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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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妥当吧?”李嬷嬷想到里面那一件件物件儿,“还是放回原处好了……” 正说着,孟观潮走进门来。 主仆三个俱是一愣,随后才上前行礼。 孟观潮抬了抬手,环顾室内,“重新布置了?不错。”说着,看向幼微,“开了你的小库房?” “嗯。” “小败家子。拿出来就保不齐损坏。” 徐幼微认真地道:“但是,应该拿出来啊。” 他一笑,温温柔柔的,视线锁住她头上的蝴蝶钗,抬手碰了碰,“真精致。好看。” 也不知是夸蝴蝶钗,还是夸她。 “我去帮你更衣。”徐幼微说。 “不用。”孟观潮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事儿?要把什么放回原处?” 徐幼微见李嬷嬷和侍书神色仍是不对劲,忙道:“没什么。” 孟观潮的视线则随着问话四处寻找,很轻易就看到了那个黄杨木匣子,蹙眉,“谁找出来的?属耗子的?” 徐幼微不想两个忠仆为难,先一步出声反问他:“里面放着什么?该安置在何处?” “……”孟观潮又凝了她头上的蝴蝶钗一眼,牵了牵唇,“一些零碎物件儿,你瞧得上眼就收着,瞧不上眼就扔了。”语毕转身,“忙吧,我去洗漱。” 徐幼微唤怡墨跟去帮忙打水、给他备好衣物,随后走到圆几前,打开了匣子,愣了愣。 大红獐绒上,放着一对儿垂珠金簪、一对儿红珊瑚银簪、七块玉牌、一条长长的珍珠链。 簪钗的样式简单,玉牌上雕篆的或是兰竹,或是诗词佳句,珍珠链却是用同样大小的南珠做成。 徐幼微转头看住李嬷嬷,问了句有些奇怪的话:“这些到底是什么?” 李嬷嬷也在看那些物件儿。 是什么? 是四老爷亲手给四夫人做的配饰,亦是在妻子病痛之中,他所受过的煎熬。 四夫人在病中,不言不语,偶尔再不适,也是一声不吭,只是冷汗直流,面色煞白,终日卧床不起。 在那种时候,四老爷总是整夜不成眠,该是心烦意乱所至,看不下去公文,就找了消磨时间的事由。 起初是做簪钗,给母亲做一支,再给妻子做一支。 那种物件儿,容易做的,于他不在话下,样式繁复的,必须要到作坊,做了一些他就没了兴致。 便改为雕篆玉牌,请教过老师傅,寻了相应的工具到手边。 心烦的时候,病痛纠缠的时候,手不稳,离四夫人近的时候,信手扔到一旁;离四夫人远的时候,便总会将手中玉石拍碎在桌案上,换一块新的,重新来过。 这前提下,他库房里存着的上乘玉石,消耗得极快。 不怪谨言说,别人做这种手艺活儿,横竖能得一句夸赞,俗一些的,能赚点儿银钱,只有咱家四老爷,整个儿就是败家。那个与自己较劲的样子啊……唉…… 也有情形好的时候。 四夫人跪坐在窗前,双手托着下巴,望着院中花草。四老爷就坐在炕桌前,雕篆玉石的时候,神色悠然,偶尔望四夫人的背影一眼,笑微微的。 手链上所用的珍珠,是四老爷派人去寻来了一匣子。按理说,于他是能一半日就能做成,却陆陆续续地做了三个月:过于挑剔,过于细致,常常到了中途,便瞧着哪颗珍珠不顺眼,拆掉重来,打孔时若是稍稍手偏,珍珠有了微不可见的瑕疵,也是不会留的。 一次,侍书见他心情好,问,怎么像是格外看重这条珍珠链? 他就说,的确看重。依我看,珍珠是最矜贵也该最昂贵的宝物。 它们,是生灵磨砺而成。 就像人,越过越糟心,越过失去越多,可终有一日,你会发现,经过的那些,换来的是焕发光彩的瑰宝,值得。 若不能,便是作孽太多,没资格得着好。 隐隐约约的,侍书品出的是他对四夫人的情形心怀希望,以及,一份面对意中人近乎卑微的情意。 没资格得着好?他没资格得着好? 侍书听完,说明白了,找了个借口退下,回到居住的倒座房,与不用当值的几个人说了。 静默许久,几个人都哭了,哭了很久。 ——李嬷嬷回想着这些,也如实告诉了徐幼微。 徐幼微的手握成拳,深深吸进一口气,语气清浅:“嬷嬷,让我自己待会儿,好么?” 李嬷嬷恭声称是,带着其余的丫鬟鱼贯退下。 徐幼微看着匣子里每一样首饰,久久的,想到了他之前的言语,他再一次凝视蝴蝶钗的情形。 