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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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娘心里石头落定:“刚好修葺一新,借借这位大人的光。” 改厨房、重新修葺门店,后院打通一间屋做新门脸,叮叮咚咚一家店变成两家店。 日子眼看着蒸蒸日上。 褚青娘这些日子,一直和程万元忙新店的事。四月十五这天也一样,她正在店里收拾,街上衙役忽然按着刀一路飞奔。 “让开让开,都让开,说了不许乱摆摊!” 中间知县的绿呢轿子也是跑的飞快,褚青娘出来看,后边跟的衙役吩咐:赶紧收拾门口搭的架子,钦差大人来了,别挡道。” 怎么提前来了?褚青娘笑道:“立刻收拾,一定不碍钦差大人的路。” 程万元听到动静也出来,看着只留下一地烟尘衙班,低声解释:“怀安县想中县升大县,钦差这里必然恭敬的很。” 褚青娘懂,中县升大县,都是知县,一个从从六品一个六品,而且这份政绩很漂亮。 怀安县伸着脖子,看官船由远而近,缓缓靠近码头,不等甲板停稳,怀安县急急忙忙上去:“下官怀安县知县周志通,恭迎钦差大人” 撩袍跪倒额头触地,依礼参见。 “本官来的突然,让怀安县忙乱。”语气十分和蔼,说话的是个年轻官员。 面白无须,很漂亮,比许多人漂亮;四品钦差,很聪明,比许多人聪明。 童儿心心念念的爹来了。 第7章 周志通不敢托大,谦卑道:“大人替天巡察,让万民得沐天恩,我等日夜期盼哪有忙乱。” 倒是会说话,魏文昭嘴角微弯:“周大人请起,本官叨扰几日。” “不敢、不敢”周志通一边爬起来,一边掏出帕子擦额头虚汗,官帽下几缕灰发。四十七岁的他,三甲出身,沉浮环海近十年,才做到一个从六品知县。 朝中无人,这次是他最好的机会,如果升县成功,不仅能晋级,还能在县志上留一笔,因此看魏文昭跟看亲爹一样。 “大人行驾到县衙,还是驿站?” “县衙。” 街上行人涌动起来,客栈窗下门口站满了人,有人喊:“褚娘子快出来看,钦差大人下船了!” 褚青娘抬眼透过窗户,往码头看一眼,影影绰绰人影,什么也看不清楚:“是啊,钦差大人真威风。”看不出半点敷衍。 “嗳,说起来还是褚娘子好,占了这么好地段。”先前的人继续说,就是话里怎么也掩不住三分酸。 褚青娘恍若未觉,笑的谦虚客气:“地方再好也要四邻照顾,四月十八开张,等着您照顾生意。” 说话的就觉得有面子,笑的亲热几分:“一定。” 又寒暄几句,褚青娘嘱咐屋里工匠:“东西都准备妥当,等钦差过去就开工。” 有人抱怨:“这大人也真是,说来就来净耽误功夫。” “大人的事,不是咱们老百姓能议论的,”先是轻声,随即转成笑语“歇一会儿,喝杯茶不正好。” “是是是,东家说的是。”几个工匠纷纷大声笑。 官轿依次从门前路过,褚青娘在屋里也瞟了一眼,此时的她不知道,里边坐的是魏文昭。对她而言等人走了,赶紧开工才是真的。 县衙客房早就收拾妥当,虽然船上什么都不缺,但还是陆地上舒服。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玉白脸膛蒸出薄薄红晕,晚风一吹凉爽惬意。 吕颂又换了一块干毛巾,一边包着湿发擦拭,一边躬身低语:“老爷,周知县晚上摆酒给您接风。” “嗯”魏文昭鼻子哼了一声,吕颂是吕文佩的陪嫁,是吕家送给他的随从。