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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天看到郴州传来的废话,圣上已经连一句“朕安”都懒得批复,“差人告诉郴州刺史,朕以后不用他恭贺祥瑞的折子!” 地方官为了在圣上面前露脸,常常会弄些祥瑞报喜,什么五彩灵芝、天赐石碑,都是天子看腻了的手段,左右山高皇帝远,圣上不会追究其中真伪,再不喜也顶多回一句“朕已阅”,昨日他存了私意,瞧见了奏疏中的嘉禾字样,便没做什么计较,如今翻找出来,心情自是大不相同。 敏德应了一声诺,正要再为圣上磨些朱批墨的时候,却瞥见圣上重新拾起了温司空的折子,饮了一杯春酿,对灯细观,心瞬时又提了起来。 “探花郎人品贵重,年及弱冠而未曾娶妻,臣独女嘉姝十又有七,愿乞圣上恩旨,得为萧氏妇。” 温晟道写这折子的时候,想必也是满心欢喜,将“飞白体”写得骨气洞达,胜平日百倍。 萧琛,在圣上的记忆里确实是个少年才俊,遣句用词极为大胆,殿试考校策论,他直陈时弊,连上皇时期的得失都敢议论一二,放榜谢恩时又得了许多赞许,萧郎美名传遍京师,连一向倔脾气的郑御史都难得恭贺皇帝,又得了一个可用之才,前几日还举荐他出任外职,先历练一番再回京擢升。 现在再想起这些,皇帝已然失去了当时的兴致,甚至生出些许妒意。 二十岁便冠盖满京华,占尽风流,这样的郎君,即使是出身微贱,也未必就配不上高门绣户的女儿。 她今年不过十七,他却已经二十有六,论年纪已是暂落了下风,萧琛的过往一目了然,粗茶淡饭、安贫乐道,自己这身道袍下,竟不知藏了多少杀.戮血.腥。 圣上大约是嫌烛火有些昏暗,将折子又凑近了些,呼吸之间,烛影摇动,灯花爆开,不经意在纸页上燃了一处洞。 “可惜。” 圣上合上了折子,丢到了桌上一角,不知道是可惜烛火燎到了温司空的字,还是可惜这火星微末,没有将整本字迹全烧了去。 小吉子看着自己师父取了烛剪,站在那里呆愣片刻,随后上前剪断了灯芯,但敏德似乎剪得有些太过,一不留神,那带着余火的灯芯正巧落在了奏折之上,火舌吞噬了纸上正宗的王右军行书,上好的竹纸转瞬化作了灰烬。 “奴婢该死!” 奏折被敏德及时掷在地上踏灭,殿内伺候的内侍见了总管失态,连忙一齐伏地请罪,虽然他们不晓得这是什么奏折,但无论里头写了什么,内侍的命都不会比一封奏折更值钱,小吉子抖得牙齿有些发颤,除了师父,他在圣上身边根本无人可以倚仗,师父要是被圣上罚离身边,自己岂不是也得受牵连? “你是做事做惯了的,怎么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圣上瞧了自己这个内侍监一眼,有些无奈。 “罢了,你今晚不必伺候朕了,明日再去温司空居处赔罪,让他再写一份呈上来。” 内侍烧了奏折,是要挨板子的,但如果皇帝不追究,这件事也可以轻轻放过。 敏德满脸羞愧地谢恩,收拾好地上残灰便依言退下,小吉子有些不大放心,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值,立马去了师父休息的庑房,甫一进门就闻到了浓厚的焦香味。 “你这小子倒有口福,”敏德正卷了袖子,把一罐牛乳倒进小吊炉,见到徒弟哭丧着脸进来,忍不住骂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赶紧拿笊篱过来!” “师父,您今天怎么……”在圣上身边呆了许多年,突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小吉子本来以为师父就算强忍着不掉眼泪,心里头怎么也该是不好受的,没想到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煮茶喝。 “话这么多,我瞧你是不想喝牛乳茶了。” 敏德微微一笑:“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一封奏折而已,圣上都不计较,你瞎操哪门子心。” 于他们这些内侍而言,探花郎的婚事有什么要紧的,真正该去琢磨的,是圣上的心意。 …… 远在长安的萧琛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圣上的御案上停留了许久,长公主府上的盛景已经摄去了他全部的心神,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旁的了。 “殿下不是说阿姝有书信要给臣吗?”屏风后的白衣郎君羞红了薄面,说出口的话也无以前那般词意坚决:“怎么……将臣约到了此处,要是让驸马看见,臣当如何自处?” 月色撩人,春意无边,纱屏染了湿意后尤见轻薄,根本遮不住浴池内的旖旎风光,反倒显出了半遮半掩的情.趣。 “萧郎可真是木讷,怎么口中只有阿姝阿姝,却舍不得唤我一声纨素呢?” 沐浴过后的长公主随手披了一件薄衫,斜倚在美人榻上,娇慵无力。 “君臣尊卑,臣实不敢忘!” 萧琛的心口一阵起伏,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就这样躺在他的对面,对他像青楼女子一样媚笑,那是阿姝从没有过的风情万种。 阿姝是被人当凤凰一样捧着长大的,从来都是自己来求着她,哄着她,想碰一碰美人的衣袖都怕惹了自己未婚妻的厌烦,而公主比臣女尊贵万分,却肯自甘下.贱,费尽心思,只为同他春风一度,这种反差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也让他有了借口。 从咸安长公主瞧他的第一眼,萧琛就知道这位素以好.色闻名京师的公主看中了他,而他也很清楚,今夜到她的府上,将会发生些什么,又能从她的身上得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