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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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望焕确实激动坏了,一路几乎跑回来,百合汤连喝两碗才罢手。 “主子,这下咱们京城第一炮稳了!”仿佛褚家生意马上就能扬帆启程,仿佛金光大道就在眼前,程望焕脸上朝气蓬勃。 “穆三叔早年在北境走马帮,因为势力单薄被沙匪洗劫,我爹恰好路过救下他,并且和马匪周旋讨回三分之二货物。” 青娘笑微微听着,救了破家之灾,这份恩情可不轻。 “三叔说了,胜水程家虽然没听过,但我爹既然认可他家,他家茶叶尽管发来!” 义气和信任不可多得,褚青娘笑容里露出这位‘穆三叔’欣赏,笑着问了一句:“慕雅阁只做茶叶生意,做不做丝绸?” 程望焕正是情绪激荡时,话音一听就明白,欣喜、激动:“主子是说陆家?” 青娘笑容里带着从容:“嗯,陆家有自己茧绸厂,常年雇着八十多号女工,出产丝绸销往青淮一带,在怀安那里算是中上,基本都是大家富户购买。既然你能找到慕雅阁推销茶叶,说明他们在京城主要做中下层。” “主子说的没错,慕雅阁以质优价廉立足京城,他们也做丝绸生意……”程望焕看着家主从容淡定的笑容,不再卖关子“而且是大宗!” 程望焕兴奋的头皮发麻,又怨自己没早日想到陆家。 “你没想到正常,毕竟你在怀安时间短,”褚青娘一眼看出程望焕心中懊恼,安慰他几句,沉吟着安排。 “这样,你现在就去,问清慕雅阁冬季需求货量,然后即刻赶往怀安,到陆家要样品,还有他们能提供的货量,争取做成今冬丝绸生意。” “是!”程望焕起身抱拳,谁说救兵如救火,商场也一样,紧要关头刻不容缓! 程望焕当夜就坐着最快的货船,带着订单下胜水到怀安。褚家的红日,在地平线下露出第一道红光。 程望焕带着希望,离开了,青娘的日子变化不大,依旧每天早上去女儿门外。 这一天谭芸芬也跟着,手里捧着主子送给大小姐的礼物。 早上的时候,天就有些不太好,阴云从东南蔓延,带着雨气的风儿,微微吹动树叶。 魏思颖这次没再躲避,带着如意眉目浅淡走到青娘身边,浅浅屈膝声音轻冷如冰泉碰玉石: “思颖见过姨娘。” 如意从腰上取下钥匙,打开门有些担忧回望,小姐还是淡漠模样,提裙走进院子,姨娘却有些痴了,呆呆看着小姐背影。 如意心里难受,屈膝低头:“姨娘屋里坐吧。” 第29章 魏思颖的院子极小, 院里两三棵绿海棠, 小小三间正房一明两暗。进去客厅和卧室打通,用博古架隔开,倒不显得逼仄,显出点小小敞亮。 客厅中的圆桌,盖着枣红绒桌布,四下垂着姜黄色穗子, 桌上黑色描兰花漆盘, 摆着描金人物画茶具。 如意沉默的斟茶,给姨娘、小姐各放一盏, 淅沥沥茶水声后, 屋里又陷入寂静。 褚青娘一双眼睛都在女儿身上, 眉目一遍遍用心描画,她的妞妞长的这般出彩, 是个再好看没有的小姑娘。 谭芸芬捧着礼物,第一眼也是惊讶,只知道大小姐长的漂亮, 却没想到会如此出彩。 标准的瓜子脸, 那一点俏尖尖的下巴, 像极了褚青娘, 五官则和魏文昭几乎一模一样。 一样桃花眼,一样细长挺秀瑶鼻,一样薄唇,不过双唇多了点青娘的菱形, 显出点活泼来。 可也只是看起来多了点活泼,实际上魏思颖现在面冷如水,带着淡淡抗拒,侧身站在圆桌边。身形如小小剑兰,稚嫩挺拔中带着几分锋利。 谭芸芬见主子还看不够的样子,只能主动打破僵局,把衣裙托到魏思颖面前。笑道: “奶奶说记得您小时候喜欢艳色,亲手缝了条茜红罗裙,大小姐看看喜不喜欢?” 