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玉襄不忍直视他的神色了,她垂下了眼眸,心想,她受不了这种事情。 纵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不能这么可恨,又这么可怜吧? 老天爷未免太过偏激,把太逸生的那么极端的好看,又把毗沙摩这么极端的糟践。 玉襄纠结了片刻,还是轻声的开了口“去看看吗?” 毗沙摩没说话,他出神的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好像整个人都抽离了。那模样让玉襄感到有些心悸,她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毗沙摩的双眼暗沉沉的抬了起来,却了无生气,就像是一只精致的傀儡木偶。 玉襄终于道“你在想什么?想你的母亲?” 毗沙摩垂下了头。 “没什么好想的。”玉襄摸了摸他的头发“都已经过去了。” 她的语气柔软而真挚,但毕竟听起来还是太过轻描淡写了一些。 毗沙摩猛地握紧了拳头,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嘶哑而不甘的怨愤悲鸣“可是我……我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抬起眼睛来,愤怒而无法释怀的瞪向了玉襄,却又很快的转开了。但玉襄依然清楚地看见,他原本碧绿的眼眸几乎化为了一片墨色。 她努力开解道“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的事情,就没有再去纠结的必要了。” “那是因为,主人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毗沙摩称呼她的语气,微妙的改变了。“仙人怎么可能会懂我们凡人的悲哀?” 他原本平静,谦恭的态度,掺上了些许怨恨与讥讽。或许他心中本来就是如此桀骜,只是一直以温驯乖顺的外表伪装着,直到现在,被那人生大起大落的消息,刺激的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玉襄没有计较他的失态。她能够理解他现在的情绪,再怎么激动都可以原谅。她只是很担心,担心他就此黑化。 也许当年,毗沙摩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彻底黑化成了那个不择手段的魔教教主。那么,既然她现在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是不是可以挽救他?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玉襄便蹲下身子,握住了他冰凉的双手,仰头看着他。 “毗沙摩……”她斟酌着话语,心想,现在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要让他知道,他还有人可以 依靠,还会有人帮助他,关心他……“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毗沙摩立即望住了她。 他不再如之前那样,张口闭口殷勤小意的称呼她为主人,也许是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尊贵,又身世坎坷,便不自觉的便端起了一份脆弱而敏感的矜傲。 好在玉襄并不在乎这个称呼,也不习惯被人叫做“主人”。 他蜷紧了手指,喉咙发紧道“我要回去。” …… 可回去,也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据甘口所说,贺摩的传统很多,大多都与中原大相庭径——除了近亲相婚外,还有一种类似于种姓制度的阶级划分。 所有的贺摩人分为五等,从上至下,最为高贵的便是太阳神的后裔——皇室,与侍奉神的祭司。 其次是掌握军队的贵族。 再次便是农民,商人等平民。 第四等已经是贱民。 而第五等更为特殊,被称之为“不可接触之人”。 因为第五等人,大多之前都是高阶级的贵族,只是传统规定,女性只能嫁给同阶级或者更高阶级的男性,若是嫁给了比自身阶级低的男子,就视为“逆者”。 两人会同时被印上降格的烙印,成为比贱民更加低贱的“不可接触之人”。 两人的后代一出生,也只能沦为最底层,几乎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按照这个律法,当年的天善公主即便已经继位成为了下贺摩的女王,私奔以后,也已成为“逆者”。就算她还活着,亲自回归故乡,也要被打上烙印,成为“不可接触之人”——更别提她的儿子,毗沙摩了。 “贱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毗沙摩掀了掀唇角,自嘲了笑了笑,“您说得对。” 他看着玉襄,眼神里几乎一点光都没有了。只见毗沙摩极不正常的弯了弯眉眼,神色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有些事情……果然怎么都改变不了的。” 玉襄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朝着甘口道“……他是我的弟弟。” 她特意令毗沙摩也能听懂这句话,以免他一直沉浸在悲观消极的怨恨之中。毗沙摩果然微微一愣,呆呆的看向了她。 玉襄却只是看着甘口,继续道“我是公主,他就是王子。你没有成为过奴隶,你跟着天善公主一起到了我们国家,一直伺候毗沙摩长大,明不明白?” 甘口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看向了毗沙摩,却被那张与那令他憎恶至极的男人颇为相似的面容给刺痛了双眼。 可是……他也是公主的儿子…… 为了公主的名誉,为了她唯一的孩子,能够重拾他原本应有的荣耀与尊贵…… 想到这些,老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忍住了心中的酸楚和痛苦,有些哽咽的回答道“是,我记得了。” 而毗沙摩一直看着她,定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他似乎非常不解的轻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玉襄只能笑着回答道“你都叫了我那么多声主人,总不能叫你都白叫了。” ……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是个谎言,而自小所受的教导都告诉玉襄,撒谎是不正确的事情。 