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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快点做完那个该死的采访,然后回社里把稿子写出来,而后回家睡觉。 第二天的早报上,没有现场血淋淋的照片,也没有像友报那样分析事故原因和责任之类头题占了大半个版面是个年轻母亲特写的脸,无法否认赵芳菲的摄影天分,眼神里的泪光,怆然和悲伤,那双瞬间苍老的眼神和年轻的面庞形成动人心魄的对比。 大标题是:活着。 后来苗桐听说,某部门总做不出成绩还爱使绊子的某李姓主任拿着报纸去向主编告状:这哪是新闻事故报道哦,真是年轻人,做事有够不稳重哦,这么女xing化视角的报道,有损我们报纸的公信力哦。 主编庄叔一笑,满脸横ròu跟古代的刽子手似的,把报纸往他头上一摔:你懂他娘个铲铲!所以说你不能做新闻,连个触角都摸不到! 某李姓主任被训得面红耳赤:她有触角!她是蜗牛啊她有触角!你是瞧那小狐狸长得周正吧,大姨夫! 庄叔愣了愣,抄起桌上的jī毛掸子就开始揍,边揍边吼:瞧你那日不隆耸的烂泥样儿,人家妹娃子咋个那么出息?你一天到晚都gān啥子喃?哈绰绰的木jī样子,就会冒皮皮,耍婆娘!新闻触角懂得莫?!你懂个铲铲! 某李姓主任被揍得哭爹喊娘,部门里吓唬他最有用的话就是,你大姨夫来了! 主编的四川方言一直是社里一大亮点,尤其是开例会的时候,比听相声还热闹,下面忍不住笑成一窝蜂。庄叔只能拍着桌子喊:你们这些神绰绰的娃子笑个铲铲! 再出任务时,赵芳菲就不肯踉苗桐搭档了。 她觉得受了rǔ,大小姐脾气上来是绝对不会挑自己的措处的。对于做什么事都从不反省的人,苗桐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纯属làng费口舌。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冷淡,赵芳菲和她的直属上司程飞打个火热。程飞保养得不错,三十五岁还没出现传说中的啤酒肚,平时挺注意仪表,勉qiáng也能算得上英俊潇洒。偶尔在厕所和茶水间能听见别人八卦她和程飞下了班一起开车去吃饭的事。办公室恋qíng,尤其是已婚男人和小三的故事,总是八婆们的谈资。 这天下班,她准备先去超市买菜,接着回家。外面滴水成冰,冻得人都是僵的。可刚出社门口,就被一个女人叫住了,挺普通的一个女人,神qíng委顿,有些凄然地抓着她的胳膊:我求你别再缠着我老公了,我不能离开他,我嫁给他以后就在家带孩子,我的女儿才三岁啊,你就当行行好 苗桐揉了揉太阳xué:这位女士,你是不是错人了? 苗小姐,你别不承认,我都知道了。你这么好的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为什么专抢别人的老公?女人见她不承认,口气也没办法保持和气,含着泪质问,你,你不要脸吗? 你怎么知道我姓苗?你老公是谁? 女人呆呆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半晌开始啜泣,拽着苗桐的胳膊不撒手。 苗桐很厌倦地扒开她的手:你最好回去问你老公到底谁勾引他,不要诬赖别人,我可以告你毁坏个人名誉。顿了顿,对着那个失魂落魄流泪的女人,苗桐収口气:你这样痛苦不甘,倒不如离开他突然啪,一个耳光打过来,女人大怒:你想都别想!你当着我的面还这么嚣张,你不要脸! 这个女人怕是从小都规规矩矩长大,而后嫁人生子,除了哀求大概能骂出的最狠的话,也就是一句不要脸。 苗桐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部位,觉得这女人真可悲啊,这样委曲求全卑微地活在痛苦之中,这一生怕就是这样窝囊地过下去了吧。 她拿出手机:这位女士,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警察局把你老公叫过来说清楚。 女人闻言怨恨地瞪她一眼,慌慌张张地跑了。 晚上一个人吃饭时,苗桐突然想起白惜言给她夹菜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一筷子一筷子,恨不得把她喂成只肥嘟嘟的兔子。 她对他的爱太复杂了,也太沉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影响她这么深,从身体到灵魂都跟着他走。 而那女人说她勾引她的老公,可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值得她多去看一眼? 夜里苗桐把他的照片放在心口贴着,心脏怦怦跳动,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让她觉得很安心。 接下来的几天苗桐都在等那个可悲的女人来找自己。可那个女人再也没出现过,她虽然心里有疑惑,可是没头没脑的,也只能把这事放下。 很快就到了节,苗桐一直加班到大年三十下午,才去超市里买速冻饺子。吃年夜饭前都要放鞭pào吓走晦气,街上一片噼里啪啦夹杂着小孩子的笑闹声,音箱里放着喜庆的《财神到》。 越是人多的大家族,过节越是讲究。她一个人吃饭总是好解决,不是速冻饺子,速冻包子,就是炝锅面条,她本身就对吃穿没什么讲究,也懒得去买过年的新衣。