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惊蛰的确有想要的职务,然而他知道这些年朱瑙教他识字读书,教他学习兵法,本是对他抱有更高的期望。他欲言又止,纠结再三,愧疚道:“我是不是辜负公子的栽培了?” 朱瑙嗤地一乐:“没有,人各有志。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能做好就可以。” 惊蛰默了默,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做公子的卫队统领。” 如今朱瑙并无正经卫队,他常在官府中做事,无甚危险。偶尔出府,因成都府中治安良好,他只要易服再带上惊蛰和几名官兵随行便可。然则往后他声名越大,事务越多,危险也就越大。那时候区区几人或几十人只怕都不够用了。 “好啊。”朱瑙笑道,“你想要多少人,要什么样的人,自己去挑。回去还要勤练武艺,我的安危就交在你手里了。” 他一口答应,全无不快,惊蛰喜出望外,行礼道:“多谢公子!” 朱瑙又笑了笑,到底还是忍不住摇头叹道:“唉,做什么卫队统领,那才有多少饷银?你早点跟虞长明学着,能多拿几倍的俸禄?可惜跟了我这么久,这笔账都算不明白。” 惊蛰只是乐,笑出两排白牙来。 朱瑙尚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惊蛰亦要回去练功,便准备告退了。 临走之前,朱瑙又叫住他:“对了,你去把裴子期叫来见我。” 惊蛰微怔,本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回去了。他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叫。” …… 裴子期接到惊蛰的通知,在去前往面见朱瑙的路上心中可谓十分忐忑。 他虽曾和惊蛰一起做过几次朱瑙的护卫,可他还从来没有被朱瑙单独召见过。他左想右想,想不出其他缘由,只恐怕是他常常与惊蛰相争,此事传到朱瑙耳中,朱瑙要怪罪他了。 来到朱瑙府外,他深吸了几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裴子期参见朱府尹。” 朱瑙靠在椅子上,打量对面的少年。裴子期属少年班里除惊蛰之外功夫练得最好的,身量与惊蛰差不多高,身形也结实。大约是两人相处得久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有些相似,只是惊蛰的眼神要澄澈明亮许多,裴子期眉眼间倒有几分阴郁,似是不得志之愁苦。 朱瑙悠悠道:“我听说你跟惊蛰相处得不大好。” 裴子期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是因为这事儿。他也不知该如何辩解,说了个“我……”字就不说了。 朱瑙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程惊蛰吗?” “不是,不是。”裴子期连忙否认,嘴唇翕动,待往下说时却又失语。 他确实不是不喜欢程惊蛰。程惊蛰待他们每个人都很好,又经年累月相处,岂会没有感情?可他打从刚加入少年班时就忍不住处处要和程惊蛰争个高下,无非是同人不同命,他心气不平罢了。只是这份心思他自己也晓得阴暗,岂能对人言? “既然不是不喜欢他,”朱瑙歪着头道,“那是你嫉妒他么?” 裴子期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我……我……” 朱瑙静静地等他说。 屋中安静下来,裴子期除了呼吸声,就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或是朱瑙直白的目光看得他心慌,或是少年人的忍性本就不佳。他头脑一热,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是!我是嫉妒他!他很好,可我也不差!我若有他的机遇,我相信我能做的比他更好!” 心里话一口气说出来了,他一时觉得畅快,可立刻又后悔起来。他知道朱瑙十分器重程惊蛰,也知道自己这话很僭越。可说也说了,又不能收回去,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站在原地,目光不敢对朱瑙对碰。 却听朱瑙语气含笑道:“志气挺好,你不要发抖就更好了。” 