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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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还漂浮着浓郁的血腥气。那是浸了凤血的土地被烧焦后的气息。 放眼望去,整座山上,除了被烧成焦枝的横木,就是被烧成黑碳的凤骨。 月鎏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整颗胸膛几乎都要被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挤爆……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回来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全死了,他们全死了! 她的朋友,她的邻居,她的家人,全被那些道士杀死了! 他们屠杀了整个凤族! 一股强烈的悲愤感涌上了心头,月鎏金的内心瞬间就被巨大的仇恨席卷了,她那双含着眼泪的凤目中同时混杂着极端的痛苦和极端的怨毒,呼吸逐渐急促沉重了起来,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 最终,她不堪重负地咆哮嘶吼了出来,充斥着滔天怒意与极端怨恨的凤鸣直冲天际、响彻云霄:“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嗓音凄厉哀鸣,歇斯底里;面色怨毒红胀;无论是额角还是颈间,都凸起了青筋;一双凤目赤红滴血—— 你们不让我好过,那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 我要杀光所有参与屠杀凤族的门派; 杀光全天下的所有修道之士; 杀光饮用过凤血,吞噬过凤心的人间伥鬼!都是帮凶!全都是帮凶!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她宁可搅得天下大乱,也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秦时一直陪伴在月鎏金身边,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怨恨与痛苦,他担忧、焦急、无措,他不忍看着姐姐那么痛苦;他甚至急切到了可以与她感同身受,全然共情了她的仇恨。他不假思索地运转起了自己的灵气,用灵识向月鎏金传递自己的心声:【姐姐你别哭!你还有我呢!我可以帮朱千瑾杀光他所有的仇人,就能够帮你杀光所有的仇人!】 “不用你来,我要亲手杀光他们!”月鎏金满目憎怨,憎怨全天下的修道之士,憎怨这个不公的世道,憎怨心安理得啃噬妖族骨血的所有人。 她的眼角甚至已经溢出了血泪,红唇一开一合,声音冷硬如铁:“凭什么他们一个个可以安享太平?凭什么他们高贵?凭什么我妖族就要被践踏被虐杀?这不公平!不公平!” 最后几个字,她又是歇斯底里地嘶吼出来的。 秦时先天不足,听不到月鎏金的话,也说不出言语,他真的很想去安慰她,却无能为力,急得几乎要掉眼泪。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其惊喜激动地大喊:“大家快来!那里竟然还有一只凤凰,还是已经化为人形的那种!”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的刺目反光忽然映入了月鎏金赤红的双眼中。 她面带血泪,目光阴冷地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只见在西边的山崖转角处,一队身穿道袍的人接二连三地从山腰处转了出来,为首的那一人中,手中拿着一枚圆形的金色镜子。 是照妖镜。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欢呼雀跃的人,是悬壶宗的顾主事。 顾主事却并未一眼认出她,因为此前他们见面时,月鎏金化为了男相,所以他对月鎏金的原本样貌毫不熟悉,只当作自己又发现了一只新猎物,激动又欣喜:看来没有跟随大部队离开是对的,果然还是有漏网之鱼,真是不枉他在这片肮脏的焦土之地上契而不舍地一遍遍搜寻,天道还是酬勤! 顾主事的身上依旧穿着悬壶宗的青袍,银白色的腰带上系着悬壶宗的木牌。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位道士却穿着白色的袍服,腰带上系着的令牌则是青色的玉牌。往后还有几位身穿不同袍服,系着不同腰牌的道士。 显而易见,他们并不属于一个宗门,却因有共同的目标而走到了一起:猎妖、屠凤。 那位身穿白色袍服的小道士看到月、秦二人之后,先是一喜,继而却又疑惑了起来:“这不是有两只凤凰么?你怎么说只有一只?” 可能是因为屠杀了太多反抗能力的凤凰,所以这群道士早已习以为常地认定了这里所有的妖物都没有什么杀伤力,相当的没有将月鎏金和秦时放在心上,既不担心这两只妖物对他们进行攻击,也不担心这两只妖物会逃跑。 他们早已在这附近不下了天罗地网,任何妖物都不可能逃出他们的手掌心。 顾主事气定神闲地举起了手中的照妖镜,指给那位同盟看:“这个女的,是凤妖;那个男孩儿,是一枝白梨花树妖。” 