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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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瑞纳闷,问左右:“他说什么?” 昭灵嚅嗫:“是云越语,像似在和同伴告别。” 那个站在大草屋前的同伴,也正是昨日他与野牛互搏,拼命救下的同伴。 太子轻哼一声,越奴之间还挺情真意切。 也就只有他知道,他们带走的这名越奴是什么身份。 第18章 越潜被带到王公贵族的狩猎营地,他打着赤脚,衣摆破烂成缕,而且一身血污,他的模样与所在地形成鲜明对比。 污浊又卑贱的奴隶,与周边衣着华美的王族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越潜却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权贵们眼中从来是无视下贱之人。 侍卫将越潜押到厨房外头,让厨子烧上热水,给这个又脏又臭的奴隶洗澡。 认出是太子的侍卫,厨子不敢怠慢,立即给烧上一大盆水。 在厨房一侧的柴房里,越潜脱去身上破烂衣物,他跟前有只大木盆,盆中正腾腾冒着气。 越潜是员伤患,额头有个大口子,一只手臂有道深深伤痕,这两处伤都不能沾水。 他坐在大盆中,单手拿巾布,将巾布沾水,擦洗身子。 夏日里,只要条件允许,越潜每日都会下河洗澡,不总是这幅脏兮兮的模样,他个人当然喜欢整洁,干净。 用巾布从上往下抹,擦去脸和脖颈上的血污,这些血污,是汗液、血液和沙土混合而成。 越潜如是再三,把脸跟脖颈擦洗干净,闭起的眼睛忽地睁开,那是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 他泡在水中,继续清洗身体的其他部位,木板阻隔的柴房外头,时不时传来热闹的人语声。 一大群说融语的人群,一大群陌生人。身边的族人一个不见,远离同伴。 环境骤然转变,换是其他人会恐慌,不安。 木板突然被推开,一名侍卫进来,将一套干净的衣物搭在柴草堆上。 侍卫催促:“快些洗,等会还得见灵公子。” 灵公子。 想起此人,越潜心中便一阵烦乱。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我只要他”的融国王族少年,不知是何缘故,对他执意很深。 出身于融国王族,身份高贵,为所欲为,仿佛像是在对一匹马,一条猎犬宣布他的占有欲。 洗完澡,越潜从大木盆里出来,拾来那套用于更换的细布衣服。 手指抚摸质感柔软,色彩明亮的织物,回想七年来衣不蔽体,心中也不知该是何种滋味。 洗过澡,更换上干净衣物,越潜明显换了一副模样,是个清瘦、挺拔的英俊少年。 侍卫按照昭灵的吩咐,将越潜带到他跟前。 昭灵就站在离柴房不远的溪畔,他在那儿不知道待了多久。 侍卫押着越潜过来,等候已久的昭灵转过身来,看向越潜,身形明显一怔。 无论是在城南码头看到搬运竹筐的越潜,还是在猎场看到负伤的越潜,他总是蓬头垢面,脏兮兮的。 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手脸整洁的模样。 越潜长发披散,身穿一套仆从穿的布衣,站立在昭灵面前,他的个头比昭灵高出不少。 两人面对面站着,有着明显的身高差,也有着身份间的巨大差异。 眼前披散着长发,身穿仆从衣服的越人少年,沉着镇定,从容不迫,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此时看见他,决然想不到他是名奴隶。 昭灵细细地打量越潜,留意到他手脸上的小创口已经愈合,虽然面带病容,脸色略显苍白,但并不给人虚弱感。 那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轮廓线条分明,予人一种硬朗之感,而且身姿挺拔。 他的肩膀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己年长些,还未问过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昭灵问:“你唤什么名字?” 越潜没有回答,就像之前。 “你知道我是谁吗?”昭灵扬起头来,眉宇之间自有一份傲意,是身份赋予的尊贵。 越潜仍未作答,他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融王之子,融国太子的同母弟。 昭灵自问自答:“我是融国国君之子公子灵,是你日后要服侍的人,我命令你,回答我。” 一股烦乱的情感,涌上越潜心头。 这个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融王之子,很可能压根不知道面对的是仇家。 如果不是他之前在猎场射出那三箭,救助过自己,越潜不知道此时融王之子就站在跟前,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靠得如此近,以致越潜能闻到他身上衣物淡淡的香味,他的腰挺细,脖子优雅细长,如同一根可以折断的白荻,他在力量上肯定不如自己,而那两名侍卫站得又有点距离。 “我问你话,你听不懂吗?”昭灵手中一直执着一张丹弓,他举起弓,像似恼怒之下要打人般。 越潜站立不动,直视昭灵,他冷静而无畏。 眼前人熟悉的眉眼,使得昭灵即便想付诸暴力,也打不下手。 梦中那个男孩的眉眼,在越潜脸上重合,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 越潜被关在一间矮木房里,矮木房外便是马厩,养着数匹肥壮的马,而这间矮木房,正是奴仆的宿所。 此处离厨房也不远,屋外人声嘈杂,厨子正在准备晚餐。昨日围猎,收获丰厚,有大量的食材用于炖煮炙烤。 越潜坐在草席上,背部靠墙,听着屋外的喧哗声,他内心倒是平静。 已是黄昏,夕阳照入室内,倾洒在他身上,在他脚边拉出长长的影子。 这个时候,他本该在浍水北岸那间小草屋里,与常父坐在火塘前,熬煮一锅添加野菜的鱼汤。 身为奴隶,除非重获自由,否则也无所谓去哪里,只是心中难免牵挂常父。 在苑囿七载,他一直和常父住在一起,将对方视作亲人。 照在身上的晚霞越来越短,最终消匿,窗外的天黑了。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打开,一名厨子给越潜送来食物:一大碗蒸麦饭,一钵牛肉汤。 和上次一样,都是融国贵族吃的食物。 正是饥肠辘辘时,不吃白不吃。 大口喝完那钵牛肉汤,囫囵吃下麦饭,越潜躺回草席,闭上双目。 他受伤未愈,疲乏嗜睡,很快睡去。 第二日天未亮,越潜听到屋外催人起床干活的声音,恍惚间以为仍在浍水北岸,士兵前来驱赶他们下河捕鱼。 睁开眼睛,见到木屋亮起油灯,屋中的奴仆匆匆起身。 窗外火光明亮,那是火把的光芒。 夏日的天亮得很快,天亮后,一名侍卫过来,押着越潜出门。 越潜出屋一看,营地的帐篷已经全部拆除,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即将返城。 越潜的双手被加上木枷,从木枷上拉出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一辆运粮的牛车上。 “一路要将人看好!”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对人下达命令,越潜没抬头,听声便知是公子灵,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十五岁的小少年,身上总是携带弓箭,射术属实不错,身份尊贵,骄傲张扬。 昭灵走到越潜跟前,视线落在他被木枷钳住的双手,而后视线上移,移到对方的脸上,并停留。 他脸上已经有血色,精神看似还不错。 这一路漫长,他应该能支撑住吧。 队伍缓缓前进,昭灵坐在马车上,位列队伍前方,越潜跟着牛车走,牛车缓慢,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后头。 昭灵时不时回头张望,确认越潜仍能行走,而非受伤体虚,因体力不支而被牛车拖在地上,那样倒是害了他性命。 同乘一车,太子自然留意到弟弟对这名越奴过于在意,当昭灵再次回头探看,太子说:“阿灵,即便把他带回去,父王也不会允许他留在你身边。” “兄长,为何我不能留下他?”昭灵很惊诧,不就是一个越人奴隶吗? 从大草屋里带出越潜,兄长脸色大变,让他另换一人时,昭灵就怀疑可能有隐情。 他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人带出苑囿,因此之前没有主动向兄长询问。 “为何?他是云越王之子。”太子道出越潜的身份。 如何处置这个蛇种余孽,太子以前不放心上,而今见他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桀骜不驯,将他留在苑囿里,和一帮越奴待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是该将他带出苑囿,重新发落了。 山道崎岖不平,马车驶过一处土坑,车轮将坑中一株茂盛的蒲公英草碾得粉碎,车身猛烈颠簸,昭灵心中慌乱,失魂落魄,未能及时扶稳,他身子后仰险些撞向车舆后门。 ** 围猎结束的第二天黄昏,暂住在浍水南岸的青壮奴隶返回北岸居所,融国王公贵族的打猎活动已经结束,苑囿恢复往日平静。 其他青壮都回来了,唯独一个人没有回来。 常父坐在火塘边熬鱼汤,听樊鱼陈述越潜为何没能回来,说来话长,说了很久。 不知不觉,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陶釜里煮的鱼汤在咕咕作响,鱼肉煮得烂熟,樊鱼也已经离去。 常父长长叹声气,看向身侧空荡的土床,像似在跟什么人说话那般,他说:“那个少年赏识你,他要带你离开苑囿,你随他去吧。” “去哪都比这儿好……”常父喃喃自语,似在自我慰藉。 他与越潜相伴七年,情同父子,自然有不舍,有担忧。 无论是在苑囿当奴人,给融王捕鱼,还是成为融国王族的奴仆,都是身不由己,祸福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