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那祝亭钰逃去西北后,满京城的人都以为卫珩这回注定要被他这个小舅子给拖累。 但没想到,他把朝廷派去西北捉拿祝亭钰的人给赶了回来。 是的,甚至没找任何包庇的借口,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给赶了回来。 说祝亭钰打得好。 说,就九皇子那样的性子,口无遮拦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日后只会惹出更大的祸乱。 说对方要是道个歉,他还能派个大夫过去替他医医腿。但他要是还这么冥顽不灵是非不分的话...... 回来禀报的官员跪在大殿之上,战战兢兢,声音细弱蚊吟:“卫将军说......那就瘸着吧。” 但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太子气的脸色铁青:“放肆!他卫珩身为大宣的朝官,竟敢如此不尊律法,藐视皇位,难不成他还想造反吗!” 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 没有人敢站出来接一句话。 如今圣上病体未愈,下旨让太子监国。 与他父皇想必,太子确实是手段果决,大刀阔斧地裁令官员,变法改律,整个朝廷的风气都肃清了不少。 但到底沉疴痼疾太重,内忧外患齐齐涌来,太子便是再有本事,也是回天乏力。 更何况这一年,太子并未对受难的黎民百姓有多少关心,反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官员任调与朝堂风气。 其实错也没错,只是在这时刻,到底还是有些轻重不分。 所以大宣如今这副水深火热内患不断的模样,那卫珩生了些旁的什么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一列列心思各异的官员之中,季连赫站在最尾,低着头,掩住嘲讽的面色。 在他瞧来,卫珩和亭钰还是脾气太好了。 换做是他,直接把九皇子给砍死了都有可能。还有那捉拿亭钰的钦差,他若是在西北,压根儿就不会放他回京。 当初朝廷遣派卫珩去北疆任大将军,照理来说,卫珩有权管辖西北所有的军户。 但实际上最初兵权压根儿就不在他手上,反而被周栾握的死死的。 若不是卫珩有本事,他如今也不过就是周栾手下的一个傀儡罢了,能不能活都还不一定。 他任大宣文官那几年,平定了多少次民乱,周全了多少回天灾,结果皇帝是怎么对他的? 这样凉薄的朝廷,还孝敬个什么劲。 这朝堂上,不止季连赫,还有一些卫珩当年一手栽培起来的官员也怀着同样的心思。 他们甚至想,倘若卫大人真的造反了,那也是黎民百姓之福。 最起码,比起这周氏皇族,卫大人才是真正心怀黎明百姓的君子。 也只有卫大人,能有本事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 太子满腹怒火,但他无力地发觉,自己竟然对卫珩没有半丝法子。 西北,整个西北都被卫珩管的如铁桶一般,不知深浅,他现在要是真打算派兵去武降,万一对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好对付,不是就正巧给了南疆的酆王机会。 卫珩的祖籍江南,如今已经没有多少卫家人还留在越州,全都在他还未察觉之时便已悄无声息地迁徙去了西北,拿卫珩的族人威胁他,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即便七歪八拐的,把目光放在卫珩的妻族上,也不可能。 酆王对中原一直虎视眈眈,但如今还盘踞在南疆,全靠黎州在撑,而撑着黎州不被酆王攻破的兵马官员,竟然全都是被祝明晞,也就是卫珩的岳丈在管着。 也就是说,他要是捉拿了祝家的人,就意味着黎州要失守了。 黎州一旦失手,那大宣损失的,就不仅仅是九皇子的一条腿和皇家颜面这么简单了。 太子召集所有谋士在府里密谋商议了整整一夜,谋划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便是忍下卫珩狠狠打在脸上的耳光,装作什么都未发生,卧薪藏胆,待大宣恢复了元气,再和卫珩算账。 二则是不理智地与卫珩直面交锋,然后让酆王渔翁得利,彻底将大宣陷入泥潭险境。 这两条路,不用脑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该选哪一条。 他攥紧拳头,瞧着西边的缓缓落下的夕阳,面色阴沉。 总有一日。 总要一日,他要把今日所受屈辱,狠狠还回去。 