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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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 注 完成了十项任务后,欧律斯透斯又表示其中勒拿的九头蛇和打扫奥革阿斯的牛棚是在他人的帮助下完成的,不符合要求,需要再完成两项。其中之一就是盗取极乐花园赫斯珀里得斯里的金苹果。这个花园也就是第十项任务中牛群所在的地方。这棵苹果树是盖亚作为礼物送给赫拉和宙斯的,树上结的苹果吃一口就可获得不朽,一条叫拉冬的像蛇一样的龙终日盘绕在树上看守。赫拉克勒斯先抓到一个“海中老者”,得知了花园的所在地。前往途中经历的困难有多个版本,到达后他欺骗支撑苍天的阿特拉斯,让他帮忙去花园里偷苹果,自己帮他支撑苍天。但阿特拉斯偷到苹果后改变主意了,不愿再回去撑天,赫拉克勒斯再次欺骗他,说答应代替他支撑苍天,但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阿特拉斯被他说服,暂时撑住天,而赫拉克勒斯马上拿了苹果走掉了。但这么一来,这项任务也是依靠他人帮助才完成的,于是又有了其他版本的故事,即赫拉克勒斯直接打死了守龙拉冬,拿到苹果。最终金苹果被雅典娜还回了赫斯珀里得斯。 1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望着坐在红木写字台后面的那个人的脸。他注意到那宽大的额头、刻薄的嘴巴、贪婪的下巴和那双洞察一切的敏锐眼睛。一眼望过去,波洛就明白了埃梅里·鲍尔为什么会成为当今的金融巨子。 波洛又把目光转移到那双放在写字台上的修长精致的手,也明白了为什么埃梅里·鲍尔赢得了伟大的收藏家的名号。他在大西洋两岸都以艺术鉴赏家而闻名。他对艺术品的酷爱和对历史文物的感情是紧密相连的。对他来说,一件艺术品光精美是不够的,他要求它还应该有历史背景。 埃梅里·鲍尔正在讲话。他的语调很平静——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比单靠大嗓门说话取得的效果要好。 “我知道您近来不再接办什么案子了。不过我想您会接办这起的。” “这么说,这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了?” 埃梅里·鲍尔说道:“对我来说是意义重大的。” 波洛保持着一种探询的态度,脑袋稍稍歪向一边,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只沉思的知更鸟。 对方继续说道:“是关于找回一件艺术品的。准确地讲,是找回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只雕花金杯。据说那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奇·博基亚使用过的杯子。他有时会把那只杯子里的酒敬给一位受宠若惊的客人喝。那位客人,波洛先生,通常都会死去。” “这个历史故事倒不错。”波洛喃喃道。 “那个金杯的经历总与暴力相伴。它失窃过多次,为了占有它还发生过谋杀。几个世纪以来,一系列流血事件与之紧紧相随。” “是为了它本身的价值还是出于其他原因?” “金杯本身的价值确实可观。它的工艺极为精湛,据说是由本韦努托·切利尼 制作的。上面雕刻了一棵树,一条嵌着珠宝的毒蛇盘绕其上,树上的苹果是非常漂亮的绿宝石。” 波洛明显被引出了兴趣,他轻声说道:“苹果?” “绿宝石特别精美,蛇身上的红宝石也一样,但是,这个金杯的真正价值当然是它的历史背景。一九二九年,它被桑·维拉齐诺侯爵拿出来拍卖。收藏者争相出价,我最终按当时的汇率,以三万英镑的总价拍到了它。” 波洛扬了一下眉毛,喃喃道:“真是个天价!这位桑·维拉齐诺侯爵真走运。” 埃梅里·鲍尔说道:“我要是真想要一件东西,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说道:“您一定听说过一句西班牙谚语:‘上帝晓谕,取汝所需,给予所值。’” 金融家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他冷冷地说道:“没想到您还是一位哲学家,波洛先生。” “我已经到了爱思考的年纪,先生。” “毫无疑问。但是思考并不能把我那只金杯找回来。” “您认为不能吗?” “我想采取行动才更有必要。” 赫尔克里·波洛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许多人犯了同样的错误。不过,请您原谅,鲍尔先生,我们已经离题太远了。