白炮道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花妖对你们悬壶宗有用么?应该不能入药吧?这次行动是你们悬壶宗组织的,凤血有奇效也是你们先发现的,所以咱们也就不跟你们抢凤凰了,反正咱们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但如果你们不需要那只花妖的话,就分跟我们吧。” 身后的那群道士们也纷纷跟着点头,还都挺谦和,既不居功,也不贪婪,却毫无仁慈,因为妖族妖物,本就该死,对他们同下杀手也是理所当然,是为民除害。 顾主事笑了笑,正欲开口,眼前忽然绿光一闪,一只白皙狠戾的女人手瞬间覆上了他的天灵盖。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的项上人头在顷刻间被拧转了半圈,遍布惊愕的面庞诡异地树立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事发突然,他身旁的那些道士们一个个面露惊惧,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却无一人能够叫喊出声。 一条细长的银色丝线同时缠上了他们的脖颈,又在瞬间紧收,如同割西瓜藤一般齐刷刷地削断了他们的脖子。 数股殷红色的鲜血注同时从他们齐平断裂的脖子上喷发而出,溅红了月鎏金的半张脸,也溅湿了她的衣服。 但她却无动于衷,神色冷硬又空洞,仅仅是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轻轻一推,将顾主事的尸身推到了。 随后,她又弯下了腰,将那些人悬挂在腰间的牌子一个个扯了下来,攥在手里。返身往回走的那一刻,她身后的那摊尸堆上骤然腾起了绿色的熊熊烈火,顷刻间便将那群道士的尸身燃成了焦黑的枯骨,与整座山上散步遍地的焦黑凤骨别无二样。 浑身是血的走回秦时身边后,月鎏金面无表情地查看起了手中腰牌。 那群道士大概有十几二十人,但统共来看,却只有三个宗门的腰牌,木质的是悬壶宗,青玉质地的是舍义教,黄金质地的则是无疆门。 悬壶济世,舍身取义,大道无疆。 这门派名字起得,可真是一个比一个正义凌然,一个比一个心怀天下,一个比一个心系苍生,实则呢?为了一己私欲,成群结队地闯入它界领土,心狠手辣地屠杀它族臣民,踩着它族的血肉步步高升。真是可笑啊。 既然天道不公,那就逆天而上。 就先从这三个门派开始反抗吧。 月鎏金的手心里骤然腾起了一团绿色的妖火,将那堆腰牌染成了灰烬,仅留下了三枚用以纪念,随即,她启用了灵识传音,严肃又认真地看着秦时:【我凤族不能白死,妖族也不能继续唯唯诺诺地被人欺凌欺辱,所以,这次的血仇,我必须血报,我要让踏天逆行而上,我要让这个世道知道,我妖族众生,绝非那么好惹。但这条路可能充斥着荆棘与坎坷,冒天下之大不韪,随时可能丧命,你若不害怕,能接受,就跟着我走;不能的话,想要离开,我也不怨你。】 秦时目光坚决地看着月鎏金,不假思索,信誓旦旦:【秦时今生今世绝对不会离开姐姐!秦时愿誓死追随姐姐!】 月鎏金那张麻木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动容:【谢谢你,秦时。】 秦时:【姐姐,你不用跟我说谢谢,你是教主,我是护法,你让我做的,我都心甘情愿地去做!】 月鎏金的眼角一酸,牵唇而笑:【好,我也绝对不会辜负你,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瞧得起你,瞧得起踏天,瞧得起整个妖族!】 * 后日史书记载,此番妖族大乱也可被称为尊芙时代天下大乱的开端。 凤族被屠后半月,教主月鎏金携右护法秦时在某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深夜侵入了悬壶宗总门,一夜之间屠尽了悬壶宗上下全门,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悬壶宗后山禁地,还关押着数位被囚禁、被圈养、被虐待的妖族之辈,有幼年凤凰、有九尾白狐、有绿眸白兔、蛇妖、虎妖、琵琶妖,等等等等种类数不胜数。这其中有些是早就被囚禁在此地的,有些则是在那次的妖界大乱中被抓来的。悬壶宗的人将它们捉住之后,也不管它们能不能成人,有没有成人的天资,都会强行给它们喂一颗丹药,能成人者留之、圈养、最后在将其当作稀珍药草售卖拍卖;不能成人者屠杀、放血、剜心剜肺。 妖族众生,在世人的眼中,还不如猪狗。 教主月鎏金破开了禁地的防御阵,释放了所有被囚妖族,然后,真心询问众人:“愿意加入我踏天门中,与我一同逆天而上者,可站至我身后;不愿也不强留,可自行离去,总有一日,我会给你们一个真正的庇佑。” 结果,无一妖类离去,纷纷站至了教主月鎏金身后。它们的家早就没了,父母兄弟皆遭屠杀,根本无处可去。不如豁出命去拼搏一把,报仇雪恨,逆天而上。 月鎏金带着它们,走出了踏天的第一步。 悬壶满门被屠之事迅速传遍天下,惊愕六界。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到半月,舍义教也步了悬壶的后尘。 天庭震怒的同时,越来越多的妖族加入了踏天。 踏天教迅速兴盛,就此崛起。 最后一个复仇目标,是无疆门。 在无疆门中,月鎏金第一次与谛翎交锋。 