魏思颖恍若未闻,冷冰冰看着墙下白瓷瓶里的孔雀翎,看奢华的绿色中,带着幽蓝暗光。 谭芸芬带着笑意,再往前送一点,送到魏思颖面前:“您看看,上边有一百二十只蝴蝶,都是奶奶一针一线绣的,小姐腰身纤长,穿上一定漂亮。” 屋里静悄悄,仿佛轻风都不来这里,谭芸芬举着举着,举的胳膊发麻,茜红蝴蝶裙却无人问津。 大小姐心里记恨主子呢,谭芸芬有点失落,收回衣裙笑容自带伤感:“奶奶说再过几日是小姐十二岁生辰,这身裙子给小姐过生日穿。” 魏思颖终于有了动作,可不是对谭芸芬,而是对着褚青娘:“姨娘当初狠心抛下夫君儿女,这会儿倒是想起女儿过生日了,怎么,看着父亲威势日高,就巴巴回来了?” 谭芸芬愀然色变,褚青娘满脸温色拦住她,走到女儿面前,柔声道:“娘知道,颖儿这些年受苦了。” 一句‘娘知道’让酸涩从魏思颖胸腔,直冲鼻根眼看眼眶也要跟着泛滥。魏思颖把所有情绪转化为愤怒:“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完全不顾别人!” 青娘温声问她:“如果是你,你怎么办?你能做见不得光的外室,还是下贱的妾室?娘当时……” 褚青娘还想要解释,却被怒气腾腾的女儿打断,给出最直接答案:“当然!夫妻一体,为了丈夫,为了家族,退一步又如何?女子本来就应该以温婉贞顺为要!” 心脏仿佛被人一锤击中,酸麻迷茫到不知东西南北,褚青娘呆呆看着女儿。 魏思颖看着母亲空白迷茫的神色,心情似乎舒服一些,也不管母亲能不能反应过来,浅浅屈膝冷漠道: “姨娘请便,我还要绣裙子,送夫人做中秋节礼物。”显然这孩子得了父亲真传,知道怎样最能刺痛人心。 如意悄悄抬头,瞟了一眼谭芸芬手上衣裙,家里没人知道,小姐喜欢这样的衣服,可她不敢收,只能跟着小姐赶人。 屈膝到褚青娘面前,如意低头声音低喏:“姨娘请走吧,小姐活还多。” 心脏终于恢复过来,可以一阵阵收缩,褚青娘深深看向女儿,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着隐隐疼痛。 “阿谭,我们过两天再来。”忍着痛青娘转身走出屋子,她留下这句话,只是想让女儿知道,娘还会再来的,不要怕。 谭芸芬无法,左右看看,圆桌摆着茶水,只能去里间把衣裙放在床上。出来再看一眼魏思颖,魏思颖依然面目清冷拒人千里之外。 “哎……”谭芸芬叹口气,跟着褚青娘脚步走了。 走了,都走了。魏思颖看着空荡荡窄小的庭院、院门,想起那年母亲刚走的时候。 “哭、哭、哭,哭什么哭,你娘那个狠心女人,不要你了!” “不许哭,听到没,她不要你了!” 奶奶的怒骂还在耳朵里嗡嗡响,‘啪啪啪’肩上、背上、屁股上,疼痛的记忆针扎一样泛滥。 父亲看不下去,把她送到正院,正院里…… “咦,看到没,这就是那个原配的女儿,啧啧。” “啧啧” “啧啧” 正院的窗户下、树荫后、密密匝匝看不见的地方,鄙夷、怜悯潮水一样让六岁的孩子恐慌。 可是再没有人,会把她抱进怀里,安慰她,护着她。 十二年,她的委屈她的害怕,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而起,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太自私,不肯退一步,心里的怨恨几乎成为毒针,扎着自己伤害别人。 只是恨着恨着,眼泪默默落下来,魏思颖站不住,转身趴到床上去哭,哭声呜呜咽咽压抑喉间。 肩膀一阵阵克制着颤动,不知什么时候,把枕边的茜红蝴蝶裙抱进怀里。 紧紧的抱着,仿佛抱着什么最珍贵的,上下飞舞的蝴蝶,被阵阵泪水打湿。 