虽然得用,虽然一家子身契都在他手上,可魏文昭还是计划,以后得自己培养一个。 晚宴并不奢华,也没有莺声燕语歌姬妖娆,周志通听说,这位大人不好女色:“大人从京城来,南北风味都尝过,也尝尝怀安特色。” 桌上橘红松鼠鱼、浅黄煮干丝、酱色软兜长鱼,还有一盏清亮汤里蟹粉狮子头,再加上几味清爽时蔬,一盅文思豆腐。 清淡口味加上色泽搭配,让人胃口大开,可惜魏文昭长的是北人嘴,就喜欢面食,还有浓香口味的饭菜。 虽不喜欢,魏文昭也没表现出来,各样都尝了尝,笑道:“清淡新鲜,周大人费心。” 周志通听得高兴,一拍手,厅外笛声响起,怀安最好的舞娘,一甩水袖,出现在月亮门前。 宴会正式开始。 狮子头太腥,黄鳝像蛇,文思豆腐要甜不甜,一样松鼠鳜鱼酱汁太淡,倒是丝竹声不错。魏文昭忍着性子,慢悠悠夹菜,倒是多看几眼厅外歌舞。 然后让他看到一张脸,准确说是半张脸,如果不看眼睛,只看鼻子嘴巴,很像某个人。 周志通一直留神钦差动静,然后发现钦差眼光定在一个……丫头身上?那丫头连表演都不配,只站在角落伺候乐伎。 “大人?”难道您好这口?周志通用眼神询问。 “歌舞不错,让人赏心悦目。”魏文昭收回心思,笑着应到。 “能得大人夸奖,是她们福分。”周志通乐呵呵,就是嘛,绝色舞伎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个毛丫头,他就说大人口味不可能这么奇怪。 魏文昭笑笑,继续欣赏歌舞,心下结冰:那个狠心绝情的女人,早死在路边了吧,最好早死了,这辈子别让他碰到。 一杯酒仰头饮下,魏文昭抿紧嘴唇咽下去,菜难吃就算了,酒也难喝! 夜色满天,褚青娘才和程万元回到码头。工期赶得紧,幸亏四月日头长,耽搁的功夫才赶上。 “奶奶回来啦~”迎接褚青娘的,是妞儿灿烂的笑颜。 前些日子,褚青娘宣布买下客栈,惊喜过后,谭芸芬要把所有月钱贡献出来,程家也一样。 妞儿见了,也从兜里掏出三枚铜板:“给奶奶做大生意。” 六七两月钱没要,褚青娘拿了妞儿三枚铜钱,笑眼弯弯:“行,奶奶拿妞儿零嘴,做大生意。” 从那天开始,妞儿就有了底气,越发活泼大方,毕竟她能帮奶奶做大生意! 褚青娘捏捏妞儿羊角辫,妞儿接着叽里呱啦:“奶奶累不累,热水都给您备好了,程爷爷好。”小脑袋一转,不忘跟长辈问好。 褚青娘抬手,程万元将手里纸包给她。 只是不等褚青娘动作,程万元再拿出一支小银镯,弯腰套在妞儿手腕:“这是程爷爷送妞儿的。” 褚青娘接着将纸包,放进妞儿怀里:“明儿个妞儿六岁,这块布让你娘给你做身新衣裳穿。” 听到声音赶出来的谭芸芬,受宠若惊:“她小孩儿一个散生,怎么担得起奶奶、先生厚爱。” 褚青娘拍拍妞儿,让她回到母亲身边,浅笑:“家里人逢生辰都有新衣裳,妞儿不过第一个赶上。” 话题一转:“秀梅还没回来?” “没呢,下午回来刨了两口饭,捎带喂饱淳哥儿,就走了。” 这也是个拼命三娘,每天挎着篮子,只要路上有人就不回来,河边那一溜儿红灯笼院,是她晚上长跑的地方。 褚青娘尊敬这种人,但不支持:“告诉秀梅不要那么辛苦,钱哪里挣的完。” 这话褚青娘说过几遍,可惜没用,程母怀里抱着小孙子:“奶奶随她去,多卖一点她心里踏实。” 这都是在牙人手里转卖吓得,如今好不容易安稳,黄秀梅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时辰出去挣钱。 