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赵英子哭得泣不成声，悲痛不能自已，哭了一会儿，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没事，我的孩子会掉了？

    过后她果然恨上了偏心的婆婆，还有被公婆疼的小姑子程燕飞，甚至就连过得比她好的四弟妹李秀珍，她都恨上了。凭什么她们都好好的，她的孩子却没有了？

    赵英子想到这儿，再次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你不长眼啊，我这些年就怀了一个儿子，你还不让我平安生下来。”她扭头冲蹲在地上闷头流泪的丈夫喊：“茂田，都怪婆婆偏心，要不是她偏心，我吃得不好，我的孩子能流掉吗？还有你那个妹妹也不是个东西。明明知道我也怀孕了，她也好意思天天吃娘家的东西……”

    程茂林听了当然不高兴，那可是他亲妈和亲妹妹，能让三嫂随便糟蹋吗？

    所以没等程茂田说什么，程茂林先炸了：“三嫂，你别胡乱攀扯，这事跟我妈和燕飞有关系么，你要怪就怪这世道，怪这灾荒，你怪得着我妈和燕飞吗……”

    头脑混乱的程茂田看媳妇竟然跟老四吵起来，一时竟不知该劝谁。

    程茂林给气着了，不想再管三嫂，于是冲程茂田说：“三哥，你看怎么办？要是想去医院，你俩去；要是回家，那就赶紧地！你俩要是不走，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得上工，可没工夫在这里浪费时间。”

    程茂田呆楞地左右看了看，沉闷地说：“要不先回家。”他脑子里一直念叨：儿子没了，儿子没了……

    程茂林：“那就走吧。三哥，劳烦你推着你媳妇。刚刚我推了一路，现在累了，你来推吧！”

    程茂田闷不吭声地接过板车，直愣愣地推着赵英子往家走。程茂林怕这两口子想不开会出事，就在一旁跟着。回到村里，路过老院时，程茂林赶紧把事情告诉爸妈。

    “唉，这都什么事啊，也不知道三嫂为啥流产了，估计三哥得痛苦一阵子了。还有三嫂，估计她想茬了，还在路上埋怨你和燕飞……”程茂林给爸妈提前知会声，省的三嫂闹起来，两人连个准备都没有。

    “我就知道她会瞎想……”

    程爷爷和程奶奶都跟着唉声叹气。孙子没了，两个老的更难受。老三媳妇埋怨也就罢了，谁知道老三会不会怪他们偏心？

    程爷爷打算跟着过去看一眼，两人很快到了老三家。程奶奶虽然担心老三媳妇见了她会埋怨她，但也跟了过去。她寻思那边有啥事，她好帮着处理一下。程柳惦记她妈，睡觉轻，醒来也跟了过去。只有程叶继续留在爷奶家睡觉。

    发生这种事，大家心里也不好受。程爷爷程奶奶亲眼见到掉的孩子也流了泪。

    程茂林受不了三哥家悲伤的气氛，再说家里还有媳妇也快生了，不能不顾，他想赶紧回家。

    程茂林临走前拽过三哥劝说：“三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得打起精神来。回头把小侄子好好葬了，让他早点投胎，争取下回再做你的孩子。”

    程茂田后知后觉，好像才回过神一样，他抱住程茂林，“嗷”地一声哭出来，“四弟，我命苦啊，我媳妇好不容易怀了个儿子，还给掉了。你说我这是什么命，连个儿子都保不住……”

    程茂林没敢走，只好又安慰了三哥一阵儿，才脱身回家。他认为三哥这边有爸妈暂时照看，出不了大问题。路上赵英子说的那些话，程茂林认为她一时气愤才那么说，她就是埋怨爸妈偏心，也不可能今晚就闹腾。

    没想到，他前脚刚走，赵英子后脚见到婆婆后，不管不顾地骂起来。

    赵英子跟气疯了一样骂婆婆，“死老太婆，你怎么不去死！都怪你，要不是你偏心，我的儿子还好好在我肚子里呆着，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害死了你的孙子，害得你三儿到老没有人给他养老摔盆……”

    程爷爷、程奶奶想到老三媳妇刚失去孩子心里难受，挨了骂也没说啥。

    程奶奶知道她想的真应验了，老三媳妇真怨上她了。可她没料到老三媳妇码这么难听，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再看看老三，就低着头任由媳妇骂亲娘，怕是以后也指望不上他孝顺。估计老三这是怨上她偏心了，可她不认为偏心亲闺女有错。