褚青娘一步步走的极快,谭芸芬从没见她走这么快,拎着裙子快跑才能追上:“奶奶去哪儿?” 去找魏文昭算账!褚青娘在胸中回答。 “奶奶、奶奶,”谭芸芬一边跑一边追,连说带跑竟然有些气喘“奶奶别生小姐气,小姐一时半会转不过来,等她大些会理解奶奶的苦。” 不,我不想我女儿知道我吃过什么苦,我只是不能容忍魏家把我女儿养歪了! 褚青娘胸腔里燃烧的都是怒火,仿佛一腔岩浆在翻滚。这么多年那么多事,从没有一刻,让她这样愤怒过! 谭芸芬劝了几句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加快脚步跟上褚青娘。她知道了,奶奶这是要找人撒火,她只要跟着护着就好! 褚青娘带着满腔怒火赶到书房,魏文昭却不在,就是吕颂魏奇也不在,看守书房的只有一个十五六清秀小厮。 小厮年纪小,也并不清楚后院的事,见褚青娘脸上隐隐带着怒气,只当老爷冷落后宅,姨娘争风吃醋来了。 小厮张开双臂,拦住褚青娘好心劝到:“姨娘别在这会儿闹事,老爷这些日子十分辛苦,前几日访客从早到晚不停,这几日则是天明出门,晚上掌灯都回不来。” 褚青娘心里冷笑,看来上朝就有大动作,魏文昭在忙这个事呢。 没错,事前周旋布局是很辛苦,可跟她有什么关系。女儿她能心疼能等,魏文昭……哼,褚青娘心里冷漠一笑。 小厮见褚青娘脸色似乎好一点,还以为人听进去了,越发苦口婆心:“您看,这些日子,老爷也只第一天呆在夫人院里,夫人也没一句怨言,还天天早晚送汤汤水水。” 也没见您送一次,小厮心里有些埋怨,特意拿话点褚青娘。 褚青娘不理会清秀小厮那么多心眼,淡声道:“他回来,不管多晚,立刻来通禀我。”说完转身离开。 “哎哎”小厮喊了两声没喊住,挠着后脑勺都囊“什么嘛,一点不体贴老爷。” 褚青娘回到小院,许松年正带着三个孩子疯玩。梧桐树系上秋千,思云欢乐的尖叫声响彻云颠。 “啊啊啊 许叔叔再高一点!” “高、高、高”是妞儿拍手欢笑声。 青娘走进院子,童儿第一个发现‘噔噔噔’跑过来,仰着小脑袋:“姨娘~”红扑扑小脸蛋还残余兴奋的红晕,额头脸上薄薄灰汗痕迹,显出刚玩的有多热闹。 脸上自然浮出爱惜的笑容,青娘抽出细布纱帕,替儿子擦去脸上污渍汗迹。 许松年停下秋千解开护板,思云迫不及待从秋千跳下来,跑到褚青娘面前:“娘,一起来玩!” “要叫姨娘。”这一个,褚青娘也是满眼爱惜,俯身同样替孩子一点点擦汗。 魏思云吐吐舌头,却不接姨娘的话题,他会改的,再过几日,等娘住安稳不别扭了。 掩下心思,魏思云摇着青娘袖子撒娇:“来玩嘛,许叔说娘玩这个胆子可大了,飞的比架子还好。” 谭芸芬见孩子们玩得热闹,在主子耳边低语:“不如叫大小姐一起过来玩。”玩一玩,孩子心里的隔阂兴许就能少些。 青娘脸上笑容不变,微微侧头也是低声:“给颖儿一点时间,不急,我总在这里。” 青娘被孩子们簇拥到梧桐树下,长长的秋千从树上垂下来。因为几个孩子还小,许松年前后都做着挡板。褚青娘摸摸妞儿头发,笑着问:“妞儿玩了没有?” “玩了!两次呢,奶奶玩吧。”妞儿也兴奋的笑脸红扑扑,头发里有亮晶晶汗珠。 “奶奶玩吧,奴婢送奶奶。”谭芸芬把绣花帕别进袖子,过来扶住秋千。绳到手中,蓦然就生出几分少时的欣喜雀跃。 秋千缓缓飞起来,刚开始魏思云还能跟上送,不一会儿就退到一边,兴奋的拍手跳: “啊啊啊,娘好厉害!” 清风来回舞动褚青娘裙角,青娘轻快的笑声,撒在院里撒在树叶云端。 许松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眼里都是笑,少年时大娘子就喜欢玩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