。 沈羲遥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至于那些旨意,明日早朝即会颁布下去。当然,也是在宣布你已有孕之后。” 没有说话,依旧只是点着头,看着已经换过的被子上的图样,这是坤宁宫里那床百子千孙被。 “最后,”沈羲遥顿了顿,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脸稍有苍白,神情也不若先前的自然。 “如今的你,只是名义上是我大羲的皇后了。” 我一怔,旋即笑了:“罪妇知道了。” “不要叫自己罪妇。”沈羲遥用十分不悦的声音说道:“朕已赦免了你。” 我轻叹一口气,微弯了身子道:“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我听到一声叹息,虽轻,却震人心魄。然后我看见那玄色龙袍一摆尾,就消失在我的世界中。回头,虽满室繁华,却是满心的凄婉缠绵,如丝如缕,萦回不绝。 之后的数日里,我再没有见到沈羲遥,每日里身边是大批的宫女太监,还有太医院里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医相随。其实我根本没有出过自己的寝殿,甚至下过那张华丽舒适的龙凤交颈牡丹花开的乌木大床。 我的心很平和,父亲的死我已经埋在了心底。 沈羲遥那六道诏书已经颁布下去,世间众人在感叹父亲去世的辉煌后,又增添了对我凌家的尊崇和艳羡。那诏书在别人眼中是皇帝的眷慰,可是在我的眼中,却是他沈羲遥赎罪的表示。 罢了,一切都忘却吧。我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如今,我是只为我凌家而活了。 还有,我的孩子。 数日里躺坐在床上,目光所及不过一室奢华,金甍琼闼,玲珑轩窗。屋内虽燃着清新的茉莉香,却因极少开窗,连日里积下了沉闷的气息。 我靠在水红色榴花丝缎羽枕上,手里一针一线细细的绣着一个小孩穿的肚兜,用的是鹅黄底色,绣的是一朵粉嫩的半开的芙蓉。 惠菊端了补品进来,浅笑地看了许久正专注手中活计的我,直到我停下要歇歇,她才上前:“娘娘,先喝了这安胎药吧。” 说罢递上一只琥珀银边碗。我皱着眉看了看里面浓稠的墨色汤汁,此药极苦,每日里却要饮上三次,每次对我来说都似噩梦。可是,它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平安而制,亦是为我凌氏一门平安而制。我怎能不用? 缓慢的接过,有些不情愿的送到嘴边,却是怎也不愿饮上一口。 惠菊“扑哧”一声笑起来:“娘娘还怕吃药不成?” 我摇摇头:“怕是不怕,只是这药极苦,实是难以下咽的。” 惠菊走上前一步拿起我搁在身旁的那个肚兜,含笑说道:“娘娘,古人云良药苦口。娘娘就是为了小皇子,也要忍耐着喝下啊。” 我嗔怒地看着她:“谁说是皇子了。” 惠菊“呵呵”一笑:“娘娘怀的肯定是个皇子。” 我看着她甚是确定的表情摇了摇头:“才两个月,太医都诊不出,你又如何这样说呢。” “奴婢相信娘娘怀的是个小皇子,这普天下所有的人都是这么盼望的。” 我笑起来:“这丫头,越说越大了呢。若说是你想我还信。可是别说着普天下,就单说着后宫,又能有几个是希望我生个皇子呢。” 说到此不由哀婉,看了看天光透过雕花窗棂投进的明媚秋光,心中却是凄凄。见我神色暗淡下去,惠菊似是慌乱起来。 “娘娘,真的是百姓都期盼呢。皇上已因娘娘有孕颁下赦令,凡非罪大恶极者,均无罪释放。如此看来,只要娘娘产下皇子,皇上更是会大赦天下的。” 惠菊说得激动。我看着她,心里也是波澜起伏。 大赦天下……他是为了这个孩子积德吗?还是……为他自己? 手搁在了小腹上,似乎能够感受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 我温和一笑,拿起身边那只药碗,一仰头喝了下去。 是啊,良药苦口。 惠菊笑盈盈得接过空碗,又奉上蜂蜜水。我慢慢地饮着去冲散口中的苦涩。 惠菊突然就开了口:“娘娘,这肚兜绣得是不是有些大了?” 我抬头,她手里鹅黄一片,我摇摇头:“不大,正好的应该。” 惠菊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娘娘?” 我一笑,伸出手拿过那只肚兜,看着上面温暖的鹅黄,那朵芙蓉还有最后一瓣未绣。随手就拿起了针线,微眯了眼,一针下去,我慢慢地说道:“这是绣给玲珑的。” 惠菊似是愣了一下。我没有理会她,眼睛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丝线,轻盈的游走,惠菊迟疑了很久像有话说。 我一偏头:“怎么了?” “娘娘,小公主已经被柳妃娘娘抱回去了。”惠菊慢慢地说着。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毕竟是她的孩子。不接回去也说不过去。” 心里却是冷笑,柳妃此举,恐也是为了讨太后欢心吧。 惠菊手轻轻搓着,神色很是犹豫,嘴轻颤着,口中似还有话,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心突然有些慌乱。放下手中的东西我看着惠菊,用一种不由自主的发颤的声音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娘娘,没什么事。”惠菊脸色稍有苍白,却是强带了笑对我说道。 我一惊,她这样那就一定是有事了。 “说。”我直了直身子,目光中带着压迫看向惠菊。 惠菊不敢看我,眼神四下扫着:“娘娘,真的没什么。” “不说是么?”我加重了口气中的严厉,看着惠菊,突然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娘娘,您这是……”惠菊慌忙地走上前:“娘娘,您身子不好,是不能下床的啊。” 