    最后程爷爷虎着脸教训老三几句：“别让你媳妇骂了，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当初你家缺粮，你去借粮，我跟你妈不是借给你了？你妈给你妹妹那点吃的，是她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她爱给谁就给谁，你也怨不着她；你别忘了，燕飞可是你亲妹妹！”

    刚开始闹饥荒时，程爷爷没料到后来这么严重，把粮食借给老三家一次。后来看情况太糟糕，老大和老大媳妇不愿意再借，才没再借。

    程茂田捂着脑袋大喊：“我不愿你们，都怨我，怨我无能，连媳妇孩子都养不起……”

    老三到底没丧良心，跑进屋抱住媳妇说：“你别骂了，要骂就骂我，都怪我，都怪我……”

    然后夫妻二人抱头痛哭起来，程柳看爸妈哭得伤心，知道小弟弟没了，也跟着哭；程叶看着爸妈可怜，少不得跟着流几滴眼泪。

    哭到最后，赵英子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地，没有继续骂下去。五个多月大的男孩，就这么掉了，也很可惜。这种情况，看着确实可怜，所以程爷爷程奶奶没走，他们还得帮儿子撑事。

    等老三哭够了，程爷爷把他叫来说：“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孩子已经没了，咱早点把孩子葬了，好让他再去投个好胎。”

    小孩不幸夭折后，一般不会葬入祖坟。像这种还未出生的婴儿，得另找个地方悄悄土葬。这事程茂田也知道，所以天没没亮，他就抱着那个孩子葬到一个小山坡上。

    完事后，程爷爷和程奶奶安慰儿子几句，才回了老院。从表面上看，这事算是过去了；可实际上这事给程家留下了阴影，事情远远没完。

    再说程茂林回到家后，先洗了洗去掉晦气才进屋。李秀珍见丈夫又回来忙问：“茂林，昨晚谁来叫的你？”

    “别提了。”程茂林叹了口气，才跟媳妇说：“我给你说实话，你可别吓着。”他顿了顿，想给媳妇一个缓冲的机会。

    李秀珍听完丈夫的话更好奇，困意都没了，她捅了捅丈夫说：“你说吧，我胆子大，吓不到。”

    程茂林看了看媳妇鼓鼓的肚子，仿佛怕吓到肚子里的孩子，小声说：“三嫂出事了，半夜肚子疼，本来叫我一起送她去医院，可不到半路孩子就掉了，这不又给拉回来了。可惜了，还是个男孩。”

    李秀珍惊喘了一下，“妈呀，她看着不是没事吗，怎么把孩子掉了，咱家不是没少给她送吃的吗？”

    他家给送了两回菜；其他时候要是偷炖鸡炖鱼啥的，都给她送一碗去；有时甚至送一整只野鸡。

    “谁知道啊？可能她吃得不好，也可能她身子骨不好才掉的。再说她怀孕赶上的时候不如你好。你怀得早，刚怀上那阵儿吃得也好，养得也好。就是闹饥荒，咱家没少炖野物，没亏着你跟肚子里这个。”

    李秀珍：“那三哥、三嫂得老伤心了。”

    掉的可是个男孩，正是两夫妻盼望已久的儿子。

    “那肯定。”程茂林不禁摸摸媳妇的大肚子，“幸好你没事。对了，你快生了，别去三哥那边了，看给冲撞了。有啥事我过去就成。”

    李秀珍满口答应：“我知道。咱家不是刚好有只野鸡么，拿去给三嫂补补身体。她孩子流了也得坐小月子。”

    可怜的三嫂，咋就没养住那个孩子呢？

    李秀珍可怜她，程茂林却心存介怀，“你不知道，三嫂在路上还怪妈跟燕飞，我真不想给她送野鸡。她差我妈那点东西就能保住孩子了？她可没少吃咱家的肉，还不是给流了？”

    李秀珍也觉得婆婆偏心，可三嫂把孩子掉了的事全怨婆婆头上，说实在的也有点冤枉人。“三嫂这么想，可能让自己好受点。”

    程茂林叹了口气说：“算了，看在三哥的份上，明天再给她送去，真是欠了她的。”说完，程茂林劝说媳妇：“你别多想了，赶紧睡吧。”

    丈夫回来告诉她这么个爆炸性的消息，她能睡得着吗？李秀珍只好说：“你也赶紧睡，明天再过去看看有啥帮忙的。”