您刚才正说到您从桑·维拉齐诺侯爵手里买到了那只金杯?” “正是。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它在真正到我手里之前就被偷走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那位侯爵的宅邸在金杯售出的那天晚上被人破门而入,窃贼盗走了八九件价值不菲的贵重物品,包括那只金杯。” “然后采取了什么措施?” 鲍尔耸了耸肩。 “警方当然立即着手调查,结果查出这起盗窃案是一个著名的国际盗窃团伙干的。其中的两名成员,一个叫杜布雷的法国人和一个叫瑞可维蒂的意大利人,被抓住并接受了审讯,几件赃物从他们手里找到了。” “但是没有那只博基亚金杯?” “但是没有那只博基亚金杯。就警方查明,是三个人一起作案,除了我刚提到的那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个爱尔兰人,叫帕特里克·卡西。这人是个经验老到的飞贼。据说实际上正是他实施的盗窃。杜布雷是这伙人的头脑,负责制订作案计划;瑞可维蒂负责开车接应,在下面等着从上面送下来的赃物。” “那些赃物是不是被分成了三份?” “很可能是这样。另外,追回来的几件物品都是其中最不值钱的。那些过于显眼的精品可能被匆匆偷运到国外去了。” “那第三个人卡西怎么样了?一直没被缉拿归案吗?” “以一种您想不到的方式。他已经不年轻了,肌肉比以前僵硬。两周以后,他从一栋楼房的五层摔了下来,当场毙命。” “在什么地方?” “巴黎。他企图盗窃百万富翁、银行家杜弗格里叶的寓所。” “而那以后,那只金杯就再也没有露面吗?” “没错。” “它没有被拿出来出售吗?” “我敢肯定没有。我可以说不只是警方,一些私家侦探也一直在搜寻它呢。” “您付的钱怎么样了呢?” “那位侯爵倒是个很讲规矩的人,主动提出把钱退还给我,因为那只金杯是在他家中失窃的。” “可您没有接受?” “是的。” “为什么呢?” “可以说是我想把这事掌握在自己手里。” “您的意思是说:如果您接受了侯爵的退款,那只金杯如果被追回,就会是他的财产了;而反之,从法律上讲,它现在仍归您所有,对不对?” “一点没错。” “您这种立场的幕后考量是什么呢?” 埃梅里·鲍尔微微一笑,说道:“看得出来您赞同这个想法。嗯,波洛先生,其实很简单。当时我认为我知道金杯在谁手里。” “很有意思。那个人是谁呢?” “鲁本·罗森塔尔爵士。他不仅是一位收藏家同行,还跟我有私人恩怨。我和他曾经在好几笔生意上交手——总的算下来是我占了上风。我们俩的敌意在争夺这只金杯时达到了顶点,双方都下定决心要拥有它,这多少也和面子有点关系。我们各自指定的代理人在竞购中一直竞价。” “您的代理人最终竞得了这件宝物?” “不完全是。我预先还另雇了一个代理人——公开的身份是某个巴黎买家的代理人。您明白的,我们俩谁也不会向对方让步,宁愿让第三方买家得到那只金杯,事后可以再悄悄跟那个第三者接触,那就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局面了。” “一个小花招。” “没错。” “这一手成功了。而随后鲁本爵士立刻发现自己被耍了?” 鲍尔微微一笑。 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波洛说道:“现在我明白当时的形势了。您认为鲁本爵士下定决心不被击败而故意安排了那起盗窃案,对吗?” 埃梅里举起一只手。 “哦,不,不!不能说得这么露骨。可以这么说……没过多久,鲁本爵士就买到了一只文艺复兴时期的金杯,来历不明。” “警方想必已经通报了那只金杯的特征了吧?” “这只金杯大概不会被公开展示。” “您认为鲁本爵士只要明白自己拥有了它,就心满意足了,是吗?” “是的。另外,如果我接受了侯爵的退款,之后鲁本爵士就可以跟他私下成交,这样那只金杯就合法地归他所有了。”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道:“但是只要我保有合法的所有权,就仍有很多可能的手段把它收回。” “您是说,”波洛直截了当地说道,“您可以让人把它从鲁本爵士那里再偷回来吗?” “不是偷,波洛先生。我只是收回原本就属于我的财产。” “可我猜您没能成功?” “出于一个很好的原因:罗森塔尔从来没得到那只金杯!” “这您是怎么知道的?” “最近出现了石油股权的并购,在这件事上罗森塔尔和我的利益一致了。我们现在是盟友而不再是敌人,我便坦率地跟他谈起这事,他立刻向我保证那只金杯从来就没到过他手中。” “您相信他吗?” “相信。”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道:“那近十年来您一直就像英国俗话所说的,攻击错了目标?” 