无疆门,是谛翎以凡人之躯飞升之前拜入的宗门。在其飞升之后,宗门便为其塑了金身,立在了后山上,将其供为了老祖。如同药仙之于悬壶。 然而当月鎏金带领踏天教众人攻入无疆门时,整个门内却无一人,像是事先得到了谁的通知,在一夜之间全跑光了一样。 一群道貌岸然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教主月鎏金勃然大怒,当即就命令手下众人对无疆门的总坛展开了一通砸烧抢掠,自己则手持银月长刀,飞身至了后山,一刀朝着谛翎的金身劈了过去,满目都是轻鄙与憎恶,对谛翎这个卖身求荣的男宠的憎恶,对整个不知羞耻的无疆门的憎恶。 哪知就在她的刀刃即将砍向谛翎金身之际,塑像半阖的眼眸忽然抬了起来,下一瞬,金身就变成了身穿白衣的真人,抬剑挡住了月鎏金的长刀。 两兵交击,发出了铿锵一声鸣响。 月鎏金惊愕不已,反应却很迅速,用灵识调动斧丝进攻的同时,抬手又是一刀,比上一击还猛还重,刀气凌然,杀气四溢。 她还就不信了,一个靠着卖色上位的男宠,能有多大能耐? 熟知她的斧丝却没能成功地缠上谛翎的脖子,谛翎轻轻一抬左手,便将寒光闪闪的刑天斧丝攥入了修长白皙的手中,与此同时,他还能够游刃有余地横档气手中长剑,再度抵挡下了月鎏金的一击。 然而最令月鎏金出乎预料的是,在谛翎做出这些防御之行的同时,他的身前竟骤然凝起了一团浅金色的灵气,下一瞬,那团灵气就化为了一只刚硬的手掌,一掌打向了月鎏金的前心。 剧痛袭来,月鎏金当场就吐了一口血,身形也失去了控制,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几乎都要被摔断了,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 胸口越发的闷疼,心脏都要被打爆了似的,她再度不堪重负地狠吐了一大口血。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毙命。 白衣翩跹的谛翎也缓缓落了地,那只浅金色的灵气之手不见了,却没收手中长剑,一手持剑,一手握着月鎏金的刑天斧丝,面色平和,一步步地朝着月鎏金走了过去。 斧丝的那一头还紧攥在月鎏金的手中。 纵使已经认知到了自己与谛翎之间的实力差距,但让月鎏金低头求饶也绝不可能。 血海深仇,绝不可能被轻易磨灭,哪怕是生死。 月鎏金狼狈不已地趴在地上,满嘴是血,咬紧了牙关,恨意十足地看着逐渐接近自己的谛翎,竭尽全力地扯动着斧丝,哪怕斧丝已经深深地割入了自己的手心中也绝不松手。 谛翎却松了手,浑不在意地将斧丝扔给了月鎏金,神色平静地行至她身旁,站定,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清朗俊逸的面孔上忽然浮现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你这只凤妖,倒是有意思。” 月鎏金伤得太重,无法起身,甚至无法运作周身灵气,却始终咬牙切齿,盛气凌人:“你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谁说我要杀你?”说完,谛翎忽然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立即将手中长剑收回了储物戒中,歉然说道,“抱歉,让月教主误会了,我持剑不是对你,是为了护我的金身。我此番到来,也不是为了杀你,而是因为敬重你,所以才特来拜见你。” 拜见我? 拜见我把我打个半死? 月鎏金才不相信他,当即冷笑一声:“你往日里说些连篇鬼话哄哄尊芙就算了,少来哄我,我可不是尊芙,也瞧不上你的色相。” 谛翎却不恼怒,只是淡淡一笑:“你瞧不上我的,总能瞧得上玉尊大人的吧?你就不想知晓,为何你在凡界闹出如此动乱,玉尊大人却始终没来见你么?” 月鎏金又笑了,这次是被逗笑的,笑的心口更疼了,疼得直咳血:“哈哈哈,我都、咳咳咳、说了,咳咳咳,别拿我当尊芙,宸宴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他还愿意来见我最好,不愿意来见我也无所谓,他来不来见我与我是否要为我的族人报仇更是没有丝毫关系!他若是敢挡我的路,我先杀他!” 谛翎终于敛起了笑容,重新审视起了眼前的这只凤妖。 此前,他只是觉得,这只凤妖的心中充满了对天庭的仇恨,可为他所用,现在才发现,这只凤妖是不好拿捏的,因为她的爱与恨分得清清楚楚,丝毫不会为了感情心软。 又或者说,她的心中既有爱,又有恨,却没有情没有义。爱的自私,恨的也自私。 她暂时还没有软肋。 思索片刻,谛翎再度开了口:“那我若是说,他其实是想来见你,却被尊芙打入了天牢呢?因为你屠了悬壶宗满门,以药仙为首的天庭众仙雷霆震怒,首当其中的泄愤对象便是护着你活到现在的玉尊大人。药仙又趁机借题发挥,报复了玉尊大人此前揭示他尸位素餐、以权谋私的罪行。尊芙又必须选出一位替罪羊出来平息众仙的怒火,以免自己麻烦缠身,所以,玉尊大人自然难逃一劫。” 月鎏金依旧是满不在乎,气定神闲:“他被尊芙杀了也和我没关系,不过是日后再多替他报个仇而已,更何况,尊芙杀的了他么?尊芙动的了他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只怕没等尊芙下手呢,天道就先一道雷劈下把尊芙劈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