她缓缓探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条珍珠手链。 孟观潮,你在拧巴什么? 怕这些首饰不够精致,我会不喜欢? 怎么会。 这是最好的。 这就是稀世珍宝。 泪意浮上眼底,她一手撑住圆几,阖了眼睑。 就在此时,孟观潮折回来了。 第34章 “小五?”孟观潮快步走过来。 徐幼微睁开眼睛, 睫毛仓促地忽闪一下。 孟观潮托起她的脸, 看到她眼角水光,眉心一跳,转头扬声道:“都给我进来!” 徐幼微连忙阻拦, “你要做什么?”语声带着点儿鼻音。 要做什么?一看就知道, 是谁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得问清楚。 “不要发脾气。”徐幼微握住他的手指, 看着他, 摇头, “我有话跟你说。” 孟观潮叹气, 听闻下人们匆促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厅堂内,只得又吩咐一声,“出去!” 徐幼微转身拿起那条珍珠手链, 递到他面前, “帮我戴上。” “……”孟观潮因此确定,李嬷嬷跟她说了这些东西的来历。说这个做什么?他心里的别扭很快到了脸上,沉了片刻,才接过手链,给她卷起衣袖。 焕发着莹莹珠光的手链,到了修长手指之间,一环一环, 绕了三次,搭扣被轻巧的系上。于是,松松地环在她腕上。 他一直皱着眉,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你不想送给我么?”徐幼微问他。 他看着增了累累珠光的纤细手腕, 审视一下,“凑合着戴吧。” 徐幼微也敛目看着,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 孟观潮一时间有点儿懵,他最打怵的事情就是女子哭——不知道怎么哄,忙给她擦了擦眼角,故意道:“徐小五,这手艺再差,你也不至于嫌弃得哭鼻子吧?” 她抽了抽鼻子,鼻音浓重地说:“好看。” 他连忙附和:“好。好看。” “这是最好看的。”她又说。 “对,这是最好看的。”孟观潮语气温柔似和风,“只要你不哭,说什么都行。我只会对付哭鼻子的小孩儿,不会哄大人。” 徐幼微也不想哭,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是如何也压制不住泪意。她投入到他怀里,“就这一次。别管我。” 孟观潮不再言语,拍抚着她的背。或许,她是需要哭一场。自醒来到如今,一直在努力适应现状,心里定有千万滋味,却不与他提及。 她的眼泪一滴滴掉落,无声地沁入他的衣襟。 前生的他,一言一语,在她心头清晰地回响。一幕一幕,在她脑海清晰地浮现。 自己对他而言,意味的到底是什么? 前世带给他的,唯有死生相隔之前的短暂相处。 他与她道别,说走了也好,这尘世太脏了。 之后,他长期在外巡视或征战,每次回到帝京,总要到她墓前看看,静默地长久地站着,喝一点酒,说出口的不过是一句,小五,我来看你了。 那一句喜欢,终其一生也不曾说。 不需要说。说了,带给他的,是更清楚地意识到错过并失去;带给她的,只有震动和困惑。 不曾对她细数以往,只叮嘱她,若是转世后再遇到同样的人,要擦亮眼睛,实在没有合适的人,不妨考虑嫁他。 到了今生,她嫁了他,带给他的是长达两年的等待、付出。 痛苦时,分秒都是煎熬,一日便如三秋。他却熬了两年。 她根本是他的灾星。 她轻声抽泣起来。 孟观潮不忍,叹气,强忍着无名火,由着她。 终于,她哭够了,安静下来。 孟观潮取出帕子,托起她的脸,“来,擦擦这花猫脸。” 徐幼微凝住他眉眼。 清清亮亮的眸子告诉他,她有话跟自己说,且是很重要的话。他却以指点了点她的唇,缓缓摇头,“不准说。” 骄傲如他,最不稀罕的就是她把感激当情意。她明白,可是——“我亏欠你,早已注定。” 孟观潮不以为意地一笑,在一旁落座,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道:“言之过早。 “已经说过,跟我相伴,委实不是轻松的事。我知道我的缺点,但不知何时才能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