那位金融家悻悻地说道:“没错,这正是我一直在干的傻事!” “那现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 对方点了点头。 “这就是您把我找来的原因吧?我就是你放出去寻觅旧踪迹的那条狗——追寻相当久远的踪迹。” 埃梅里·鲍尔冷冷地说道:“这事要是很容易办,我也就无须派人去请您了。当然,如果您认为这事不可能……” 他确实找到了正确的字眼。赫尔克里·波洛顿时坐直了身子,冷冷地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不可能’是什么意思,先生!我只是在自问,我是否对这事足够感兴趣而愿意接办?” 埃梅里·鲍尔又微微一笑,说道:“可以给您这个条件——酬劳随您说。” 这个矮个子看着那个大人物,轻声说道:“您真那么想要那件艺术品吗?我想肯定不是!” 埃梅里·鲍尔说道:“这么说吧,我跟您一样,从不接受失败。” 赫尔克里·波洛低下头说道:“嗯,要是这么说的话……我明白了……” 2 瓦格斯塔夫警督很感兴趣。 “那只博基亚金杯吗?是的,我记得呢。当时我在这头负责这个案子。您知道,我会说点意大利语,我还去那头跟一群意大利佬商谈呢。可那只金杯一直没再露过面。真是奇怪极了。” “您是怎么认为的呢?被私下卖掉了吗?” 瓦格斯塔夫摇了摇头。 “我深表怀疑。当然也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不,我的想法简单多了:那玩意儿被藏了起来,而唯一知道藏在哪儿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您是指卡西吗?” “是的。他可能把它藏在意大利的什么地方了,要么就是把它偷运出国。不过如果是他把它藏了起来,不管藏在哪儿,那东西一定还在那儿呢。”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这是一种浪漫的理论。珍珠被封在石膏模型里——那个故事叫什么来着?《拿破仑半身像》 ,对不对?不过在这个案子里丢失的不是珠宝,而是一只硕大的、结实的金杯。可以想象,它可不太容易被藏起来。” 瓦格斯塔夫含含糊糊地说道:“哦,我不知道。我想也是能办到的。藏在地板下面之类的地方。” “卡西有自己的房子吗?” “有,在利物浦,”他咯咯地笑了起来,“但没藏在那儿的地板下面,这一点我们确认过了。” “他的家人呢?” “妻子是那种正派女人,患有肺结核,对她丈夫的生活方式担心得要死。她笃信宗教,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却下不了决心离开他。她几年前死了。女儿随母亲,当了一名修女。儿子就不同了,跟他老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最后一次听说他,是在美国寻欢作乐。” 赫尔克里·波洛在他的小笔记本里写上“美国”。他问道:“卡西的儿子有没有可能知道那只金杯的隐藏之处呢?” “我不相信他知道。那样的话,杯子早就到倒卖赃物的人手中了。” “那只杯子也可能被熔化了。” “可能吧。我得说这很有可能。可我不太明白,那只金杯只对收藏家而言价值连城——而且收藏家们还会耍不少鬼把戏,您知道了会大吃一惊的!有时候,”瓦格斯塔夫一本正经地加上一句,“我认为收藏家们根本就没有什么道德观念。” “哈!举例说,如果鲁本·罗森塔尔爵士也在耍您所谓的‘鬼把戏’,您会感到惊讶吗?” 瓦格斯塔夫咯咯一笑。 “我觉得他有胆量这么做。涉及艺术品的时候,他就不那么审慎正直了。” “那个团伙的其他成员怎么样了?” “瑞可维蒂和杜布雷都被判了重刑。不过我想他们俩现在也该刑满出来了。” “杜布雷是个法国人,对吧?” “对,他是那个团伙的头儿。” “团伙里还有其他成员吗?” “还有一个姑娘,以前被称作‘红发凯特’。她给那些阔太太当女佣,借机打探底细,东西都收藏在哪儿,等等。那个团伙被破获后,她逃到澳大利亚去了。” “还有其他人吗?” “有个叫尤吉安的家伙据说也是那个团伙里的人。他是个掮客,总部在伊斯坦布尔,在巴黎设有分店。没找到什么控告他的证据——不过他是个狡猾的家伙。” 波洛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笔记本,上面写着:美国、澳大利亚、意大利、法国、土耳其…… 他嘟囔道:“我得给地球扎根带子了……” “您说什么?”瓦格斯塔夫警督问道。 “我看出来了,”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办这个案子得周游世界。” 3 赫尔克里·波格习惯跟他那位能干的男仆乔治讨论自己接办的案子。也就是说,赫尔克里·波洛会提出一点想法,乔治则用他作为一位绅士身边的绅士的职业生涯中所积累的丰富的生活智慧做出回答。 “如果你遇到了这种情况,乔治,”波洛说道,“需要到分散在世界上的五个地方去调查,你会怎么着手去做呢?” “嗯,先生,坐飞机最快。尽管有人说坐飞机肠胃很不舒服,可我并不那样认为。” “我问自己,”赫尔克里·波洛说道,“那位赫拉克勒斯是怎么做的呢?” “您指的是那名自行车手吗,先生?” “或者,”赫尔克里·波洛继续思索着说道:“我干脆只问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乔治,答案是他就是精力旺盛地四处奔走,可他最后还是不得不从别人那里获得信息。像有人说的那样,从普罗米修斯那里,还有些是从涅柔斯那里打听到的。” “是吗,先生?”乔治说道,“这两位先生我从没听说过。他们是旅行社的经纪人吗,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那位委托人,埃梅里·鲍尔,就知道一件事——行动!让一些不必要的行动浪费能量是毫无用处的。有一条生活准则,乔治,绝不要自己去做别人能替你办的事!尤其是,”赫尔克里·波洛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向书架,“费用开支不成问题的时候!”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册标有字母“d”的卷宗,翻到“可信赖的侦探所”一栏。 “现代的普罗米修斯。”他小声说道,“乔治,请替我抄下几个名字和地址:纽约的汉克斯侦探事务所,悉尼的莱登和波舍侦探事务所,罗马的吉奥瓦·梅吉侦探事务所,伊斯坦布尔的纳呼姆侦探事务所,巴黎的罗杰和佛朗柯那侦探事务所。” 他等乔治写完,然后说道:“现在请帮我查一下去利物浦的火车。” “好的,先生,您要去利物浦吗?” “恐怕是的。乔治,我可能还要去更远的地方,不过现在还不需要。” 4 三个月后,赫尔克里·波洛站在一块岩石上眺望着大西洋。海鸥上下翱翔,发出忧郁的长鸣。空气柔和而湿润。 赫尔克里跟其他初次来到伊尼什欧文 的人一样,感觉自己来到了世界的尽头。他一辈子都没想象过有如此遥远、荒凉、寂寥的地方。这里有一种美,一种忧郁的美,一种属于遥远而不可思议的往昔的美。爱尔兰西部的这个地方,古罗马人的铁蹄没有践踏过,没有建造一座坚固的堡垒,也没有修建一条完整而适用的道路。这是一块对人世间那种井然有序的生活方式和常识都茫然无知的土地。 赫尔克里·波洛低头看着漆皮鞋的尖端,不禁长叹不已。他感到凄凉和相当的孤独。他的生活标准在这里是不被认可的。 他的目光顺着荒无人烟的海岸线望去,又回到大海。遥远的那边是传说中常提到的极乐岛,那片青春之地…… 他喃喃自语道:“苹果树,歌唱和那些金……” 猛然间,赫尔克里·波洛恢复了常态——令人出神入迷的魔障被破除了,他又变回那个穿着漆皮鞋和整洁的铁灰色男装的小个子了。 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钟声。波洛理解那钟声,那是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很熟悉的声音。 他轻快地沿着崖壁出发。大约十分钟后,他看见了建在崖壁上的那栋建筑。四周围有高墙,墙上有一扇嵌满铁钉的大木门。赫尔克里·波洛走到门前,门上有个巨大的铁门环,他敲了几下,接着又小心地拉了一下一条生了锈的铁链,门里面的小铃铛立刻响起了尖厉的叮当声。 门上的一块小方板被推开了,露出一张脸。那是一张围在浆洗过的白头巾里的充满怀疑的脸,上唇有明显的胡须,发出的却是女人的声音。那是赫尔克里·波洛称为“母老虎”的声音。 那声音问他有什么事。 “这里是‘圣玛丽和众天使修道院’吗?” 那令人生畏的女人严厉地说道:“还能是什么别的地方吗?” 赫尔克里·波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对这条守门的巨龙说道:“我想见一下院长。” 巨龙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让步了。门闩被拉开,大门打开了,赫尔克里·波洛被引到修道院用来接待客人的一个空荡荡的小房间里。 没多久,一位修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念珠在她的腰间晃动。 赫尔克里·波洛出生在天主教家庭,他明白此时的气氛。 “请您原谅我来打搅您,嬷嬷。”他说道,“不过,我想您这里有一位修女,原来俗家名叫凯特·卡西,对吧?” 院长微微点头,说道:“是的。她皈依后叫玛丽·厄休拉修女。”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有一桩错事需要纠正。我相信玛丽·厄休拉修女能帮助我。她知道一些可能非常宝贵的信息。” 院长摇了摇头。