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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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信泽的手还撑着袋口,脸上满是因为急热而出的汗水,但此时这些努力都成了徒劳。几缕烟气擦着他的手臂消散。 手中的乾坤袋掉落,他后退几步,身体忽然晃了晃,向后一仰坐倒了在了地上。 颓然片刻,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朱曦道:“呦,真能伤心到这种份上?我就奇怪了,她与你相识总共也只有半年,你为什么会这样在意她?” 孟信泽神情恍惚,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朱曦的话。 朱曦脸上本来一直带着神经病一样的笑容,颇为自己的报复而感到得意。但一再得不到孟信泽的回音,他的脾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朱曦半晌不闻回答,突然恼怒,猛地踹了他一脚,怒道:“余丰是什么东西!你他妈少给我这幅死样子!” 他烦躁地在孟信泽身边转了两圈,神经兮兮地说道:“咱们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样。刚遇见的时候,别的人都惧怕我疏远我,只有你愿意和我相处,夏天热的满头大汗都不肯走。你现在怎么能背叛我?” 他一把将孟信泽拎起来,用力晃了一下,怒喝道:“说话!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你也该只有我一个朋友才对!为什么为了其他人围杀我?说话!” 孟信泽终于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是个疯子,因为你这种人只会给他人带来痛苦,本来就不应该活着。” 这句话实在太狠了,朱曦难得的怔了怔,而就在这时,孟信泽的手上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冲着他的心口打了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朱曦的身体立刻做出了遇到袭击的本能反应。 松开孟信泽之后,他挥掌猛力拍出,顿时将亮光拍碎。 他情急之下丝毫没有克制力道,周围瞬间掀起一阵灼热无比的浪潮,使得叶怀遥和容妄都同时运转灵息,与这股力量相抗衡。 朱曦的掌力不但把攻击消解,还连同孟信泽都一起打飞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叶怀遥几乎觉得孟信泽整个人身上都已经熟了。 朱曦的表情也是明显一惊。他这力道太强,自己都不好控制,虽然说孟信泽只是被他的掌力波及了,但是受的伤也绝不会轻。 朱曦上去要查看孟信泽的情况,孟信泽也躺在地上看着他,眼神空洞。 到了这种地步,大概孟信泽自己也清楚,无论是想救回余丰,还是想报复朱曦,都已经成了一场空梦,即便连摆脱对方都不可能了。 他在地上摸到了自己剑柄,然后毫不犹豫,一剑刺入了胸膛。 朱曦飞快地冲过去要阻止,可是一切就如同刚才余丰魂魄被散尽时的场景重演,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孟信泽,对方的剑已经深深刺中了要害之处。 “我……没办法反抗……” 孟信泽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朱曦,一口血喷在他的脸上,“但是……最起码能让你知道……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强行逼迫,就会如你所愿!” 看见朱曦从不敢置信到暴怒,用尽了各种方法试图将孟信泽救回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两人在酒坊中遇袭,孟信泽为他挡下攻击之后的那一幕。 可是场景相似,心情却远非当日。 叶怀遥道:“看来朱曦去找君知寒求药,就是发生在这件事之后了。他既然没有求到药,朱曦又无法二次向赝神许愿,恐怕孟信泽最终也没有救回来。” 容妄原本一直沉默着,这时才道:“不是。” 他的声音有点哑,说完这两个字就没下文了,叶怀遥回头看了容妄一眼。 两人目光遇上,容妄转头避开。 片刻之后,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孟信泽的命通过向赝神许愿才救回来的,他死之后,魂魄也会被赝神吸纳进去。” 叶怀遥顿了顿,问道:“为什么赝神会在你娘的手中,她是魔族吗?” 起初说容妄是人与魔的混血,叶怀遥一直以为他那不明身份的父亲才是魔族,现在看来,爱护搞反了。 不过桑嘉在翊王府中住了那么久,竟然没教人察觉出来。 如果当真如此,真让人不由得怀疑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生下这个儿子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他想着大家都这么熟了,遮掩试探也没有意义,干脆就直接问了出来,结果没得到容妄的回答。 叶怀遥看了他一眼,却见对方连唇色都是白的,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之中,竟似有着……恐惧。 他可从来没想到,在这世上,还有邶苍魔君害怕的东西。 叶怀遥道:“你——” 容妄一把按住叶怀遥的肩,语速飞快地说道:“是,她是魔族,但我是在她死后才知道的,也不知晓另一枚赝神在她的手里,你相信我——” 他的手越握越紧,说到一半停住,深吸了口,这才自嘲地笑了笑,又将叶怀遥放开了。 他轻声道:“我有这么多事瞒着你,你也会讨厌我么?” 他还记得刚才孟信泽看着朱曦时那憎恶的神情。在别人面前凉薄冷漠、从容高傲的邶苍魔君,唯独见到这个人,就会患得患失。 叶怀遥道:“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心中都难免有些不愿意出口的事,我能理解。”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容妄脸上的血色稍稍回流了一些,他说道:“这件事情翊王知道。桑嘉死后,他曾经把我叫去问了不少问题,又嘱咐我不要同别人说。我们都以为,人死了,就一切都过去了——” 那时翊王大概是看他可怜,发了同情心,还说年后要送容妄去学习武艺,以后回来跟着叶怀遥当个护卫。 那时当时小容妄能想到的最好归宿,但最后没能实现,楚昭就已经亡国。 叶怀遥道:“你父亲是谁,你还是不知道么?那朱曦又是否知道你就是桑嘉的儿子?” 