裴子期一惊,忙羞窘地将手藏到背后。他确实在抖,一半是因为激动,一半是因为紧张,实在控住不住。 朱瑙又道:“那你想要试试么?” 裴子期一怔,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朱瑙。他好半晌没说话,似乎不能理解朱瑙这话的意思:“试……什么?” 朱瑙问道:“我听说你父亲曾是折冲府的校尉,你想去军中试试吗?” 裴子期再次窒住。他简直不敢相信朱瑙这是真的在问他意愿,可他也知道朱瑙绝不会闲到戏耍他。良久,他激动地抖得更厉害了:“我、我想!” 朱瑙道:“那你就去虞长明军中领个职务吧。” 裴子期完全没想到朱瑙今日找他来竟是要给他机遇,简直欣喜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 朱瑙笑了笑,道:“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 裴子期说不出话,噗通一声跪下,给朱瑙行了个郑重的大礼,转身出去了。 ===== 隔了一日,虞长明来找朱瑙汇报军队整编的结果。 将刘不兴的手下分散成几股小的势力整编进成都府的军队后,虽说不用再担心这些势力会不服从成都府的管束,不过问题还是很多的。原成都府军的士卒和刘不兴的士卒之间明显有相互排斥的现象,难以相互融合。双方聚众争吵的事已发生了好几次,有几回差点动起手来,幸好被军官即使发现才制止。 其实若能用好这双方的不和,使双方良性竞争,倒可以促进军队的成长。可若万一用不好,使得军队离心,问题就棘手了。 虞长明也是头一次带这么多人,种种问题多少弄得他有些头大。他与朱瑙讨论良久,商定了几套方案,准备拿回去先试试。若是问题得不到改善,只能再行调整了。总之要让双方彻底融合,只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聊完这些,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前天塞了个孩子给我?你想让我给他安排什么职务?” 朱瑙道:“你看着办吧,或是让贾聪也看看,他适合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哦。”虞长明点头。他原以为朱瑙有什么特殊安排,既然没有,他就自己看着办了。他问道,“我记得这个孩子以前是惊蛰的人?是他在惊蛰身边待不下去了么?他心气很高,我看得出来。” 又道:“其实他留在惊蛰身边倒也好,惊蛰脾气好,不跟他计较。可到了军中,他恐怕就要吃苦头了。” 朱瑙笑道:“是啊。心气高未见得是坏事,也未见得是好事。既然他有心,就让他试试吧。” 虞长明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 京兆府。 费岑正在堂上办公,忽有官吏跑进来禀报:“府尹,军中又出事了!” 费岑顿时一个头两个头,放下手中公文,硬着头皮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官吏道:“金州和凤州的兵打起来了,打死了好几个人。现在参与斗殴的已被抓了,可涉事人数太多,多达百人,军官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府尹。” 费岑强压下骂娘的冲动,问道:“为什么斗殴?理由是什么?” 官吏答不上来。几千人忽然被聚集到一起,如果没有良好的制度管束,很容易划分成不同派别。若再没有良好的制度管束,不同派别闹起来就更寻常了,简直不需要什么理由。 费岑扶额道:“让他们查明打起来的原因再来禀报我!” “是!”官吏又退出去了。 费岑心烦意乱,把桌上的公务都推到一旁,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 如今天下大乱,各方诸侯都在招兵买马,迅速扩充自己的势力。身为京兆尹的他也不例外。然而随着他的权力得到扩张,烦心的事更是成倍增长。 他原本只是一届文官,现在军政大权握于一人之手了,可他哪懂带兵的事?一开始他也想当然地打算先募他几万兵来再说,幸好边上有个成都府,有个袁基路。袁基路被自己两万大军抄了老家的事给他敲了个警钟,让他立刻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学着朱瑙一样先招募五千兵马试试水。