她表情宁静,声音平静而遥远。 “玛丽·厄休拉修女无法帮助您。” “可我向您保证……” 他停住了。院长说道:“玛丽·厄休拉修女两个月前去世了。” 5 在杰米·多诺万旅馆的酒吧间里,赫尔克里·波洛很不舒服地靠墙坐着。这家旅馆与他认为旅馆应有的样子相去甚远。床铺破旧坏损,窗户上的两块玻璃也是如此——波洛特别讨厌的夜间的凉气也因此长驱直入。给他送来的热水温吞吞的,吃下去的肉在他胃里产生古怪又难受的感觉。 酒吧里有五个人,他们都在谈论政治。他们讲的大部分赫尔克里都不明白。反正他也不太关心这方面的事。 没多久,他发现其中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这个人的社会阶层跟其他那些人有点不同。他带着那种城镇小混混的特征。 他非常恭敬地说道:“我跟您讲,先生。我跟您讲——‘培金的骄傲’那匹马没戏的,根本没戏……肯定一跑起来就玩儿完了,一跑起来就玩儿完。您听我的……大伙儿都该听我的。知道我是谁吗,山生 (先生),您知道吗,我缩(说)?阿特拉斯,那奏是(就是)我,‘都柏林的太阳’的那个阿特拉斯,整个赛马季节都在给出获胜则(获胜者)的建议……我不是建议了‘莱瑞家的姑娘’吗?二十五比一。二十五比一。跟着阿特拉斯您就错不了。” 赫尔克里·波洛怀着奇怪的敬意望着他。他声音颤抖着说道:“老天爷,这真是天意!” 6 几个小时之后。月亮时隐时现,像在卖弄风情似的时不时从云层后面露一下面。波洛和他的新伙伴已经走了好几英里路,此时他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世上毕竟还是有其他种类的鞋可以穿的,比漆皮鞋更适合在乡间行走。实际上乔治早就向他礼貌地建议过了。“穿一双舒适的厚底粗革鞋吧。”乔治当时是这么说的。 赫尔克里·波洛当时不喜欢这个想法。他喜欢穿漂亮考究的鞋,显得干净利落。可现在走在这条砾石路上,他意识到其实还是有其他种类的鞋可以穿的…… 他的同伴突然说道:“神父会不会不肯宽恕我?我不想犯下一桩良心上过不去的大罪。”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你只是在把现世的事交给现世的君主 。” 他们来到修道院墙下。阿特拉斯准备完成他的任务。 他呻吟一声,用低沉的、痛苦的语气说自己要被彻底毁灭了。 赫尔克里·波洛威严地说道:“安静。你要负担的又不是整个世界的重量。只是赫尔克里·波洛的重量而已。” 7 阿特拉斯接过两张崭新的五英镑钞票。 他满怀希望地说道:“也许到早晨我就记不起我是怎么挣到这笔钱的啦。我已经不担心奥瑞里神父会不会宽恕我啦。” “忘掉一切吧,我的朋友。明天世界就都是你的了。” 阿特拉斯嘟哝道:“我该把它押在哪匹马上好呢?‘勤奋的小伙子’是一匹了不起的马,一匹漂亮的马!还有‘希拉·波伊恩’。七比一,那我就押它吧。”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是我在幻想还是我确实听到您刚才提到了一个异教神的名字?赫拉克勒斯,您刚才说的是……老天,明天三点半真有一匹叫‘赫拉克勒斯’的马参赛。” “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把钱押在那匹马身上吧。我告诉你,赫拉克勒斯从不失败。” 果然,第二天罗塞林先生的那匹“赫拉克勒斯”出人意料地赢得了波因南大奖,比赛开始的赔率是六十比一。 8 赫尔克里·波洛灵巧地解开了那个包扎得很精细的包裹。首先是牛皮纸,然后是衬纸,最后是一层绵纸。 他把那只闪闪发光的金杯放在埃梅里·鲍尔面前的写字台上。杯子上雕刻着一棵树,结满了绿宝石嵌成的苹果。 金融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祝贺您,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鞠了一躬。 埃梅里·鲍尔伸出了一只手。他抚摩金杯的边缘,手指在它周围比画着。他深沉地说道:“是我的了!” 赫尔克里附和道:“是您的了!” 对方叹了口气,朝椅背上一靠,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您在哪儿找到的?”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一座祭坛上。” 埃梅里目瞪口呆。 波洛接着说道:“卡西的女儿是个修女。在她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正要做最终立誓 。她是个纯真虔诚的姑娘。这只金杯藏在利物浦她父亲家中,她把它带到了修道院,我想,她是想为父亲赎罪。她把它奉献出来用以赞颂上帝。我想那些修女从来也没意识到这只金杯的价值。