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皎皎月华下,一辆马车等候许久。但见两匹拉车的马驹毛色光泽,白色的帘子掀开,车厢中空间不小,矮几软塌吃食一应俱全。 沈白幸还在睡梦中就被徒弟偷带出门,一直到天光微亮,才在颠簸和越来越强的光线中醒来。 彼时,凌云宗。 落雪峰平地爆发出一声怒吼,阿水一剑险些砍断飞花殿的廊柱,目眦欲裂道:单、渊! 这是哪?!沈白幸睁开的第一眼就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他慌忙掀开车帘,对着驾车的人道:停车。 单渊心情颇好的回说:师尊不要担心,弟子昨夜将你带下山,衣服食物都带够了,饿不着冷不着你。 谁说这个了?头发凌乱的披着身后,沈白幸探出半个身子去揪单渊的耳朵,我叫你停车。 哎驭! 单渊进到车厢,我们在去玄都城的路上,等会就到城镇了。但见单渊跟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面拿出一盅山药莲子排骨汤,他用灵力裹上汤碗,将汤热的刚刚好递给沈白幸,舟车劳顿,师尊吃点东西。 沈白幸扯起嘴角,呵。 单渊:我明白了,还没有勺子,师尊自然不好喝。 于是乎,单渊又从储物袋里面取出汤勺放进碗里,双手捧到沈白幸嘴边,真不喝? 不得不说,单渊做饭的手艺是真好,简单的汤品都能做的香味扑鼻色泽勾人。沈白幸正肚腹空落落,不禁咽了咽口水。他半晌才接过,板着脸训:下次不可先斩后奏。 是。 几口过后,排骨汤只剩下一半,沈白幸坐着坐着忽然感受到屁股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吓得手一抖,险些将汤汁洒出,一把掀开铺在踏上的毛毯。 失去遮盖的狮子猫异瞳晶亮,伸出舌头舔舔,小白,单渊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给猫尝一口好不好? 沈白幸面无表情的将狮子猫丢下榻,拿出小碗分一半推到狮子猫面前。 直到巳时,师徒两人才到达落脚点。他们歇了半日又继续赶路,沈白幸身娇肉贵嫌弃马车颠簸,单渊体贴对方改走水路。 悬缀流苏羽毛的大型画舫沿着宽阔的河道前行,丹粉刷墙,金碧朱翠,整座船都透着奢华精致之感。琵琶乐声如泣如诉,名妓歌女争相吟唱,伴着河岸杨柳依依,俨然一副富家公子出行的场面。 为了能顺利登上这艘船,单渊耍了点手段,让这船的主人对他言听计从。沈白幸所在的房间在二楼,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他手搭在窗棂上,下巴压住手背,悠悠道: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昨夜招鬼吓他,然后再施以援手,现下将我们当活神仙供着。单渊架起小火炉在一边煮茶,师尊放心,吓人之前弟子查过了,这人是玄都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平素最爱调戏闺阁女子,让我吓唬不冤。 茶叶进沸水翻滚,霎时香味四溢。沈白幸临窗而立,双手捧着茶杯看河对岸的黛瓦白墙,孩童嬉笑。其乐融融的安康生活,似乎离顺正帝那个硝烟四起的梦天差地别。 可沈白幸知道苍玄国黎民安泰的表象下正藏着急流旋涡,他提出要去玄都城并非心血来潮。那日在识海中,忘川河畔同单渊一模一样的面孔,让他心生不妙。连夜占卜观星,终于窥见了不妙的源头玄都皇城。 走水路比陆路要慢许多,更加比不上修士御剑飞行的速度。因此尽管沈白幸先出发,但是等快要到玄都的时候,白常他们已经在客栈住了四天。 在船上这几日,沈白幸被好吃好喝伺候,眼见着身上长了几两肉。他每日傍晚都会立在窗户前看夕阳西下,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抱住。 单渊将下巴搭在沈白幸肩头,因为身量高不得不弯曲着脊背,从远处看就像搂着他师尊在撒娇。 一高一低两道人影融在余晖中,目睹了最后一丝光线跌入地平线。 是夜,河面上漫起朦胧雾气,星子都躲藏着云层中不肯出来。 第72章 水章鱼 灯火通明的皇城中,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两男两女。 阿水双手抱胸堵在身穿紫袍的男人面前,我说二皇子殿下,您千金贵体大晚上不回家睡觉跟着我们做什么? 萧瑾言左顾右盼,沈修士没来? 再说一遍,先生他没有来。单渊连夜将沈白幸拐跑就是阿水心中的刺,偏生萧瑾言这厮没有眼力见非要提起。 今天是他们第三次进宫,去了顺正帝的寝宫。