    第二天，程茂林去三哥家时，刘叔恰好在给三嫂把脉看病。他跟大家解释说：“孩子落胎的原因很多，可能当初坐胎没坐好，也可能吃野菜吃得太多。有些野菜性寒，还有活血功效，不适合孕妇吃。最重要的是，茂田媳妇营养不足，怀孩子赶上的年份不好，大人吃都吃不好饱，肚子里的孩子能有好吗？”

    “啥也别说了，我给茂田媳妇开几幅药，尽量给她弄点好吃的养养身体。”刘叔想了想，没敢说以后她有可能怀不上孩子。

    现在说不是打击人吗。

    可赵英子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猛地拽住刘叔的衣角，紧张地问：“刘叔，我以后还能怀上吗？”

    刘叔也不好说瞎话，要不人家以为他是骗子咋办。既然茂田媳妇问了，他只好说：“你伤了身子，最近几年是怀不了，也许以后身体养好了还能怀上。”

    当初赵英子生孩子伤了身体，县里的医生都说她不能怀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又怀上了。谁知道她以后养好能不能再次怀孕？

    今年年景可是不好，就是想养好身体，也没处去弄好吃的。以后是啥年景，那谁知道？希望灾荒早点过去。

    再后来，赵英子在家好好坐月子，也不去想着上工赚工分了。可她像变了个人一样，整天跟俩闺女唠叨有的没的，什么你奶奶可偏心了，把好东西都偷着留给你姑姑吃，要不你俩就有亲弟弟了……

    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很多遍。

    程叶还好，毕竟她对程家人感情不深，有没有亲弟弟对她来说无所谓，所以她对她妈的话没放心里去。

    程柳已经懂事，她是在爸妈的教育下长大的，一直想有个亲弟弟当靠山，这不听了她妈的唠叨，直接对奶奶和姑姑有了埋怨。怨恨倒说不上，顶多就是心里起了芥蒂，待姑姑和奶奶不像那么亲近。

    程奶奶过来看望赵英子，她也不给婆婆好脸色，后来程奶奶干脆不去了。她一个当婆婆的，难道还巴结儿媳妇不成？

    程燕飞是孕妇，她也没有过去看望流产的三嫂。何况她还听说三嫂骂了她，因生气连东西都没给三嫂送点。程燕飞还觉得委屈呢，亲妈给她偷留点好吃的就不行了，一个个的眼红起来没完没了。还是嫂子呢，都没当嫂子的样。

    程燕飞决定，以后多跟四嫂来往，其他两个就算了吧。

    临近麦收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庄稼地的收成。

    好在河上村有七彩和柳青青在，她们一个用异能使庄稼茁壮成长，另一个给庄稼地里加了神仙水，所以河上村庄稼根系比别村的根系存发达。即便小麦有被冰雹砸到，倒伏的庄稼只占一小部分，比起别的村，损失算是最小的。

    同时成熟的还有一批高产春地瓜。收地瓜不用太着急，麦子可不能被雨淋，必须抓紧收割。不管怎样，有收获就好，这可是老百姓的盼头。有盼头就有干劲，老村长狠狠心，让食堂天天做几锅干粮给干活的壮劳力们吃，加班加点开始收粮食。

    就在这当忙的日子里，大晌午头，李秀珍觉得肚子有点不对劲，她可能快生了。李秀珍先让立国去把婆婆叫来。万一她快生了，身边有个能照应的人。等李秀珍开始阵痛，程奶奶赶紧把接生婆找了去。

    李秀珍痛了小半天，临近傍晚，生下个五斤出头的小子。等七彩和程立国放学回到家，家里已经多了个弟弟。

    程七彩看着瘦巴巴的小弟弟说：“弟弟真瘦，得让他多吃点，长胖点。”

    程立国蠢萌地接上下一句：“弟弟长得好丑，一点不像我，也不像七彩。”

    妹妹长得多好看，是村里最白最俊的小姑娘。怎么妈给他生的弟弟怎么丑，以后能变好看点吗？

    程奶奶给了孙子一巴掌，“哪里丑了，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你刚生下来也跟个毛猴子一样，跟你弟弟差不了哪里去。”

    程立国听到奶奶的话傻眼，然后闭嘴不再说弟弟丑的话。

    程茂林下工回来，看到又得了个儿子，自然是高兴万分，乐得咧嘴直笑。他听孩子哇哇哭，笑着说：“这孩子嗓门大，听起来身体还不错。”