她们大概就是把它当作一件家族的遗物收下来了。在她们眼中,它只是一只圣餐杯,她们也就那么用它。” 埃梅里·鲍尔说道:“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他接着问道,“那您怎么想到去那里找的呢?” 波洛耸了耸肩。 “也许……算是排除法吧。那个奇怪的事实,就是没有人试图出手这只金杯。这就说明它存放在一个一般物质价值观不起作用的地方。我想起帕特里克·卡西的女儿是个修女。” 鲍尔由衷地说道:“好吧,就像我刚说过的,祝贺您。请告诉我您的费用,我给您开张支票。”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没有费用。” 对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小时候读过童话故事吗?童话里的国王都会说:‘你想要什么就说吧。’” “那您是想要什么东西了?” “对,不过不是钱。只是个简单的要求。” “嗯,什么要求?您想要我给您一点证券市场上的信息吗?”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钱。我的要求比那个要简单得多。” “那是什么呢?” 赫尔克里·波洛把手放在金杯上。 “把这只杯子送回修道院。” 沉默片刻后埃梅里·鲍尔说道:“您疯了吧?” 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 “不,我没疯。您看,我给您看一个机关。” 他拿起那只金杯,用手指使劲儿按下盘绕在树上的那条蛇张开的嘴。杯子里面很小的一块金雕的内层滑向了一边,露出连通空心杯柄的一个小孔。 波洛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那位博基亚教皇的饮酒杯。通过这个小洞,毒药流入酒内。您自己也说过这只杯子的历史充满邪恶。谁拥有它,伴随而来的就是暴力、流血和邪恶的欲望。邪恶没准儿也会降临在您身上!” “迷信!” “可能是吧。可您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拥有它呢?不是为了它的美丽,也不是为了它的价值。您已经有了上百件——也许上千件——美丽而稀有的东西。您要它是出于您的虚荣心。您不想被别人击败。好吧,您并没被人击败。您赢了!金杯归您所有了。可是现在,为什么不做出一个了不起的、崇高的姿态呢?把它送回到它近十年来一直静静待着的地方。让它的邪恶在那里得到净化。它过去一度曾属于教会,那就让它回归教会吧。让它再一次立在祭坛上,得到净化和宽恕,就像我们希望人们的灵魂也能从他们的罪恶中得到净化和宽恕那样。” 波洛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让我给您描述一下我找到它的地方——一座和平的花园,面朝西海,向着被人遗忘了的充满永恒的美丽和青春的伊甸园。” 他用简单的词汇形容了一番遥远的伊尼什欧文的魅力。 埃梅里·鲍尔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捂着眼睛。他终于开口说道:“我出生在爱尔兰西海岸,小时候离开那里到了美国。” 波洛轻声说道:“我听人说过。” 金融家坐直了身子,目光又变得敏锐起来。他嘴角上挂着一丝微笑,说道:“您真是个怪人,波洛先生。听您的。以我的名义把这只金杯作为一件礼物送给那个修道院吧。一件相当贵重的礼物。三万英镑啊——可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波洛严肃地说道:“那些修女会为您的灵魂祈祷。” 这位有钱人的笑容展开了,是一种贪婪而又渴望的微笑。他说道:“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投资吧!也许是我做过的最好的投资……” 9 在修道院的那间会客室里,赫尔克里·波洛向院长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并把金杯交还给了她。 她小声说道:“告诉他,我们感谢他,我们会为他祈祷。” 赫尔克里轻声说道:“他正需要你们为他祈祷。” “这么说,他是个不幸的人了?” 波洛说道:“他是那么不幸,以至于都忘记幸福是什么了;他是那么不幸,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修女轻轻说道:“哦,一个有钱人……” 赫尔克里·波洛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可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