顺正帝将梦中之事细细诉说,白常听着直皱眉头,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梦是上天降下的昭示,此等大凶之兆必须请仙人来才能勘破。无法之下,白常应顺正帝的要求,进行占卜之术。 虽然凌云宗以剑开山立派,占卜方术并非所长,但白常好歹是个金丹期再过一两年就能冲击元婴期的修士。但当他进行推演的时候,却遇到了瓶颈。白常所谓的占卜就是硬来开法眼。法眼依托因果轮回,未来之事必定在当下就有苗头,否则就是虚假之事。白常正是依此来判断顺正帝这个梦在将来实现的可能性,一般来说,修士的法力越高深,能够找到的因就多。 然而,当白常开法眼的时候,眼前却蒙了一层黑雾,将他的窥探阻挡在外。这个黑雾可能是出于天机不能窥视,也有可能是他人作祟。当白常将神识铺展了半个皇城的时候,除了御花园里的精魅,他并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大师兄! 白常回神,师妹何事? 想什么这么入神?喊你两遍都没听见。 没什么。 仙君,父皇的梦怎么样了? 还需些时日才能知道原因。 太监将人送到城门口,弯着腰垂眼道:二皇子殿下,陛下吩咐老奴,让您送完人回含章宫歇息。 彼时宫门已经落锁,但因为太监有皇命在身所有不受皇城规矩约束。守值的御林军看到腰牌立马打开城门,目送着白常一干修士离开。 二皇子殿下,阿水对着被太监阻拦的萧瑾言挥手,满眼愉快,咱们明天见喽。 但见皇子殿下骄纵脾气上来,一把推开太监,怒斥道:本殿想走就走,谁能拦?说着,风一般的往城门口冲。 太监大叫一声不好,声音尖利,拦住,快拦住!陛下有令,二皇子殿下今日不得出宫门! 明黄色的天子令牌一出,御林军蜂拥而至,想要制伏夺门出逃的萧瑾言。别看萧瑾言平日混迹胭脂水粉堆,跑起路来速度不可小觑。他窜出城门,不料被人拽住了一只袖子。 紫色的袍子被扯歪,萧瑾言气势汹汹的一脚踢向御林军,你们今日拦我,明日就要尔等好看! 到底是受宠的皇子,御林军不敢得罪萧瑾言,愣神的功夫就被对方扯出衣服溜走了。急的大太监在原地直打转,最后哎呦一声拍大腿,朝着顺正帝的寝宫跑。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万家灯火早已熄灭,浓重的夜色降临在玄都。寻常人伸手不见五指,对于修士来说不是大事,他们早就练出夜能视物的眼睛。 白常他们是从东城门出来的,穿过一条街坊左拐进巷道,就到了客栈密集地。烫金的酒楼牌匾高高悬挂,这里是城中最受达官贵人青睐的地段之一。 阿水抱剑斜视萧瑾言,你自己没地住吗?非得跟着我们跑。 怎么说话的,刚才还二皇子殿下叫得亲热,这耳根子还没被喊软呢,就暴露本性不称呼殿下了? 阿水轻嗤一句,给你脸还真顺杆子爬。 姑娘家年纪轻轻没成婚,脾气臭嫁不到好男人。 铮的一声,刀剑出鞘,阿水抬剑横在萧瑾言脖子上,阴森森道:敢再说一遍? 手指将长剑一寸寸推回鞘内,萧瑾言呲出白花花的牙齿,别生气,我乱说的见阿水脸色稍霁,他又快速道:你就是嫁不出去还不让人说了,本殿心肠好,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勉为其难可以给个侧妃的身份! 泼皮流氓,看我不割了你舌头! 阿水追着萧瑾言跑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夜风中,两人追逐怒骂此起彼伏。 别跑远了,客栈快到了!宋流烟扯着嗓子都没有喊住两人。她从怀中取出纸折的蝴蝶,注入灵力,看着纸蝴蝶飞起,道:通知阿水,让她赶紧回来,深更半夜别扰民。 白色的蝴蝶很快融入夜色,一盏茶后,蝴蝶跟阿水都没有回来。宋流烟正要出门寻找,街道尽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她拿着剑靠近,谁? 一个半边身子是血的人屁滚尿流的爬出来,声音满是恐惧:宋姑娘,吓死本殿了,吓死人了唔啊啊啊本殿差点就要死了。 宋流烟被萧瑾言一顿鬼哭狼嚎吵得耳朵疼,她不耐烦的提起萧瑾言的衣领,寒声问:你怎么一个人搞成这幅模样?阿水在哪? 手指哆嗦着指向后面,我们遇上一个修为高强的人,阿阿水让我先走。 你身上的血是阿水的? 不、不是。 宋流烟懒得再跟萧瑾言废话,将双腿发软的二皇子扔地上,顺着刚才对方所指的方向追过去。临走前,她用传音术通知白常赶紧过来,毕竟,阿水灵根上品,十年的修炼足以让她同宋流烟比肩。要抓获这样的敌人,白常必不可少。 