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殿下!”武岳不可思议道:“我为你鞠躬尽瘁,流血流泪,你就让我去湖里洗吗?!” 秦曜渊已经走出了浴室。 …… 秦秾华都已经熄灯了,窗户那里突然发出一声响动。 夜色深沉,她却没一点儿害怕。 “渊儿?” 秦曜渊带着一身热气蹲到床前,黯淡月光照耀,她这才发现他一身湿透,脸颊潮红。 她一时拿不准他是着凉感冒了,还是药效仍在,但看他双眼,依然清澈。 秦秾华从床上坐起,皱眉摸向他的脸颊:“药效还没过?” 他抬头盯着她,像是一只蔫头耸脑,夹着尾巴刚从雨里回来的狼。 “……为什么?”他委屈巴巴。 秦秾华不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和不认识的女人搂搂抱抱?我不喜欢。” 他鲜少说这么长的句子,也因此,秦秾华认真听取了他的想法。 “那你喜欢和谁搂搂抱抱?”秦秾华问。 “你。” 他似乎是要抱她,但在那之前,他先看到了自己半干的衣袖,那手刚刚伸出,又在半空中缩了回去。 “……我只想抱你。”他又说。 秦秾华好一会没说话,因为她在思考如何措辞。 秦曜渊十岁那年,她在摘星宫血变里发现了他,他不认字,不说话,连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 他就像是兽群里长大的人,杀戮为本能,天真而残酷。 现在他会读书写字了,也会骑马射箭了,但是有些常识,依然和世人脱节。 秦秾华头回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内政外交,甚至行军打仗,这些都难不倒她,要她说,她宁愿去行军打仗,也不想回答这个让人无从下手的问题。 终于,她开口道:“渊儿,你还记得阿姊从前和你说过,结发这回事,只能和妻子结吗?” “记得。” “世上有许多种正面的情感,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是亲情,二是爱情,三是友情。像这样的拥抱……” 她俯下身,轻轻抱住少年。 他浑身一僵,一动不动,发烫的体温透过半湿的衣物,变成蒸腾的热气向她扑来。 她轻轻抱了抱,随即松手。 “对亲人,爱人,友人都可。”她谆谆善诱道:“但是佛堂里的那种拥抱,却只能抱爱人。” “爱情和亲情混合的叫什么?”他忽然说。 秦秾华一愣。 这是什么问题? 她毫不犹豫道:“没有这种感情。” 他又问:“……那亲人和爱人结合的叫什么?” ……好哲学。 秦秾华想了想,不确定道:“……合法夫妻?” 少年眼睛一亮,看他眼珠子往哪边转秦秾华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她沉下脸道:“亲人是不可能做夫妻的!” 所以你去别的地方擦你那滑板鞋吧! 他也沉下脸:“为什么?” “世人不许。” 她原以为这堂伦理课该结束了,万万没想到,厌学症少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思考热情。 不过片刻,他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等我当了皇帝,谁敢不许我就杀谁。” “你会遗臭万年——” “那又如何?” 秦秾华皱眉,抓起软枕按在少年不以为意的脸上。 “越说越不像话!你再胡言乱语,以后就不要来见我了!” “阿姊——” 少年拉长声音,抓住她按在软枕上的右手,紧紧握了起来。 大概是药效还在的缘故,他的声音不如平常总是泛着一股冷意,而是软的,绵的,就像撒娇一般。 秦秾华也不忍心再说重话,只得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假怒道:“快去把衣服换了,要是还不好,就去太医院找人开药,别在这里发疯。” “我不疯。”他抓着她的手不放,光线昏暗,那一抹暗紫隐入夜色,只剩一双黝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我疯了也不会伤害你。” 虽然没有证据,秦秾华就是觉得那看不见的狼耳朵和狼尾巴都翘了起来。 看他说了这么多胡话还心情如此舒畅,秦秾华怀疑陆雍和怕是买了什么假冒伪劣,这哪里是助兴药,分明是失智药。 她气得把软枕扔向他,少年动作敏捷,头一低就躲了过去。那软枕直线前进,砸倒了她妆台上一片瓶瓶罐罐。 “……” 自己砸的,难道还能骂自己吗? 她只能板起脸,“你再不出去,就别想踏进这寝殿了。” 秦曜渊走到妆台前,弯腰去捡掉下的东西,捡第一下的时候,他就被不知是金钗还是什么的东西给刺了,手指蜷缩一下。 秦秾华看不下去,说:“别捡了,明日宫人知道收拾,快走吧。” 他不情不愿地站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不拦我,我真走了?” 秦秾华:“……” 糟心。 秦秾华躺回床,把被子提到了脑袋上。 秦曜渊翻窗离开的声音响起后,过了一会,殿门那里传来结绿的声音。 “公主,你睡了吗?” 秦秾华掀开被子:“怎么了?” 结绿走了进来,目光在殿内扫了一眼:“我刚刚听到九皇子的声音了,他回来了?” 秦秾华应了一声,她正好有些迷惑,就把先前发生的对话捡重点说了一遍。 没想到,结绿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秦秾华很惊讶:“你还笑得出来吗?” “公主想得太严重了。”结绿笑道:“有几个弟弟小时候没说过要娶姐姐的话?不说远了,就说身边——乌宝就有一个姐姐,公主不妨问问乌宝,看他小时候有没有说过想娶姐姐!” 秦秾华半信半疑,特意把半夜不睡,在韭菜田辛勤劳作的劳动人民叫了过来。 “公主,您叫我?”匆匆洗了手赶来的乌宝疑惑道。 “你有姐姐?”秦秾华问。 “是啊,奴婢有个大我四岁的阿姊,前两年刚刚出嫁,奴婢还给她送了好大一包喜钱呢!” “你……小时候,有说过以后要娶姐姐的话吗?” 乌宝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小时候不懂事说的……公主怎么会知道?” 秦秾华心里一松,脸上多了丝笑意:“你猜猜我怎么知道的?” “公主难为奴婢了……” 她笑道:“你们都下去罢,结绿,不必留灯了。” “喏。” 两人一齐应后,前后脚走出寝殿。 乌宝忍不住道:“公主为何要问那个问题?”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结绿翻了个白眼。 “不会是九皇子说了那样的话吧……”乌宝忧心忡忡:“我说要娶阿姊,那是五六岁时候,九皇子都多少岁了,他要是说……” “主子的事,你掺和什么!”结绿打断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你上次告诉我的!” “行行行……你最近怎么了,真是一点就炸……”乌宝忽然一顿,狐疑道:“你来那个了?” “哪个?”结绿说完才反应过来,她恼羞成怒,红着脸推了乌宝一把:“管好你的嘴!” “哎你……” 乌宝话没说完,结绿已经转身走了。 “唉……女人心,海底针。” 他摇摇头,想起那浇了一半的韭菜田,连忙甩着跛腿,疾风一般走了。 寝殿里的秦秾华好不容易对自己的教育理念重新竖起信心,忽然注意到黯淡月光下,妆台上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 那光不似首饰上折射出来的,又细又小,秦秾华忍不住好奇心,从床上起身,走到妆台前。 一大把掉落的首饰都被捡了起来,杂乱地堆在桌上,秦秾华在边缘找到了那抹吸引她的银光。 是一根针,一根在瑞曦宫门口刺了她一下的慈母针,她本用绣帕把它包了起来,现在绣帕在一边,针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