容妄摇了摇头,道:“我同你一样,都满头雾水。” 他抬手,顿了片刻,轻抚了下叶怀遥的脸。 容妄轻声道:“我只能保证一点,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他的温柔只对着叶怀遥,心中的怒气却在燃烧。 容妄觉得自从重新回来,他这么多年苦苦遮掩的某些事实,正随着他们的调查,一步步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其中种种事态发展,看似巧合,却让他从中窥得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体内的魔能不断翻涌,在血脉之中冲撞不休,他看着面前的叶怀遥,又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年严冬,遇见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 是国破家亡、是生灵涂炭。世人不曾爱他,他可以不在乎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但是不能不在乎叶怀遥。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真正成魔的那一天,眼看着对方悲伤痛苦,他的整颗心也像是在被一刀刀凌迟。 绝望与彻悟来的如此突然,容妄真切地意识到,他早已经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一同前往玄天楼,彼此陪伴着度过千年、万年,终归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奢侈的梦想。 无数冤魂怨力融化进血脉当中,他永远记住了自己当时的绝望、愤怒、心痛,并且此生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得知叶怀遥过的越来越好,也离他越来越远,容妄固然嫉妒,但更多的是欣慰。 他这一生当中,充斥着厌弃、欺骗与排斥,身边的一切都是冰冷和尖刻的。 唯独这个年少时期尚不知何为深爱时,便已深爱着的少年,是唯一的温暖。 即使要不择手段,放弃那隐约可以看到光亮的希望,生生将叶怀遥再次推离开自己的身边,容妄也不希望给任何人再次伤害他的机会。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沉声道:“但无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不重要,我会采取最直接快速的手段,解决一切。” 这是想直接杀人灭口的意思,叶怀遥懂了。 就他的感觉来说,朱曦最初应该只知道桑嘉有个儿子,却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来历。 但现在经过有心的调查,或许他已经通过某种途径得知,当年那个孩子就是如今的邶苍魔君。 ——虽然不知道朱曦到底想从容妄身上图什么,但可很可能是他在背后搞出这一连串事情的最终目的。 但叶怀遥想不通的是,难道他这个明圣,竟然是被别人对付魔君的时候顺带捎上的? 不能吧。这是不是,少了点尊重啊…… 叶怀遥想到这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过分。” 身边有个声音问他:“什么过分?” 叶怀遥道:“就是——”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绝对不属于容妄的声音,立刻转头,瞧见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竟是朱曦的脸。 他明明就在前一刻还在院子前面的空地上,用尽自己所知道的法术来救孟信泽,现在却转眼间取代容妄的位置,出现在叶怀遥的身边。 这人面带微笑,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血污,很悠闲地靠在树上,仿佛只是想与友人闲聊。 这肯定不再是幻境中的幻影,难道是十八年后的、真实的朱曦? 不,不对。 叶怀遥一振衣襟,站起身来,随着他拂袖的动作,身上的伪装进去,美丽的女子露出真容,重新变作了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叶怀遥笑着说:“朱公子,把我领到幻境里面看这些烂故事,结果阁下只肯出一个替身来敷衍我,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难道不是很过分吗?” 朱曦脸上的笑容凝住,用僵硬而缓慢的动作,“嘎啦啦”把头抬起来,看着叶怀遥。 叶怀遥抬指一点,剑气破空,朱曦整个人被一剑破幻,变成一截枯木倒在地上。 但这枯木上面,依然长着他的五官,那双漆黑而诡异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张开嘴,尖锐而疯狂地大笑起来。 “你说是谁的烂故事?谁不是活在一堆烂故事里面?” 木头桩子一边狂笑,一尖叫着:“佛堂佛不圣,梦醒万事空,这都是命!你也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 它又黑又皱,倒是有一把比公鸡还敞亮的好嗓子,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几乎给人一种直刺到脑仁上的感觉,一重重向外传出,回音在整个幻境上方盘旋,宛如诅咒。 幻境中的人尽数被这声音吸引而来,将叶怀遥围在中间。 无论是侍女小厮,还是侠客贵妇,此刻的面容上都呈现出一种阴森的呆滞,唯有双眼中闪着幽诡的光,从树丛假山的缝隙间窥探着他。 从刚才朱曦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容妄便不知所踪,叶怀遥猜测这幻境应该是被人为分割成了两半,为的就是将他们两个人分开。 眼下在他这边的朱曦既然是个冒牌货,真的那个显然就是对付容妄去了。 无论怎么说,他都得尽快摆脱纠缠,从这里出去。 ——不过现在看来,敌人似乎有点多啊。 “怪吵的,别嚷了。” 叶怀遥一掌向着尖叫不已的木桩拍了过去,噼啪一声爆响,木桩整个炸开,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气息。 他收掌拂袖,漫然说道:“要打就来吧。” 木桩的炸裂仿佛发出了某种讯号,幻影们蜂拥而上,向着中间聚拢过来。 这一眼望过去,简直是密密麻麻,浩荡无尽。 他们的眼神当中充斥着直接可见的恶意,更加令人不适的是,这些呆滞的面孔中,有不少还非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