可是,她看着毗沙摩那痛苦而濒临崩溃的眼眸,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他从深渊旁边拽回来。 而决定了要去贺摩国以后,毗沙摩就开始刻苦的跟着甘口学习贺摩的语言——他受够了呆在一旁,却听不懂玉襄与甘口所说的任何 一句话。 他本来就很聪明,又很能吃苦,没过几日,便已经学会了简单地日常交流。 毗沙摩不再整日跟在玉襄身边,她倒也轻松了许多,多出了不少时间,可以去找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忘一说话。 “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玉襄担忧的说道“我这样做,到底是对他好,还是不好?” 忘一走在她的身边,一手背在身后,即便脚踏实地,配上燕和真人那出尘脱俗的容貌,也像是漫步在云端之上一样的风流。 “好或不好,又有什么要紧?”忘一见她似乎有些入戏太深,不由得提醒道“不管你现在做了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实。” 玉襄不高兴了“那你的意思是,我做的都没有意义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忘一温和道“你觉得说不定能够通过影响毗沙摩,影响到魔教教主……但也有更大的可能是,他回想起现在你的所作所为,然后仍然……” “然后嗤笑一声,觉得我不自量力?”玉襄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我知道……我都想过。可是,师兄你没有跟他近距离的接触过,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有时候,我觉得……我觉得,现在的毗沙摩……他是还可以挽回的。如果那时候,有人帮了他,在他身边支撑着他,给他力量,给他好的引导……我觉得他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反正,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最多也就是一切都不会改变——魔教教主还是魔教教主,情形也不会更糟糕了。可是,如果万一,万一我真的能够影响到他哪怕一点点,那也是大赚特赚了呀。” 忘一听了,却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这个思维逻辑,怎么不见你放在师尊身上?” 玉襄霎时表情一僵。“不敢不敢,不敢不敢。” …… 等到他们一行人骑着骆驼,路过无数城镇,与无数商队分分合合,朝着沙漠越走越深,又横穿而出,瞧见的面孔慢慢的减少了象牙皮肤的东方人,而渐渐全部变成了五官立体的异域之人的时候,甘口激动的浑身发抖道“贺摩快要到了!” 这走了好几个月的,若不是玉襄有法力支持,早就半路垮掉的行程,在即将结束的时候,毗沙摩已经基本掌握了贺摩语,可以和甘口流利的沟通了。 这也是让玉襄觉得他很厉害的一个地方,只是每次她感叹的时候,毗沙摩都并不相信这有什么值得夸赞。 然而,久违的故乡就在眼前,甘口却踌躇不前,犹豫徘徊着,不敢继续向前。 ——这大约便是,近乡情怯吧? 玉襄笑了,她提出了问题,好让他在思考回答的时候,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决定要不要进城。 “如果我们就这么进去的话,想要见到奢婆王,困难吗?” 甘口不假思索道“很难……尊贵的公主,如果我们能以公主和王子的身份抵达的话,或许会简单一些,但那需要提前好几个月便送上国书,且需要许多维持威严的仪仗卫队以及拜访友国需要的礼物。除此之外,也许我们只有像那些大商人学习——只有敬献特别特别珍贵的宝物时,才可能会得到王的召见。” 特别特别特别珍贵的宝物? 这样的东西,玉襄的储物袋里还有很多。但既然都已经决定走的是王子与公主的路线了,那又何必去学商人呢? “多少仪仗卫队足够?”玉襄迟疑着打了个响指,瞬间便自沙土之中凝聚而出了四十四位威武健壮的侍卫。他们分列两队,每队各二十二位,相对而立,笔直的站在甘口面前。 只见这些侍卫个个目光炯炯,容貌英俊,明亮的铠甲下,身着雪白的劲装,腰挎 弯刀,英武不凡,就如真人一般无二。 毗沙摩看见他们甚至会慢慢眨眼,胸膛也会跟着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 如果只是沙土凝聚而成的侍从,怎么会如此真实?!可若是真的人,又怎么会从沙子里冒出来呢? 甘口也被猛地吓了一跳,可随即眼睛便亮了起来,惊喜道“公主,公主,您是祭司吗?” “嗯?”玉襄好奇道“也许我的国家和你的家乡说法不一样——你们家乡的祭司是指什么?” 甘口便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了眼睛,向着太阳的方向躬身道“是指得到了神明恩赐,可以使用法术的侍奉神明的神官。” ——是修行者吗? 可是,好像又不大像的样子。 据说,贺摩的皇室曾经每一个新生儿生下来就会法术,但后来慢慢的,拥有天赐神力的成员越来越少。也正是因为如此,限制通婚的禁制才一代比一代更加严苛。 再加上甘口说,太阳神的形象是狼头人身,月亮神是人身蛇尾——听起来倒不像是神明,而像是妖怪——当然女娲大神情况特殊除外。 而妖怪与人通婚,生下的半妖不用修行,天生便自带妖力。贺摩皇室以前天生便能使用法术的事情,才说得过去。 如果贺摩皇室的确继承了妖怪的血脉,那么毗沙摩……也有一部分妖族的血统? “这修行修的可真好啊……”玉襄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生殖隔离都修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stuidcat 2个;我是幽灵小叶子、温翎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絮 40瓶;青色山风 30瓶;温翎秀 26瓶;泛泛杨舟 16瓶;招财猫 10瓶;神的随波逐流 8瓶;哥罗拉 2瓶;蓝玉生、无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七章