褚青娘顿了顿:“随她吧,只是盯着她身体,别累垮了,过几日客栈开张就好了。” “嗳”程母应了一声。 其实何止黄秀梅,一家人谁不努力,自从有了客栈,心里都憋着劲。 程望焕白天替主子出摊,晚上睡客栈看店,每天早上去,都能看见店里活少了不少:或者是东西重新堆放整齐,或者是刷白的屋子,地上洗的干干净净。 就是哑婆……哑婆没什么变化,只是那一晚,程、谭两家拿出所有月钱,哑婆没什么表示,却等人各自回屋后,抱着三十两银子到褚青娘屋里。 “有钱庄赚的利息,也让老婆子赚赚。”棺材本拿出来,却连一纸借据都不要。 现在也一样,听见褚青娘回来,哑婆只在厨房门口看一眼,继续回去干活。 褚青娘和程万元一桌吃饭,吃完饭,多嘱咐一句:“灶上给秀梅留点热饭,卤锅那只鸡,撕条腿给她。” 澡桶里热气氤氲,水面上飘着一层栀子花,谭芸芬一边给主子按摩,一边说:“张大婶院里栀子花开的正繁,奴婢要了几支给奶奶泡澡。” 没说这是她用自己月钱买的,谭芸芬早看出来,她家主子很雅致一个人。 “不知道奶奶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木香、荷花也有。” “木香太浓了,荷花不错。” “是”谭芸芬立刻喜滋滋,虽然她出不上程家那样大力,但是能让主子喜欢,她就开心。 虽然出力的方向不同,但是所有人都在努力,努力让日子更好。 魏文昭提前来怀安也是有原因的,他一个天子近臣,没有政绩却成为钦差,京城不服气的人多。 有的是人等他没什么成绩回去,到时上本斥他无能,指责皇帝用人唯心。 为了给皇上挣脸面,这趟出巡他做了不少功课:沿路二三十个府县,往年户口粮赋、官员升迁履历,还有刑事卷宗、兵力征收,不敢说如册在心,但是心里有数。 哪些地方平平,哪些地方有猫腻,哪些地方能出政绩,魏文昭心里门儿清。 其中这个怀安最让他动心,怀安县三甲出身,做过六年偏远地方知县,又做了四年怀安知县。原任考绩就是上上等,一个贫苦小县,三年有余粮,六年政治清明,不见作奸犯科。 怀安也一样,四年时间税赋增收百分之七十八,要知道这地方本来就富庶,再翻将近一番,是个实干官吏。 怀安县想中县升大县,魏文昭也想,只要怀安县账目干净地方清明,他搭把手功劳就有了。 这一路,断冤狱、兴地方,都是他的本事。回到京城,证明皇上有知人之明,圣心一悦,他必然更进一步,谁也别想阻拦。 两天时间看户籍、税赋,实地核查。第三天,褚青娘新店开业鞭炮齐响,魏文昭换上便服,骑马和周志通勘测怀安。 怀安税赋早已超过大县许多,不能升,是因为田地不够粮税不够。 整整五天跑遍怀安每一处,周志通晒得脸色发红,十分痛惜:“下官办法想尽了,可怀安就这么大,两座矮山是僧田,再找不出土地。” 刘县丞连忙驱马上来,媚笑:“大人一心政务,都没时间到怀安玩,那两座矮山虽然矮,却有个有名的地方叫问心崖,今年还出了热闹,三月份有个杀猪的……” 魏文昭淡笑看向刘县丞,只是眼里没有一点笑意,刘县丞吓得诺诺闭嘴。 没用的人闭嘴,魏文昭抖缰绳继续驱马,周志通跟在后边絮叨: “大人再往前就到了秋源湖,那湖倒是大得很,可惜下官也不能放了它的水种地,再说还有好几百渔民靠湖为生。” 魏文昭不理他,骑马绕到湖边:万顷碧波迎面而来,湖上渔舟点点、两三只雪白水鸟划过碧空。 心旷神怡、景色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