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就这五千兵马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军队里成天闹些可怕的幺蛾子,他又没能物色到可靠的军官,要不是军队人数不多,只怕他早步了袁基路的后尘了。 新募来的军队的烦心事还在其次,更让他头疼的事其实还不在本府内。 他抬起头,看了眼墙边挂着的地图,脑袋更是要裂开。 原本他所管辖的京兆府是块风水宝地,西有秦岭、陇山、黄河拱卫,南有潼关、北有吕梁山,东有函谷关,且有泾水、渭水、洛水冲出的八百里秦川,土地肥沃,地势可谓再好也没有。可由于连续几年的天灾人祸,他这秦川便是叛军最早的发起地之一。他早已丢掉了多处关隘,如今京兆府所辖地实际上只剩下金州、凤州、乾州三州。 这就够倒霉的了,最最倒霉的是,他现在的处境是前有狼,后有虎——北面是驻扎延州的三万大军,西南面翻过大巴山就是天府之国蜀地! 延州的是谁?是谢无疾!蜀地的是谁?是朱瑙! 这两人哪个不是野心勃勃?又有哪个好相与?天下初乱,各路英雄好汉还在襁褓里喝奶,这两人就已厉害到名震天下了! 而这两人对他京兆府的野心也早就昭然若揭了。只是一个忙着平定后方,一个忙着招兵买马,都还没空来找他麻烦罢了。 说实话,费岑也有野心。若是有机会做天下霸主,若有机会问鼎中原,谁不想试试?不过比起谢无疾和朱瑙,费岑自认自己的野心没有那么大。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尤其是眼下一乱团的形势,让他更清楚自己连区区一个京兆府都管不好,更别提其他了。 若眼下他面对的强敌只有一个,他或许会顺其自然地与之合作。他继续当他的京兆府尹,就当新认了个朝廷。可偏偏他被强敌环伺,事情就难办了——若不甚选错立场,只怕下场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外面忽又跑进来一个官吏:“府尹!” 费岑摁着太阳穴问道:“又有什么事?” 官吏道:“延州谢将军派了一支队伍来,说有要事想找府尹商谈!” “什么?”费岑一惊。他本以为谢无疾平定后方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那么快就来了?! 他正打算接见,却听那官吏又道:“从成都府也来了一支商队,也要求见府尹,说他们是来替成都尹给府尹送信和礼物的。” 费岑:“……!!!” 怕什么来什么就够糟糕的了。可最糟糕的是,怕一双,一双竟然同时来了! 第107章 朱瑙和谢无疾倒是有默契 眼下两队人马都在外面等着,费岑心里那叫一个纠结。他明知两方都不怀好意,他恨不得一方都不要见。可惜两边他必定全都要见,只是得分出个先后来。 费岑问道:“你是说,谢将军派了一支军队来,朱府尹派了一支商队来?” 官吏连忙点头:“是。”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费岑目前都更不想也更不能得罪谢无疾。他揉揉眉心,道:“你赶紧命人带成都府的商队去接风洗尘,务必照顾好他们。我先见延州来的人。” 官吏忙道:“是,府尹。”说完就退出安排去了。 …… 谢无疾派了十几人的队伍到京兆府,带队的是他手下的副尉金闵。 金闵在府外等了不多时,便有官吏出来相迎:“金副尉,请跟我来,府尹在大堂等你们。” 金闵十分客气地拱手道了声谢,便朝官府里走去。 过了甬道,来到大堂,费岑果然已在堂上等着了。见到金闵进来,费岑满脸堆笑,热情地起身相迎:“金副尉,旅途辛苦了。” 金闵倒是很懂礼数,认认真真朝着费岑行了个礼:“谢将军麾下副尉金闵,拜见费府尹。” 费岑略有些诧异。他原以为谢无疾仗着手握三万大军,必然横行霸道,他的手下也会趾高气昂,没想到那金闵的态度非常客气,也懂得礼数,不像传统的无人那般粗鲁。当下他脸上的假笑不由真了三分。 费岑道:“金副尉,快快免礼。” 金闵这才起身。 费岑笑道:“我对谢将军仰慕已久,听闻谢将军在延州驻军,早想前去拜会。只可惜公务繁忙,一直抽不出时间来。金副尉这次既然来了,就在京兆府多留几日,尝尝这里的美食美酒,我再让人给你备些带回去,让你家将军和军中的兄弟也尝尝。” 金闵客气道:“府尹有心了,金闵在此先替将军谢过。” 两人先假模假式地寒暄了一阵,这才终于切入正题。 费岑道:“金副尉,谢将军派你来京兆府,可有什么事吗?” 金闵道:“谢将军确有几件要事想与费府尹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