被丢在原地的萧瑾言望着四周黑漆漆的,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起,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追赶宋流烟,一边跑一边呼喊:宋姑娘你等等,本殿一个人害怕! 薄雾如烟笼罩在玄都城一角,萧瑾言没赶上宋流烟,倒是被半路杀过来的白常提着领子在空中飞行。他又被吓得哇哇大叫,白常额角抽搐,深觉萧瑾言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在皇宫中生存下去的。 数息之间,他们来到高高的城楼。高墙的士兵闻声警惕,谁?! 但见白常眼也不眨,一个纵身飞出高楼,沿着护城河的方向追。 水汽从河面弥漫,遮住了船上人的双眼,从窗户望出去,分不出身处何方。一艘价值不菲的画舫在河面飘着,就像失去前进的动力,只靠着水流在滑动。 歌舞乐声还在继续,从西域过来的胡姬穿着暴露的舞衣,纤细白皙的腰肢在人群中扭动,勾得长案后的公子哥双眼发直,孟浪的扑过来。娇笑软语盈满室内,顺着画舫飘向河岸。 整个河道,只剩下这一艘亮着灯的船只,黑色和寒气像迷失在汪洋的孤客,本能的朝着光源涌来。 门窗紧闭的二楼,沈白幸窝在单渊怀里睡得正香,狮子猫蜷缩在床角一动不动。一声清脆的铃铛从远处传来,尽管只剩下微弱的声响,但就是警醒了睡着的单渊。 他豁的一下睁开眼睛,翻身下榻,仔细将被子给沈白幸掖好。手指慢慢推开窗户,顺着缝隙瞥出去,但见整个河面白茫茫一片。单渊眯着眼睛朝船下方看,模糊瞧着一大团黑黢黢的东西在水里面游来游去。 他推开房门下楼梯,找到正在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问道:船为什么还没到玄都城? 富家公子忙着享受美人恩,压根没听见单渊这句话。 单渊二话不说提着酒壶将对方淋个满头。 哪个王八蛋敢泼小爷酒水?! 我。单渊不咸不淡道,他用剑尖抬起公子哥的下巴,面无表情,最后问一遍,船为什么还没靠岸? 仙人息怒,我就这就去问。 不稍一会,公子哥提着船夫过来,但见后者跪在地上吓得噤若寒蝉,吞吞吐吐道:这船按理早就该靠岸,但是他看了单渊一眼,深深咽口唾沫,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鬼打墙? 一听有鬼,公子哥吓得朝单渊这边靠,左右环顾无事之后,一脚踹倒船夫,天子脚下哪来的鬼,敢吓唬本少爷,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单渊没兴趣管人家的家事,将求饶怒骂声抛诸脑后。满屋子的胭脂水粉味让他皱紧了眉头,刚开一点点窗户透气,就有哒哒哒的声音顺着夜风往人耳朵里灌。 富家公子揍人的动作一顿,莺莺燕燕也停止交头接耳。深更半夜,除了船外面东西攀爬的声音,就只有呼吸跟爆灯声,浓重的不安在头顶缭绕。 摆在高台上的花瓶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吓人一跳。富家公子没站稳趔趄一步,对着身后的人道:你毛手毛脚乱动什么?! 被指着的舞姬的连忙摆手,公子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花瓶自己长脚摔破的?本少爷自己要往前扑?! 单渊瞥了公子哥一眼,顺利让对方闭嘴,冷静道:船在动。 动有什么好奇怪的啊!话说到一半,船身摇晃的更加剧烈,同时窗外摩挲船体的声音更加令人牙酸,一屋子人除了单渊其余都摔倒在地。 腐烂、咸湿的气息渗入鼻腔,让人作呕反胃。烛火跳动,但见纸糊的窗户上显露出一团扭曲粘腻的黑影。 嘶嘶的气声吓得歌女公子尽数朝长桌下躲。长剑如闪电,嗖的一下刺破窗户扎进黑影中。破焱折身之时,带回一团青绿色的长着八只爪子的奇形怪物。 水章鱼。单渊一眼就认出这玩意,它是一种比正经章鱼还要丑陋的生物,喜欢躲在阴气深重的湖水中。 通往玄都城的河道,有龙脉布泽,不该存在水章鱼这种生灵,除非他们已经不在原来的那条河道了。 有胆大好奇的奴仆推开窗户,被爬满水章鱼的船身吓得头皮发麻,尖叫着摔倒在地朝单渊这边躲,大声道:仙君仙君,外面还有好多! 眼见着要破窗而入,单渊手指一动,破焱剑化作流光喷出黑色的火焰,将水章鱼碾做飞灰。 船不动了,众人愣了数息爆发出欢快的笑声。这笑声传至二楼,饶是沈白幸也扛不住,摸黑摸到白绡,随意绑在眼睛上。他抽过挂在屏风上的披风,也没仔细瞧是谁的,就推门顺着楼梯下去。 从二楼去往一楼,中间必须要经过一段回廊,沈白幸刚迈脚,就感觉鞋底的质感不对。他慢悠悠将脚收回来,眯着眼睛看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