    说实话，这年月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已经很好了。

    正好七彩和立国放了麦假，七彩在家照顾妈和刚出生的小弟弟，李秀珍安排立国去地里捡麦穗赚工分，要不家里只有丈夫一个人赚工分，怕不够吃的。

    很快，程茂林给儿子起好名字，就叫程立远。

    七彩天天没事拿着哥哥和她用过的拨浪鼓逗弟弟，“立远，看这里，我是姐姐，你快点长大，以后姐姐带你出去玩，给你弄好吃的。”

    李秀珍看到这一幕直乐，“七彩，他还小，可听不懂。”

    “妈，我知道他现在听不懂，我就想逗弟弟玩。”七彩觉得弟弟简直是个萌物，小手小脚都很可爱，皮肤又嫩又白，她想亲亲弟弟，可想到小孩子免疫力低，没敢亲。就是别人想亲，她也看着不让亲。

    因为弟弟看起来更可爱，七彩对弟弟比对哥哥可是有耐心多了。七彩想让弟弟长得壮壮的，每天悄悄用异能梳理他的身体。所以别看小立远很瘦，但他身体棒棒哒，轻易不会生病。

    李秀珍吃的月子饭还可以，家里鸡下了蛋先紧着她吃，红糖也早已准备下，她还能时不时吃只野鸡或野兔，日子过得比较滋润。她奶水足，小立远有口福了。

    程奶奶分家后也会上工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她不是天天回来伺候四儿媳坐月子。

    程奶奶偶尔跟老伴嘀咕：“还是老四媳妇会生。你看到她生孩子后，队里又让养鸡了，也有自留地种了，现在正好粮食也下来了，坐月子没赶上三伏天，运气多好。”

    然后她又说起闺女：“燕飞运气也不错。可惜咱燕飞生的时候正好赶上三伏天，天太热坐月子受罪。”

    她没有提到的是赵英子，是运气最差的一个。老三媳妇怀孕时，饭菜不够吃了，食堂不管饱了，开春后青黄不接，天天吃野菜，好不容易快熬到粮食下来，她却流产了。这不是运气差是什么。

    程奶奶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忍不住跟老伴唠叨几句。

    程爷爷：“这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别跟别人提。要不老三媳妇听说了能干？”

    “我又不傻，能告诉别人。以后我不说这了还不行吗？”

    后来七彩姥姥带着点小米过来，给闺女伺候几天月子。

    七彩姥姥看到闺女的伙食说：“我还以为你说吃的好是哄我的话，看来你家伙食真不错，还能吃上肉。”

    “妈，我要是不多吃点肉，立远能长这么好吗？”李秀珍炫耀起丈夫跟闺女：“我家茂林会去山里套兔子，七彩运气又好，有时也会抓只野鸡回来，靠山吃山，只要山里不空人不懒，其实我们缺不了吃的。”

    七彩姥姥白了闺女一眼说：“那也得胆大的才敢干。一般人谁敢天天上山抓兔子，不怕被抓住呀。幸好你们搬到村外出，炖肉别人也闻不到腥味，要不就你家这个吃法，早让人举报了。”

    李秀珍：“那时茂林选的宅基地好。”

    七彩姥姥笑着说：“看你如今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以前给你说对象的时候，给说了好几个，偏偏你一眼相中相貌更好的茂林。我倒不是嫌弃茂林的家境，而是嫌他家靠山，位置有点偏。人家家闺女找对象，都恨不能往镇上、县里找，可你非得往山沟沟里钻。没想到饥荒来了还是靠山好，起码胆大的不缺肉吃。”

    李秀珍：“妈，等你回去时带上只野鸡，是我跟茂林孝敬你和爸的。”

    七彩姥姥立马拒：，“带什么带？你不是坐月子吗，更得多吃点好东西。有先顾着你自己吃，我不要。等你啥时候养好了身体，家里有多余的再孝敬我们。”

    有七彩姥姥过来伺候闺女几天，李秀珍总共歇了半个月，就开始给孩子洗尿布，给自己做饭吃。

    七彩倒是想帮她妈干活，可是李秀珍不干，摆摆手说：“你还小，一边跟弟弟玩去。”

    李秀珍听她妈说过，当闺女也就出嫁前在娘家能享受十几年，等嫁人后有干不完的活。所以为闺女时，少干点也没啥。她妈这么对待她，她也这样对待亲闺女。李秀珍认为这话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