她只要回家下碗水饺,看个节联欢晚会,这就算过节了。 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靠墙站着个人,深灰色的羊毛大衣,下巴藏在围巾里,对她微微一笑:你去哪里了? 苗桐看着他出神,说起来也不是隔了多少岁月鸿沟,有没有万水千山,却觉得此时此刻看见这个人,又模糊又遥远,都快不认识了。 见她站着不动,白惜言接过她手中钥匙开门,然后拉她进门。屋子里没有暖气,也不是南北通透的户型,超市又yīn暗,竟不比外头好受。 怎么不租个好些的房子? 离报社近,上班方便 苗桐一下子回过神来了,忙跑去打开暖风扇和烤火箱,请白惜言在沙发上坐好,将他的脚放在火箱里盖上棉被。这是南方人冬天烤火用的东西,有点像日本的被炉,白惜言是没见过的,他乖乖地享受被她照顾。 就你一个人过来的吗?其他人呢? 我坐动车来的,就我一个人。 苗桐转身去倒水:来南京有公事吧?您先休息下,然后我们出去吃个饭好了还是您没时间吃饭,只是坐坐就走的哦,对了,几点的动车?还是有人来接您? 小桐。白惜言轻轻地打断她,没人来接我,今天已经没车了,而且也没有酒店可以住。 苗桐看着杯口袅袅的雾气,她没有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想找她总能找到。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想来她必定不能拒绝。偌大的金陵繁华地怎么可能找不到酒店? 他们之间就像一场戏,他是主角,她是配角,即使只有一句台词,她也会尽职尽责地演好这场戏。 我换个g单,晚上您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 白惜言如愿以偿,心里十分愉悦。 好,g单也不用换了,我也没那么计较的。 每天都要洗几十遍手的人,怎么能那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自己不计较的? 他既然不计较,苗桐也懒得去折腾了。此时外面也没有饭店开张了,家里只有速冻食品和一把菜叶子,两个西红柿,让她觉得十分沮丧。她能招待他的,竟然只有这些东西。 你啊,年纪都活狗身上了,能把自己照顾成这个德行。冰箱里都快跟你的脸一样gān净了。白惜言略微思考,开始拿着锅铲发号施令,我做蔬菜汤,你烧水煮饺子。 苗桐英雄气短,只能懊恼地低着头脸羞愧得像个番茄。这不好意思脸红的样子,让白惜言越看越喜欢自家的孩子,真是怎么都好看。 等饭菜摆上桌,苗桐看着惨兮兮的青菜西红柿汤,焐住脸叹气:为什么您在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总是这些不值钱的残羹剩饭? 不值钱的残羹剩饭,白惜言心里涌起酸楚,其实不是那样的,他给予她的那些才叫残羹剩饭。可即使是残羹剩饭,只要是他给的,苗桐再不稀罕也会照单全收。 白惜言佯作正经:大过年的胡说什么呢,这叫翡翠珊瑚鸳鸯戏水汤,在五星级酒店里要一百多块。顿了顿补充,一小盅。 苗桐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不去抢? 白惜言大笑,其实跟抢也没有什么不同了。笑完立刻就冷场了,外面是热闹的鞭pào声,苗桐在很认真地吃饭,好像吃饭是一件多么庄重伟大的仪式一样。 谢翎和烟烟结婚了,上个月二十号。 真好,烟烟该高兴了。 我倒是看不出他们哪里高兴。白惜言叹气,其实谢翎喜欢的是你。 可是我又不喜欢他,苗桐只能哦了一声,又继续埋头吃饭。两个人的筷子有时会碰在一起,白惜言去夹的菜,她就半天不肯去夹了。白惜言都看在眼睛里,说不出地堵得慌,他们已经疏远至此了么? 这样简陋的一餐饭吃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边烤脚边看联欢晚会。苗桐心不在焉,又有些累,某着名笑星在台上开始每年的开场白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的时候,她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白惜言笑着笑着发现身边的人不动了,就那样硬邦邦地歪在那里,姿势别扭,绝对称不上舒服。他犹豫了一下,把她横过来抱到怀里,满怀柔软馨香,他看着苗桐的睡颜。她苍白了,也憔悴了,可还是那么gān净好闻,就像秋天抱着一把晒松的稻糙,迎面而来秋风扫落叶的味道。 人生可不就是如此,一直在寻觅最美的风景。可什么是美,森林还是海洋?沮丧沼泽荒地也好,最美的,不过是你心甘qíng愿停留的地方。 这几个月白惜言过得很好,起码在几天前,他还能心平气和每日约朋友去打球。偶尔想起她便想想,想着她离开他便是海阔天空,在上海的工作如鱼得水,他也是很宽慰的。她必定能遇见个能陪伴她走下去的男人,不需要多英俊多有钱,起码年健康长寿的吧。 而他自己,并不是多伟大。 她是他喜爱的后辈,也是自己有些动心的女孩儿。动心这种事是很轻微的,就像落在袖口的灰尘一样,掸掸就没了。他只是在趁自己没有深爱某个人之前,趁早将那人推开而已,对他没任何损失。 他只是个冷漠自私的灵魂外裹了件仁慈良善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