等到卫珩沦为阶下囚,他就会知道,他今时的狂妄与卑劣,是如何的愚蠢。 ——但这都已经是大半年前的旧事了。 如今祝亭钰在西北好吃好喝好玩的过了大半年,太子还是没能把被扇的那一耳光给扇回来。 甚至连九皇子都忍不了腿瘸的苦痛,主动派了人来像祝亭钰表示歉意,只求卫将军能医治好他的腿。 卫珩没理会。 他是比祝亭钰还要护短的人。 当年九皇子因嘴碎在大庭广众之下嘲辱祝亭钰的亲姐不守妇道,婚前失贞,才激怒的祝亭钰。 但他该庆幸的是,当时卫珩不在场。 祝宜臻自己不在场。祝宜臻的闺蜜季连赫也不在场。 毕竟这几个人当中,脾气最好的其实反而是祝亭钰。 但阳佟无不知啊。 对于他这样不知实情只听过京城的流言蜚语的人来说,祝亭钰就是个“性情暴烈,桀骜不羁”的纨绔子弟。 反倒是他姐姐卫夫人,在西北百姓的嘴里,是个温柔知礼的大家主母,还极有本事。 但具体是怎样的本事,他们却说不出来。 只是挠着头道:“反正就是极有本事。” 但阳佟无没想到,自己进大将军府的第一日,就彻底颠覆了心里之前对这位卫夫人的印象。 用完早膳后,便有下人来通传,说是祝少爷知晓阳先生醒了也并无大碍,便说他可以自行离去了,若是还有什么要说的,便去靶场寻他说。 ......阳佟无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待客之道。 明明是对方当街纵马伤了人,却反而要自己主动去寻他道别。 难怪传言都说这祝亭钰不羁顽劣的很。 但不论心里头怎么想,阳佟无不过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游商而已,与这些权贵子弟比起来,根本就是蝼蚁。 虽然对方说了他可以自行离去,但不去拜访道别,总是不好。 好在他身体确实也无大碍,一路行至靶场,竟然还有了几分精神。 将军府很大,从外院行至靶场,足足走了一刻钟才到。 遥遥的,就能瞧见一个红衣少年正站在扫净了雪的靶场口低头听训,耷拉着脸,浑身丧气。 而在他对面,是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女子,披着质地极好的狐裘大氅,长发高束,虽穿的极厚,还是能看出身形的纤细。 “你竟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的嗓音偏糯,却很有气势,“撞了人也就罢了,偏偏还骑着我的杏子去撞人,要是卫珩知晓了,他又要把我好容易养大的杏子换做幼马了。” 阳佟无停下脚步。 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撞了人也就罢了”? 难不成在他们这些权贵心底,一条人命还不如骑一次马来的要紧? 少年垂头丧气:“五姐,我也不是故意的。” “卫珩才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只会觉得我的杏子脾气不好,他恨不得我一辈子就龟缩在马车里才好。” “那还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在马场里也能坠马。” “祝亭钰!” “我错了五姐,但是你放心,我瞒的死紧,姐夫他如今还不知晓......” 原来这就是祝亭钰的亲姐姐,卫珩的妻子卫夫人。 阳佟无眉头深锁。 光从方才这对话里,他可听不出卫夫人究竟是有多么“温柔知礼,极有本事”。 只听出了她是如何的草芥人命,颐指气使。 “五姐,这便是那个阳佟无,你瞧,他可半点事都没有,大夫都说了他只是自己没睡足罢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阳佟无立马回神,吓得抬了起头。 果然,那撞了他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甘。 狐裘女子训到一半的话止住。 转过身来。 阳佟无也终于瞧见了这位传闻里美若天仙的卫夫人的模样。 容貌确实十分出众,鹅蛋脸,秋波眉,一双眸子生的尤其好。 面容身形都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秀雅。 只不过稍稍高挑了些。 但也不知是不是心底已经有了几分偏见,阳佟无并不觉着这卫夫人是如何的美若天仙。 不过也就是中等偏上的颜色罢了。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规规矩矩行了礼,态度极谦卑。 毕竟商人向来地位低下,一旦惹恼了权贵,只有死路一场。 “你就是阳佟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