我的一双腿已下了床来,惠菊轻按着我的肩,我坐在床边,身上只着了单衣,微有些冷。 我紧紧地盯着她:“你这般神色,若说一切正常,只当本宫是傻子了。罢了,你即不说,那本宫只有自己去弄明白了。” “娘娘,”惠菊“扑通”跪在我面前:“娘娘,是奴婢错了。可是,皇上有令,是不让告诉您的。” 我心一紧,难道玲珑出了什么事不成。 “你既不小心表露了,就告诉本宫吧。”我淡淡的说到道,目光落在了惠菊头上一枚景泰蓝的簪花上:“你起来吧,说。” 风夹杂着碎沙石一下下敲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小的撞击声,之前明媚的天此时却灰暗起来,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我已经坐在了床边一张红木扶手椅上,身上盖着一张羊绒的薄毯,虽薄却轻暖无比。惠菊站在我的面前,深深的垂着头,手不自主的绞着,欲说不说的样子,让我心里的担忧愈加强烈起来。身子也感到了轻微的不适,下腹有丝丝缕缕的疼痛。我却没有顾及,只是一心想知道玲珑出了什么事。 “娘娘,”在一缕焚香的轻烟飘过惠菊的脸后,她终于镇定了神色,抬头看我说道:“娘娘,小公主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高热不止,柳妃娘娘却没有及时的唤来太医,后来被发现了,却是难以治愈了。” 我心中一颤,手抓紧了身上的毯子,上面细丝绣成的扶桑图案纠结在一起。 风寒,高热,柳妃怎会不及时发现。她的女儿,在她的宫殿里,那成群的太监宫女哪去了,专门照看玲珑的丫头嬷嬷又哪去了? 我心中愤慨激动:“公主生病,皇上一定会追究,那柳妃给的什么解释?” 我看向惠菊,惠菊咬了咬唇说道:“柳妃娘娘说,她那日去明镜堂为娘娘您祈福,她的身体不好,昭阳宫里的大部分侍从都跟去了,所以照看玲珑的人一时疏忽,小公主就染了风寒。” 我不由泛上冷笑,那笑笑得我的内心都冰凉彻骨起来。为我祈福,这样的理由……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头却涌起了无限的恨。玲珑,虽不是我的孩子,可是她自出生就在我身边,我从未介意过她是柳妃的女儿。 我只知道她的乖巧可人,至今还能感受将她抱在怀中的那份从心底里升出的暖意。我的坤宁宫都尚有留她之处,却在她自己亲生母亲那里,没了安顿的地方。 我闭着眼,昭阳宫里那天一定很冷,玲珑被放在小小的摇篮里,身边应该是没有照看的宫女。风掠过,她应该是哭得很响,那张小脸也该是通红而滚烫。可是,却没有人理会她。 柳妃,在所谓的明镜堂里为我祈福,是真的祈福么?我的心一阵阵缩紧,每一下都伴着疼痛。 “如今呢?”我都听出了自己声音在发抖,那是强烈压抑后的颤抖。 我知道,只要我的手松开了,那么我的情绪,就会像外面那狂风大作的天一样,不可收拾。 玲珑,柳妃…… “小公主被送进了益进馆中,皇上吩咐了太医院全力医治小公主。” 我心头骤然一松,有了沈羲遥的金口,那些御医一定不敢不尽心。 “柳妃那边如何表示?”我微微松了手,看着蕙菊问道:“为何她不让玲珑在昭阳宫中医治?” “柳妃……”蕙菊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柳妃那日在明镜堂中受了些风寒,怕过给小公主,于是……” 她看了看周围,又压低了声音:“可是奴婢听说,柳妃是想用小公主和她自己的病,让皇上对您的注意力分散一些的。” 我冷冷一笑,分散? 若她柳如絮真的聪明,就该好好抚育玲珑。玲珑虽然是个公主,但却是大羲第一个子嗣,意义非凡。我不论生下的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嫡子嫡女,今后谁的孩子都无法企及,也就只有皇长女,才有些分量。 “有谁在那里照应?”我想了想问道。 如果柳妃真的要用玲珑的病做文章,那么一定不会让她很快好。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如何受得了病痛的折磨。若是益进馆中有可靠的人在,我也能第一时间获得些消息,再从中转圜。 “是柳妃娘娘身边的绯然。”惠菊很小声地说着。 我一震,猛地看向她:“为何不是芷兰?她不是一直照应着玲珑么?” 惠菊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慢慢道:“娘娘,这些是我随娘娘上岛之前的事了。其他的,也都是听送吃食用具的内务府太监们讲的。至于为何芷兰没有跟着公主,奴婢大胆以为,柳妃娘娘是不会让咱们的人跟着公主的” 我点点头,朝她笑了笑:“也是我担忧玲珑过甚,为难你了。” 她慌忙摇头:“娘娘这样讲,可要折煞奴婢了。” 我摆摆手,从鬓间取下一枚累金丝红宝石海棠花的压鬓递给她:“这是赏你的。” 蕙菊连连摇头:“娘娘,奴婢不能收。” 我将宝石花放在她手心中:“不是为了什么。”我的目光落在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上:“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你们恐怕也不比本宫经历的少。你也知道,皓月做了美人,我身边再没一个可以放心的人。除了你。” “这是奴婢的荣耀。”蕙菊伏在地上。 我摇摇头:“不,你不明白本宫的意思。” 我拿起桌上的一盏药茶慢慢喝着:“本宫为何在这蓬岛瑶台上休养,却不是皇后的坤宁宫。本宫当初是为何进宫,想必你们都是有耳闻的。如今本宫父亲故去,皇上对本宫的宠爱,本宫不敢保证还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